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来金陵万俟家的灭门,以及自己等人回程遇伏,背后的事情实在是耐人寻味。若是他猜测为真,很显然那晚那个紫衣人口中的“主上”就是姜学武无疑了。
问题是,姜学武究竟是什么人?
凝神思索片刻,骆非寒扯了张纸笺铺平,提笔写了几句话,而后折好。
凌君莫此时睡的正酣,他在药材中加了些许安眠的成分,些许声响不虞惊醒他。然而骆非寒仍是缓了步子,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
出门下望,毫不意外的在楼下看到了风不逊。见骆非寒走下来,风不逊忙抱拳拱手,只是没有开口称呼。
骆非寒将那个折好的纸笺递给他,“这个回去命信鸽送往徐州,要快。”
“知道了。”风不逊说着伸手接过,欲言又止。
“怎么?”
风不逊看了眼楼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楼上——他……”
骆非寒淡淡道:“他没有死,当年的事是误会。”
第十七章
误会?
听到骆非寒的答案,风不逊既喜且惊。什么样的误会居然能导致出一个人死亡八年的消息?
他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好奇,看向骆非寒的眼也跟着透出疑问。然而他家楼主丢下这样一句话后转头便做出了离去的架势,丝毫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打算。
“呃……”
“还有事?”
听到下属疑似挽留的声音,骆非寒微微转头。
“没……”他能说有么?风不逊早知道骆非寒的个性,等他主动说些什么堪比旭日西升。因此他只能摸摸鼻子,道,“老夫只是想问,小莫的身份——”
“瞒着。”
“瞒着?”
“谁都不许说。”骆非寒毫不犹豫的下了死命令,随后倒真想起一事,“对了,风叔帮我弄些东西。”
风不逊一怔,随即想到什么:“是需要一些易容材料?”
骆非寒点头道:“正是。”他与凌君莫现在处于隐瞒身份的状态,然而想要出门调查,现在这般显然不可行,所以只能易容。
风不逊毕竟年老成精,一听骆非寒要隐瞒凌君莫的身份就猜到了他的打算。当下便道:“如此的话,老夫尽快送些东西前来——若没记错,‘他’曾在锦信兄弟那里学过几手吧?”
骆非寒颔首,心中盘算着那碗药中的安眠时间,道:“有劳风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慢走。”风不逊说着捏紧手上的纸条,他也有很多事情要继续下去,当下向掌柜的吩咐了几句,又看了眼楼上方向,这才离开了客栈。
……
夜,幽月当空,凉亭风冷。
这是一个看起来甚是别致的园子,少有人踪。雪白的石墙下围种了一圈矮榆;正对着院门的东侧是一排精致的房舍;东北角点缀着时令花草,中有梅树亭亭而立;南侧一渠人工湖,周遭平整修葺了石砖石椅;西南一角有个八角凉亭,上书“寻风”二字,颇有意趣。
凌君莫此时便坐在这个亭中,一人一桌一壶酒,如是而已。
他的脚下已斜躺了两个酒坛,其中一个坛口兀自蓄着少许酒液,下面一片湿漉漉,显然是坛翻酒洒,可惜了一坛琼浆,尽数便宜了石砌地面。
朗月清风,亭中人已熏然。
凌君莫觉得,自己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当年就算被青山阁弃徒追杀奔逃了三百里,终日不曾洗漱不得休息,也没有这段时间来的狼狈。
诚然他此刻依旧衣冠楚楚,然而心中有事,岂是外形所能遮掩?那双平日泛着温柔神采的眼几近暗淡无光,透着了无生趣之意。
籍酒浇愁,没想到他竟也会有这样一天。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喊着“君莫”渐渐靠近。听到自己名字被旁人叫出,凌君莫氤氲着酒意的目光闪了闪:
是他?
声音渐近,浑厚的嗓音明显与自己所猜测的那人不同,顿时眼中光彩骤暗,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是了,他有未婚妻了,怎么可能还会如过往那般……
凌君莫越发觉得此时的自己狼狈到好笑。
这些日子里一直克制着自己,在那个人面前做好一个朋友的本分。然而多年苦恋,这种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做到的?
所以只能远远避开。
那声音越来越近,凌君莫却全无理会的想法,只是半趴在桌面上,伸手勾着酒壶的壶柄,无焦距的盯着。
继而有人靠近,一把拉起他的手臂:“君莫!夜凉至此,你怎的不进屋去?还喝了这许多酒——”
被拉扯着一阵摇晃,凌君莫似是回过神,无焦距的眼对上面前之人粗犷的脸庞:“……姜……大哥?”
“是我。”那人说着,不由分说扯下他手里的酒壶,拉着便向屋中迈步,“快进屋,莫要着凉了!”
