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宇瑞就好像掐准时间了一样，车停稳没多久就慢慢醒了，睁开眼睛正对上周宣正盯着他看，貌似已经看了很久，卓宇瑞也看着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在，然后伸了一下懒腰，含糊不清的问：“到家了？”

周宣贪婪的把他尾音的慵懒，呼吸的香甜和眼角的孩子气收入带锁的小匣子，轻轻点了一下头。

卓宇瑞对他的深情目光浑然不觉，找来一瓶矿泉水仔细漱了漱口才下车，没忘记嘱咐周宣自己路上小心。

周宣于是带着梦幻的表情目送卓宇瑞进屋，然后披星戴月开车走了。

第二天到体育场签到，13班班长和班主任老师几乎急疯了，因为昨天班上一个奖也没有拿到，所以她们一个劲儿盘算接下来还有哪些有希望拿奖的项目，没完没了的对选手耳提面命，加上喊加油的时候都已经撕破了喉咙，她们说话声音特别难听，周宣都不敢在遮阳伞下多做停留，于是一个人在运动场瞎晃悠，徐楠直接连人影都不见了，而卓宇瑞在篮球场上挥洒热血，他也挤不进去看。

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和他一样闲的哥们一起逛到让人充满期待的下午，卓宇瑞又打电话过来说家里有一个聚会要早点回去，周宣只好早早回家，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

小孩子很长时间没有和哥哥一起玩，但是依然不怎么提得起精神。因为畏寒，他穿的像一个皮球一样圆鼓鼓的，行动颇为不便；因为病痛，他面色乌青，眼窝深深抠下去。任何人看了都会为他难过，周宣自然也不例外。

他抱着小圆球讲故事，最后自己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孩子的妈妈正在阳台晾晒刚刚洗完的衣服，他揉揉眼睛起身准备回去，女人温柔的笑着把他送到门口，还是没忍住说她最爱说的那句：“要是你叔叔还在就好了。”

话一说出口，她眼眶就红了。

周宣低着头不说话，直到人关上门他才转身。

回到家他躺在穿上东想西想摸着手机犹豫了很久，终于找到话题和借口给卓宇瑞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的长跑可不要再输给我了！”

“等着看吧！”卓宇瑞的回复很快就过来了。

周宣看着短信几乎想象得到卓宇瑞自信满满的样子，他忍不住傻笑了一会儿，抱着被子沉沉睡过去了。

长跑比赛被安排在运动会将接近尾声的时候作为压轴，所有的同学都围在跑道上，广播里要么是在念选手名单，要么就放运动进行曲，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的不行。

作为选手之一的周宣被本班同学簇拥着在背上贴上18号的标签，然后忍受了几分钟之久的班长和班主任的聒噪，好不容易踮着脚在的人群中找到卓宇瑞，正巧卓宇瑞也往他的方向看，两人相视一笑，卓宇瑞还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周宣挑起眉毛会意一笑。

卓宇瑞身后霸气的贴着一个大大的1。这绝对是7班为了赚噱头做的手脚，1号队员获得了第一名，说出来不知道有多威风。

周宣对自己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从小到大没有谁能跑的过他。

各就各位，预备口号响起的时候，跑道内外突然变得格外安静，就好像大家都担心听不到起跑枪声响起一样，“砰”的一声枪声响起之后，人群开始跟随选手移动，起初有人跑的快，有人跑的慢，周宣和卓宇瑞则一直维持在人群中段，两人靠近时周宣抬手和卓宇瑞击了一记掌，卓宇瑞笑了笑跑到前面去了，周宣赶紧加快步伐跟上。他太喜欢眼前的卓宇瑞了，明亮自信到无可挑剔，就像沙中的一粒钻石，他愿意誓死追随他的脚步。

