唐青然看了韩岐一眼,韩岐抽出剑递给他,张老头见这阵仗立刻让了开来,唐青然面无表情,一剑下去,削掉了段天誉半个胳膊,鲜血如注,段天誉疼醒了片刻,继而又昏死过去。
张老头给处理了伤口又开了几幅药,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江岚愣愣的看着唐青然,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似地,她实在是不明白,前一刻还和她嬉笑怒骂的那个赖皮,怎么顷刻间变得她有些不认识了。
江岚站在身后,就见唐青然将那半截砍掉的手臂裹上了剩下的半截床单,走了出去,见他离去,这才战战兢兢的看口问道:“大人,段公子,他……”
其实想问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好似这个时候只要说点什么才觉得踏实。韩岐叹气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江岚就闭了嘴,过了半刻,唐青然从外面回来了,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子肃杀的味道,进门的时候卷进来了一股凉风,江岚打了个战栗,就见唐青然手中的东西不见了,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韩岐问他,“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唐青然侧眼看他,按理说段天誉和他们谁都不熟悉,论起来还是韩岐和他接触的稍微多一些,如今韩岐能够这么问出口来,唐青然知道他大约是知道他和段天誉认识的事情,他顿了下,问道:“那天晚上我出去的时候你知道了?”
韩岐道:“我虽然累极,但是那点动静要是醒不来的话,真是砸了六扇门的招牌。”
唐青然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他看着床上少了一只胳膊的段天誉,对韩岐说道:“论辈分,他是我的叔叔,论情分,他是我的朋友。”
韩岐想起那日救走孟宇青衣人,又想起客栈那天夜里唐青然是偷偷跟着段天誉出去的,就问道:“他和孟宇是什么关系,或者你们和青玄门有什么关系?”
唐青然不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韩岐一眼,韩岐对上他的目光,心里一惊,只觉得里头堆满了太过复杂的情绪,渐渐的全部归为乌有,一派宁静,唐青然说:“阿岐,这些决计不会妨碍你办案。”
韩岐便不再问,每个人心里头都有不能启齿的秘密,或者唐青然此刻只是觉得时间不对,他对韩岐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从来从有想过要隐瞒,只是这个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段天誉会受伤,心中虽然有了猜测,却越加的不安起来。
他说道:“是我叫段天誉回来查查苏红娟的背景,我那时就觉得她有问题,她的目光从来不敢与我相接,我故意试探,她也总是百般闪躲。段叔叔,这次是为我而来的。我与他一同到了衡都,打听到了你的住处,我来找你,他去办事。”
他说的平静,甚至连语调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是背着手站在段天誉床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但韩岐却知道,这是一种极致的悲伤,他在自责。
韩岐就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唐青然转头看他,那漂亮的桃花眼里头带着一丝茫然,他说:“段叔叔虽说是个堂主,可是他的兴趣却不是算计杀人,他曾经跟我说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脱离了江湖,他便要做个画师,画遍天下美人。”
韩岐看着段天誉光秃秃的右臂,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唐青然又说,“前些日子我从天山下来的时候路过江北去看了他,他说,若是苏红娟当真有什么目的,要我看在我们相交这么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命,因为,他日后的画里只画一个人。”
他握紧了拳头,最后说道:“可是他的右手没了,他用什么去画最爱的那个女人。”
第四十章:清明
唐青然一宿没合眼,守在段天誉身边,韩岐遣了江岚,陪着他,到了第二日清晨他才离去,只是段天誉还是没有醒来,江岚进了屋见他已经收拾好了,便说道:“唐公子,去正厅用饭吧,我来收拾屋子。”
经过昨日那般,江岚已经不再处处和他找茬吵嘴,看着这个男人的时候心里都觉得钝钝的痛,又或者说,她心里其实有些怕,唐青然重新束了发,轻轻的嗯了一声,问道:“阿岐今日什么打算。”
江岚就说:“大约是要去上坟的吧,六扇门内有这个习惯。”
唐青然愣了下,这才想到,今日已经是清明了。