凌君莫恍惚的被他拉着,有些惨然而笑。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喝点酒,一醉解千愁,却没想到竟被这人找到,还将自己狼狈的样子看了去——然而他的理智早被酒精侵润透彻,无心再做遮掩,放任自己被半拉半拖的带入屋中。
屋中先前无人,黑漆漆的一片,还不如外面亮堂。凌君莫半闭着眼,模糊的感觉眼皮前亮了起来——是那人点了灯?
大脑被酒精折腾的愈发混沌,不想听,不想看,也不想知道,此时此刻只想彻底睡一觉。
迷糊间似乎被折腾了一阵,身子后仰,后背有了倚靠。于是习惯性的蹭了蹭,打算彻底睡去。
“君莫?君莫?”
……是谁?
“君莫,醒醒……”
……是谁在叫他?
“君莫?”
……非寒……?
似乎是吧?一向只有他这样叫自己的——啊,最近还有一个人,那个叫做姜学武的……
朦胧间睁开眼,却只能看到有人坐在自己的床边,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接着脸上有温热的东西贴过来,轻柔的摩挲。
是非寒吧?
会做出这般亲昵动作的,除了他还有谁呢?
于是微微笑了起来,略微粗糙的掌面蹭过脸颊,有些痒——他混沌的脑海中似乎掠过什么,快的没来得及抓住。
“……君莫……”
还在叫?都叫了几声了?
凌君莫想笑,想一如既往般说他几句。然而忽然想到,自己似乎早就没有这个机会了,这段时间明明一直避着他,又怎么会……
顿时面上温热的手掌也变得不真实起来,似乎绵痒的触觉也成了幻觉。于是他心安理得的由着那份绵痒暧昧下去,只是微微阖着眼,磨蹭了几下那双手。
耳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那双手顺着脸颊向下,颈项上痒痒的,继而胸前一凉,粗重的呼吸喷在脸上,急迫之极——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微微睁眼,就看到一张不是很熟悉的脸落下。
他下意识侧了侧头,温热的触感落在了脸颊上,双眼继而睁大——
不是非寒!
一瞬间紧张顿时驱走了朦胧的酒意,他猛地坐起身,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半褪下,那个半趴在他身上的人被自己剧烈的动作弄得半仰起身——是姜学武?!
他瞪着眼前一脸欲求不满的男人,纵身而起远远落在地面上:“你——”
姜学武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清醒,怔了一怔便笑了:“醒了,君莫?”
“住口!”想到刚才的情形,凌君莫气急,伸手擦拭着先前被碰到的脸颊,酒完全醒了,“姜学武,你怎么敢——”
姜学武全不在乎他的指责一般,只是慢条斯理的坐起身,伸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是你诱惑我的,怎么,不记得了?”
“我诱惑你?”凌君莫不怒反笑,“若我是个女子,姜庄主如此说也许还有根据,男子对男子——”
“男子对男子怎么了?”姜学武伸出大拇指暧昧的撩过嘴唇,眯起眼笑的危险,“你对那个骆非寒,不也一样是……”
“闭嘴!”
凌君莫怒视着他那明显带着暗示意味的动作。他对骆非寒的感情向来是压抑着的,从不曾向旁人提起。今夜若不是醉酒,也不至……
姜学武明显被他的表情取悦了:“怎么,敢做不敢认?刚才也不知道是哪个拉着我的衣袖‘非寒,非寒’的叫个不停——”
凌君莫冷冷的道:“在下与骆非寒的事情,怕是还轮不到姜庄主管罢?”他此刻真是气极,这段时间姜学武有意示好,虽然先前有所防备,但此人始终坚持,一副以诚相待的真诚模样,他竟瞎了眼以为他是个磊落君子!
今晚若不是……他还不知道这人对自己竟有这般念头!
此时姜学武一扫先前磊落的样子,目光表情都透着股邪意:“君莫,你我既然同是喜欢男子之人,那骆非寒已有未婚妻,你又何必纠缠于他身上?不如……”
“敬谢不敏!”不待他说完,凌君莫忍无可忍拂袖便走。
“你不怕我将此事告诉骆非寒?”
背后那人阴郁的声音传来,凌君莫的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道:“随你!”
说着便要离去,忽闻身后风声骤起,他反射性的纵身,已被大力拉扯的后仰——
……
砰!
猛地一拳捶在床板上,凌君莫霍然起身,随即有些发怔。
是——做梦?
脑中因为剧烈的动作一阵嗡嗡,他伸手抚额,深吸了几口气,苦笑。
居然梦到了那天的事情——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缓和了一阵,他抬头看看天色。外面已有些暗沉,橘黄色的光芒透过窗纸打进屋中,透着无声的暖意。凌君莫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掀开被子下地,披了件外衫走到窗前,伸手开窗。
顿时一片橘黄扑面而来。
“好一片火烧云!看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啊!”
被连着几天的淫雨霏霏压的沉郁的气氛为之一扫,透出雨过天晴的先兆。他默默望着那片金黄,周遭的世界似乎都被映衬成相同颜色,宛如被光晕包围一般。
是要雨过天晴了吧!