大部分的女生显然也和他意见一致，她们都情不自禁口径一致给卓宇瑞加油，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看着叛变的女生，第三圈快跑完的时候周宣和卓宇瑞渐渐拉开和其他人的距离准备冲刺，周宣气息明显不稳，但是速度一点没有慢下来，卓宇瑞也已然拼尽全力，脸上浮起和醉酒时没两样的诱人红晕，两个人难分高下，周宣看了卓宇瑞一眼，像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咧着嘴角笑了起来，接着脚步节奏就慢下来了，最后50米，卓宇瑞领先。

终于到达终点，周宣几乎跑背过气去，他喘了有大半个小时，他们班的人差点以为他要翻白眼晕倒了，有人甚至给他掐人中。

13班总算拿到了一个奖，班长和班主任激动的都要哭了。周宣成了13班的英雄，但是在13班之外每个人都在说：“1号卓宇瑞得了第一名！”

卓宇瑞并没有很开心。

颁奖仪式时周宣和卓宇瑞一起走上台领奖，卓宇瑞连正眼都没有看周宣，周宣知道卓宇瑞是看出来自己有意相让所以在生气，于是领完奖拍照的时候，他轻轻撞了一下卓宇瑞的肩膀，看着卓宇瑞迷惑不解的脸小声说：“我刚刚一笑就没力气跑了，这次算你运气，下次一定要再比过。”

卓宇瑞看着周宣贼兮兮的笑，马上反唇相讥：“我只怕你体力不支。”

说完两人都笑了。

拍照的老师喊：“看前面！”

秋末的落日余晖下“咔嚓”快门声响起，年轻被定格在这一刻，褪色也好，变质也好，这一刻的美好定义都如此确定，永远不会改变。

回到课堂之后的生活让人略有些不习惯，但渐渐的大家都换上厚外套，抱着书本，把荣耀和喧嚣的运动进行曲都抛之脑后了。

周宣依然每周周一周二去卓宇瑞家预习，周三教卓宇瑞学车，周四周五上宋老师家上辅导课，卓宇瑞每天的体训时间缩短了一些，晚上八点以后则开始备战一个市里举办的数学竞赛。徐楠成功让周宣加入了纸条党，不过周宣始终不愿意加入她和胖姑娘的话题，只是跟她写一写“书借我看一下”、“帮我带点吃的上来”之类无趣的东西。

两周之后，学校各班级组织了一次秋游活动，很凑巧的7班和13班选的都是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风景区所在。周宣相当谨慎的先问了卓宇瑞是不是会去才报名参加。

第14章：秋游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天鹅塘。

天鹅塘位置在南部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的山顶上，和周宣带卓宇瑞去的桂花街是一个方向，但是不同路。周六一大早同学们在学校集合，然后各自上车坐好，女生对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诗意的地方充满了向往，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男生则除了调戏女生的部分之外都在补觉。

班主任美女老师在车上不甘寂寞，拍了拍巴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之后开始扮演导游角色，给大家讲了天鹅塘的传说。

她说那座山顶在很久以前住着一对老头老太太和一个小儿子，有一天儿子娶媳妇摆酒席，家里来了很多客人，除了老太太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道士从门前经过，老太太见他可怜，给了他一碗水喝，道士于是说：“你良心好，本来劫数躲不过，但是我愿意帮你，一会儿你跟着我走，千万不要回头。”

老太太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被道士硬拉着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她忍不住回头，只见顷刻之间，她家的房子整个塌陷沉入地底，一股泉水从不知道多深的地方哗的一下涌上来，一下子就把房屋塌下的圆形大坑灌满了。老太太被吓得丢脸魂儿，出了一身的冷汗，瞪着眼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道士早已不见踪影。她跌跌撞撞跑到塘边大声喊儿子和丈夫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黑黝黝的一大池水。又过了一会儿，水面不知道怎么浮起一群天鹅，老太太仔细数了数，天鹅正好和当天宴请的宾客一样多。

“从此那个地方就被称为天鹅塘了。”老师做了个简单的结尾。车正开到山脚下。

“那后来老太太怎么样了啊？”女生下了车还围着老师问个不停，“为什么他们家的房子会变成湖？”“那些天鹅是老太太的亲戚变的吗”