仿佛是为了应景般的,出了门就见天地一片灰蒙,落着细细的雨。这两日的天气一直都是如此,令人莫名的压抑。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他念了一句,忽而又嗤笑了一声,说道,“我要为谁断魂去。”
这话自嘲味十足,他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才进了大厅,韩岐见他浑身湿漉漉的,皱眉,说道:“好端端的站雨里头发什么疯。”
唐青然道:“如今阿岐你这么关心我,倒有些不习惯了。”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头还是有些得意的,心想这次相见,阿岐倒是比以往热情些了。
韩岐正在喝粥,他笑道:“我真的是在担心我的衣服。”
唐青然低头看看,他穿的还是韩岐的衣服,他自己的还在“小门”里头晾着呢,他早就习惯韩岐的“言不由衷”,因此只是笑了笑,坐在韩岐身边问道:“段叔叔还没有醒来,但是烧已经退了,毒应该是清了,只是身上的伤口多少有些麻烦。”
韩岐给他盛了粥,说道:“昨夜我就和陈老爷子说了,今日他会带着药过来的,我要出去一下,江岚在家,不用担心。”
唐青然往碗里瞅了一眼,只是简单的白米粥,桌上摆着几盘小菜,他问道:“你是要去上坟么?江岚说什么六扇门内的习惯。”
韩岐笑道:“是啊,总是要祭奠祭奠为邺朝献出生命的同伴吧。”
唐青然忽然说道:“我陪你去。”
韩岐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何提出这么个古怪的要求,但也没有拒绝,他说:“你若是想去,便一起吧。”
实际上他原本以为唐青然要留下来等段天誉醒来,仿佛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唐青然笑嘻嘻的看他,“阿岐都替我安排好了,我自然是信你的。”
韩岐提了两壶好酒和唐青然出了门,门口已经有马车等着,车夫走过来跟韩岐说了两句话,大底就是说是白骞白大人安排好的,韩岐这才想起来,之前好似给白骞说过,清明这天要早早去祭奠。
两人上了马车,这个时候才刚刚辰时,他们都是一夜未睡,眼底下均显出青色,唐青然将他手中的酒壶接过来放在脚边,说道:“你休息一下吧。”
韩岐稍微有些困意,也不知道为何现在总觉得身体大不如以前,他淡淡应了声,靠着椅子后背合上了眼。
唐青然其实也累了,不仅是身体觉得累,就连心里头也觉得累,他看着韩岐渐渐沉入梦中,心里头觉得踏实又觉得悲凉,他想自己如今才二十二岁,明明还年轻着,怎么就觉得日子其实已经到头了。
他掀开身侧的窗帘,就见外面的雨下的更急了,天色阴沉,连道路两边的红花绿柳也淡了颜色,车轮在平坦的大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出神的看了会,直到一阵冷风卷了进来将他吹了个激灵,他这才放下帘子,看了看韩岐,见他已经睡熟,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颊,心里笑道,想到自己也是“阅人无数”的人,怎么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就忽然变得那么小心翼翼,甚至觉得有些卑微。
渐渐的路开始变的颠簸,唐青然掀开帘子看了下,四周已经出现了山脉,他不知道韩岐给车夫交代了要去什么地方,但是看这情景,大约是快要到了,马车开始不再平稳,刚一个颠簸,就听“咚”的一声,是韩岐的头撞上了椅子靠背,唐青然忙将手垫在了他的脑后,又见他只是皱了皱眉,并未醒来,才终是觉得这个人大约是累极了,他这次来也见他清减了些,又见他面上表情竟然有些委屈之色,唐青然心下觉得好笑,就这么将人搂进了怀里。
直到那温暖的触感跌倒了怀里的时候他才满足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感动,他的手在韩岐的背后划过,一下一下,眼神里满是温柔。
韩岐动了动,大约觉得舒服了,便在他怀里蹭了蹭,随后又安静的睡了。
马车在一处山脚停了下来,唐青然将怀中的那人叫醒,韩岐抬头茫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发现自己的头竟是搁他的肩上的,就连胳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环在了他的腰上,唐青然见他模样稍显窘迫,他促狭的一笑,随后问道:“便是这里了吧。”
韩岐下了车,环顾了下四周,对他说道:“我们上山去。”
山上的小道因为雨水的缘故有些湿滑,两人走的慢,唐青然跟在韩岐身后来到一处山坡,这里虽然不是蜀山最高处,却也能俯瞰到整个衡都府,此刻往下看去,白茫茫的一片,韩岐解释道:“若是天晴的时候来景色是极美的。”
唐青然道:“可是这般景色也只有下雨的时候才有,不也很好么?”
韩岐点头,说道:“是啊,白茫茫的一片,你看到了什么?”
唐青然就真的低头凝视了一会儿,他笑,“我什么都看不见。”
韩岐却摇头,他说:“你能看见我。看见你身边的花草树木,不是么?”
唐青然想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他问道:“你说要来上坟,这里哪有什么坟头?”