此时的他已不是当年的凌君莫,而姜学武,也不再是当年的姜学武。
凌君莫嘴角勾起笑意,一手扶窗,一面望着窗外。
当年的那笔帐,待此事查清,也可以一同算算了。
第十八章
接下来的两天内,骆非寒先前调查的事情渐渐有了进展。
先是姜老夫人那边有消息传来。他们坦然承认明旭会逃走是他们的疏忽,若没猜错,是有人先一步泄露给明旭知晓,才让他提前一步火遁逃走。至于明旭的新下落,姜采溪用词诚恳的表示定会尽快查出。至于“尽快”是多久,就没人知晓了。
骆孝先那边同样传来了新线索,这些时日两小着重调查了一下裕泰茶庄,借着刘锦信的帮助,他们发现八年前裕泰茶庄现任当家泰然曾与栖霞山庄有所接触。也是因此,在姜老夫人大寿上,裕泰茶庄这样一个当时还不成气候的小茶庄才特地送上贵重礼品——包括衣紫那个玉佩。
更巧的是,裕泰茶庄发迹与四时庄声名打响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似乎无论怎么联系,裕泰茶庄与四时庄都脱不开干系,两小甚至大胆推论,四时庄的背后就是裕泰茶庄,或者他们两者背后都依靠着栖霞山庄。
最后一个消息却是骆非寒现在最需要的。
这是关于之前“罗秋和”所住的那间屋子之前主人的事情。
风不逊特地派人前往燕回村调查了两天,与先前骆五等人直接打听的方式不同,风不逊是收买了村里的某个混混去调查的。村里人不比村外人,一来二去,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便被揭露出来。
比如“罗秋和”之前所有的那个月圆之夜不出门的毛病,前任屋主也有。
比如“罗秋和”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习惯,那个屋主也有。
最重要的是,曾有人见过蒙面的外来人夜探那间茅屋。那个时候“罗秋和”还没有出现在这个村子里。
很显然那间茅屋背后还有什么隐藏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会是事情的关键。
商议了一下,骆非寒两人易容离开了客栈,悄悄回到了那个小镇,在镇子里住了一天。第二天正是十月十五,两人连夜潜入那个名叫“燕回村”的小村落。
之前明旭住的屋子已经被烧成残灰,这些日子村民似乎没做过什么处理,只将这里围了起来,禁止旁人进入。
无论是“罗秋和”还是前任的屋主,对于这间茅屋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很显然他们有不得不住在这里的原因。所以骆非寒推测,今晚明旭很可能会再度来此。
之前骆五和风不逊都曾仔细看过这个茅屋附近,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两人仔细看了一圈,也不曾见到有密道机关之类的地方。想到前两任屋主的古怪,他们便捡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隐藏起来,打算来个守株待兔。
直到过了午夜,才又有一道身影悄然潜来,在茅屋后墙处站定,左右看了一阵,而后小心翼翼迈步。
他似乎在犹豫些什么,走的甚是缓慢,不时停下来思索。骆凌二人不敢跟的太急,缀在后面看着那人前行。
走了一阵,来到村落后方的树林里,那道身影停下来,在怀中摸索片刻,拿出一物点了火折子细看。凌君莫趁此机会传音道:“明旭?”
骆非寒点了点头:“差不多。”
“你觉不觉的他是在数着步数?”
骆非寒道:“阵法。”
“也许……”凌君莫看看周围,他与骆非寒都不通晓所谓的五行八卦,对于那些奇妙的阵法也不过是涉猎过少许书籍罢了。这周围是不是有阵法他不清楚,但是只要记住了那人的步数,应当不会走错。
说话间那人已重新迈步进了那片林子。
村子里传言,那片林子是有名的“鬼林”,很多人进去后找不到出路,甚至有人进去后再也不曾出来。所以村里人很少会来此,就算来了,最多就在外围打转,绝不会太过深入。
其实类似的说法在靠山靠林的村庄有很多,大半是为了防止孩子随意进入走失才传出来的。最初骆非寒等人在听到这个说法时并未太过在意,现在看来,这个林子中很可能有古怪,
那人对照着手中之物在林中小心穿梭,走的不慢也不算快。走了一阵,那人来到一处空旷之地,满意的笑了笑,收了手中之物,又左右看看,这才俯下身,摸索了一阵,随即身影便消失了。
密道!
随行两人当即想到了这点,待那人消失后不久跳下树来,在四周仔细查看,不久果然找到两个被埋在落叶下的不起眼的铜环。骆非寒端详着那个铜环,思虑片刻,先拿出两粒解毒的药物与凌君莫分食,随即拿出绢帕裹住双手。
“有毒?”凌君莫低声询问。
“以防万一。”骆非寒说着缠紧了手上的绢帕。当初明旭能够那么容易拿出弥陀香这类东西,难保他常来的地方不会有其他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