老师一边招呼大家上山一边歪着头回答：“可能投奔别的亲戚或者流浪去了吧，应该是因为底下河冲击导致的地表塌陷，据说上面没有天鹅。”

周宣睡在车上，直到卓宇瑞上车叫他才醒过来。虽然中途去剪过一次头发，但是很快就长长了，他隔着刘海看卓宇瑞，后者趴在他旁边的椅背上拨了一下他的刘海说：“你头发这么长，你们老师不说你？”

周宣的脸很难得的红了一下，但是目光却像个流氓一样直接又大胆，他痞笑着说：“我长的比较帅，我们老师从来不对我的发型发表任何意见。”

卓宇瑞说：“你还挺好意思。”笑话完他就转身下车了。

周宣耍贱他已经慢慢习惯了，一开始还会不自在，现在直接唾弃。

周宣背上背包揉着眼睛跟上前，下了车看见山路弯弯曲曲穿过树丛向上呈之字形延伸，同学们已经三五成群缓缓在山路上移动了。

上午的空气略有些凉，阳光下略有些来不及退去的雾，各种虫鸟叫声随着风扑面而来，周宣忍不住拉紧了外套，不远地方卓宇瑞正回头微笑着等他，他两步跑上去拍了一下卓宇瑞的背大声说：“走吧，战士！”

两个班的班主任拿着旗子站在路口左右守着，听到他的声音都回头笑，他们走过来老师又仔细嘱咐千万别乱走别掉队什么的，还说中午在山顶集合要清点人数。周宣听完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少先队队礼，才对卓宇瑞说：“比赛，看谁先爬上山顶！”

话音刚落他就像泥鳅一样溜走了，卓宇瑞笑着对老师点点头，无可奈何的跑上去。

跑了挺长一段路，终于把其他同学远远甩在身后，人影也看不见了。

卓宇瑞喊了两声让周宣别跑了，周宣只是回头笑，卓宇瑞干脆站住脚不动，没多久周宣果然乖乖往回跑，他停下来喘了好一会儿，抬头神秘的笑着说：“现在他们都跟不上我们了，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玩。”

“一会儿还要在山顶集合。”卓宇瑞果断拒绝。

周宣脱下外套边走边说：“集他母亲的合，这地方我以前来过几次，天鹅塘都没几滴水更别说天鹅了，癞蛤蟆倒是不少，上面没什么好看的，完全没有上去的必要，而且以他们的速度，我们去我说的地方一个来回没有问题，再而且，”说到这里他看着卓宇瑞停顿了一下，故作诱惑的说：“我保证这次绝对是难忘的经历。”

卓宇瑞对两眼放贼光的周宣说：“我觉得差不多够了，我不需要那么多难忘的经历。”坚定路线绝不动摇。

周宣停下脚步侧身抱着胳膊看卓宇瑞从他面前走过，不紧不慢的说：“上次打赌你输了，还欠我一件事没做呢。”

卓宇瑞想了想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于是极不情愿的问：“真的不远？”

周宣大大的笑开，“很近的，前面路口拐一个弯就到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矿洞，我进去过几次。”

听说是矿洞，卓宇瑞提起了不少兴趣，他也听说过南部山区里产金矿，早些年有不少非法开采的隐蔽矿洞，现在都废弃了，传言有不少矿洞还闹鬼，作为男生卓宇瑞很自然会对这种地方好奇。

大部分人把这称之为探险精神。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矿洞？”卓宇瑞问。

“这个矿洞以前是我爸爸和我叔叔开的，我爸爸就是从这里赚到钱买的橘子园，小时候叔叔经常带我进去。”周宣把卓宇瑞带进一条一看就知道至少两年没有人都过的，杂草丛生的小路，他找来一根木棍在前面开路，一边仔细和卓宇瑞说。