韩岐就将那酒坛子的盖翻过来放里头倒了满满的酒,举过头顶之后往山下撒去,他道:“第一碗酒,敬那些为大邺丧了性命的英雄豪杰。”
那酒倒了下去,在空中和雨水混在一起,辨不清楚,他成了第二盖酒,说道:“第二碗酒,敬与我并肩而战的兄弟姐妹。”
最后他默默的倒满了就,说道:“最后一碗,格勒,我敬你。”
他又说:“你说每年清明来看看你,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酒连着盖子跌落了下去,韩岐低低笑了一声,说道:“我阻止了乌潜,你不要怪我,我想你也是不愿的吧,用他和那些孩子的性命让你复活。”
他说:“你在那边要过的快乐。”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边那人也学着他的模样揭开了另外一壶酒,倒满了一盖子,说道:“第一碗酒,也只这一碗酒,青格勒,我敬你。”
韩岐有些惊讶的抬头,刚想说他又在发什么疯,却见唐青然表情异常的认真,那漂亮的眼眸入墨般漆黑,他说,“如今阿岐由我来照顾。”
那一碗酒,也随着盖子跌落到了山底下,听不到回声。
耳边似乎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树叶随风摇摆的沙沙声。
韩岐沉默的看了唐青然良久,低低的叹了口气,他转过脸看着依旧布满雾气的山谷,良久良久,久到唐青然都觉得浑身都被凉气给渗透了,韩岐才说道:“青然,你说的话我替格勒记着,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别食言而肥。”
唐青然就笑了,这个时候他真想长啸三声用以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他走过去扣住韩岐的手,说道:“我怕的是你反悔。”
韩岐没有抽出手,似乎还颇为眷恋那个温度似地紧了紧交握的手,两人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他指着地上的两壶酒说道:“一人一壶。”
唐青然的头在他颈窝蹭了蹭,说道:“不醉不归。”
其实两人并未喝多少,多半是给浪费掉了,下山的时候唐青然又拉住了韩岐的手,那宽大的袖子将他们握住的手遮了起来,看起来也不过是两人距离极近而已。
马车依旧在山脚下等着,韩岐却不过去,他对唐青然说道:“蜀山脚下是小门的墓地。”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驶来一个马车,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径直的朝着墓地而去,唐青然咦了一声,说道:“那穿黑衣服的不是怪盗燕凌么?”复又讶然,“他旁边那个不是就是傻缺的白骞么。”
大约是第一天白骞抱着伞哀怨的模样让唐青然记记忆深刻,所以才让白骞得来这么个不好听的称号。
韩岐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四月五日要偷白骞,竟是偷到这种地方来了,真是稀奇。”
“偷?”唐青然来了些兴趣,他和燕凌虽说只是遇见过几次而来,但却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这时候倒是对这个八卦感兴趣的很,
韩岐就将燕凌盗窃预告的事情细细给他说了一遍,唐青然听了他的一番解释,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半晌,才笑道:“燕凌大约是和我做一样的事情来了吧。”
韩岐顿了下,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浅浅叹道:“白大哥心中的结,也终是要解开了吧。”
唐青然敛了笑脸,郑重问他,“那么你呢?”
韩岐淡淡一笑,说道:“你若不离,我定不弃。”
第四十一章:青格勒番外(上)
崇礼二十四年。二月十六。
这年的冬天极冷,韩岐裹着披风匆匆的往中央大道走去,他走的极快,靴子踩在地上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今天才是大年初三,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闭合的店门前挂上了灯笼,在整个长安银白色的映衬下越发的娇艳起来。
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提着礼单,大约是要拜访亲朋好友。
韩岐想了想,似乎自己年三十的那天正从东北赶回来,连六扇门中的宴席也漏了,他走至那朱红色的大门口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韩岐走过去,笑道:“天气严寒,大姐怎么不进去等。”
虽然叫她大姐,许欢馨的年纪却是比他们五个人都小一点,只是平素里这么叫惯了,又她是负责给他们分发任务的,所以这般叫来大家都没有意见。
那女子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左边微扬的眼角与眉毛之间纹了一只小拇指指甲般大小的蝴蝶,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猎装,淡色的腰带上缠绕的是一根红色的长鞭。她正一边和门口的守卫闲聊,一边冷的跺脚。
听见韩岐这么说,先是笑道:“啊呀呀,半年未见了,阿岐是越发的俊美起来了,连本神捕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了。”
她这番话逗得守卫们哄笑不已,韩岐知道她素来是这个性子,淡笑了下,许欢馨摇头,“美则美矣,然太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韩岐知道若是不打断她的自然自语,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他说:“大姐今日找我来,怕是大事吧。”
许欢馨抱怨,“是啊,连过年都不让人清闲,也不加俸禄,真是糟糕啊。”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韩岐跟着她来到她的书房,许欢馨取下一个文书,忽然严肃道:“你先看看这个。”
韩岐接过来扫了一眼,随机也严肃起来,他问:“鄂多大王子要篡位?”
许欢馨道:“鄂多和我大邺交战多年,军民疲惫不堪,边境小城更是战火连连,民不聊生,如今鄂多国王达幕突发疾病,这个关口上鄂多几方势力蠢蠢欲动,昨日我们收到了大王子苏达尔的来信,你也看了,今日早朝的时候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韩岐放下那封信,叹道:“又要起战事了,无论是哪个国家,最后受苦的都是百姓。”
许欢馨笑道:“的确是这样,只是百姓在乎的可不是国家又那个皇帝治理,他们无暇去注意这些事情,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皇帝是谁都是一样的。”
她这话说得很是大逆不道,只是她当这里是家也毫无顾忌,韩岐就说道:“那么为何决定要扶持大王子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