“上次去喝酒的地方也是我叔叔带我去的，我的车也是前几年他带我去买的，改装成那个样子他给了我不少意见。”

“你叔叔？是上次说的，出车祸的那个叔叔吗”卓宇瑞想起他上次的神情，问的很小心。

“是，他不是我爸的亲兄弟，但生前和我爸关系非常好，他很喜欢我，我小时候基本上都跟着他混。”叔叔代替他的赌鬼爸爸陪伴他度过了大半个童年，“他死的时候就在我边上，头被铁皮刺穿了一大半，血流的到处都是，一条河都是他的血。”

卓宇瑞走在后面看不见周宣的表情，只觉得他虽然语调平稳，但却充满了悲伤。

第15章：虫子

在荒山野岭说流血事件，总是会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而且周围总有不知名寂寞鸟类，持续的嘎嘎啼叫声听起来特别哀伤诡异，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充满怨气的亡魂，或者山鬼。

周宣窸窸窣窣在前面开路，卓宇瑞在后面跟着，因为叔叔的话题，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再说话，卓宇瑞在想怎么安慰，周宣在想怎么从情绪里面走出来。

终于周宣出声了：“我还不太习惯和别人谈叔叔的死……”

“虽然没有失去过至亲，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卓宇瑞走上前伸手抓住周宣的胳膊，“但是你心里要是一直放不下，你叔叔泉下有知会难过的。”

周宣细不可闻的抖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他要是知道我到现在还想不开，估计会笑我像个女人。”他对卓宇瑞自嘲的笑了笑。

卓宇瑞回应了一个微笑，把手拿开放在身侧，“你要是再不剪头发，就真的跟女人没什么两样了。”

周宣不好意思的扒拉了一下头发说：“我不喜欢去理发店，我叔叔也是长头发，但是看起来就特别爷们。”

“是吗？听你说感觉他好像很有个性。”虽然周宣说到他的时候总是停顿，但是卓宇瑞能看出来他其实有很多关于他的话想找人说。

“嗯，特别有个性，我从来不做作业，因为上小学第一天放学把作业回去做，他看了第二天就跑到学校和老师说，他觉得家庭作业是很没有必要的东西，我的课余时间不应该被学校控制，说了两个小时，还惊动了校长，最后终于让学校把我整个小学的作业都赦免了，上中学的时候他还准备了演讲稿，我的老师都说被他烦的不行。”周宣说着说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甚至渐渐露出自豪之色，“每天放学他都带着我到处走，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北面的平地和南面的山地没有我不熟悉的，他还教我很多东西，我很小就会开车和修车，还会做桌子椅子柜子，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木匠或者司机。”

“光看你的车就知道你对车和木匠活儿很在行。”卓宇瑞点头肯定，“不过现在做木匠不那么吃香了，你倒是可以考虑开个车行。”

“你呢，考上QH大学准备学什么？将来会做什么？”

卓宇瑞垂下眼帘小心避开被周宣的木棍拨漏下的杂草，说：“我没想那么远。”

周宣不解：“但是你看起来像是已经把这辈子的每一天都计划好了。”

卓宇瑞笑，“有那么夸张吗？”

“日程表很夸张，QH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也没有，我只是很自然的选了那个学校作为目标而已。”卓宇瑞沉稳认真又自信的回答。他强大到不需要梦想作为支撑，真是神奇的物种。周宣看着他忘了向前走。

卓宇瑞只好接着解释：“我小时候没有特别的兴趣和爱好，所以就和大家一样朝好好读书这个方向走，坚持用日程表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你是不是太忙了，所以没有想过自己具体期待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觉得做好眼前应该做的每件事，以后只会好不会坏，像回忆过去畅想未来什么的，不是很有必要我就不会去想，因为脑容量是有限的。”卓宇瑞慢吞吞的说。

“牛。”周宣一字评价。颇欣赏的打量了卓宇瑞一周，又说：“全身上下都爬满了正能量，太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