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第四部)下——绾刀
绾刀  发于:201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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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王直的脸色’唰‘地白了,身形微晃了晃,但脚跟还算勉强能站住。

接下来,韩若壁叹了声,又道:“实际上,我们一路追赶之人的手底之硬,恐怕也是超出你的想象的,因此,那笔银子,甭管数额多大,你最好断了念头。”

王直低头小声叽咕道:“这世上还有人嫌银子烫手的?”

韩若壁道:“这世上没有人嫌银子烫手,不过有些银子却真得很烫手,会烫死人的!”

王直一边思索,一边皱眉反问道:“你们千里迢迢,一路追赶至此,却突然就放弃了,不觉得有点虎头蛇尾吗?”

韩若壁打了个哈哈,道:“有人说,这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大赌桌,赌桌上只有两种人,赢家和输家。而输家之所以成为输家,是因为他们的欲望压倒了理智。欲望,让我们一路追赶那人,跑来这天涯海角,但最终,理智让我们做出决定,放弃了这个不能完成的任务。”

笑着伸出手指了指王直,他又道:“你也一样,如果你真想纵横四海,就非得把欲望和理智的关系弄弄清楚才行。”

王直愣了半晌,舔了舔嘴唇,道:“好吧,你也别耍花枪了,这件事,我们合则双赢,分则双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根据我的消息,货银是四千两黄金,虽然我不能百分百地确定,但是相信大差不差。”

见黄、韩二人似乎仍不为所动,他又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挥了挥手,继续道:“别说什么驱虎吞狼的话了,干脆我们一起联手,事成之后,所有的黄金都归你们俩,你们追的东西我也不要。我只要’红毛鬼‘手里的一样东西,你们别来抢就成。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愿不愿意做,你们给我一句爽快话。”

“四千两黄金?!”

韩若壁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皱眉道:“这真是让人好奇了,那个’红毛鬼‘手上能有什么宝贝,令你甘愿放弃四千两黄金?”

王直一脸严肃,小声道:“’红毛鬼‘的东西,对你们而言不算什么宝贝,却正是我想要的,你们不会感兴趣的。”

韩若壁微微一笑道:“四千两黄金啊……和’红毛鬼‘交易,肯定得是真金白银,这好几百斤的东西,我和黄兄弟不会驾船,难道扛上岸?所以你说的黄金归我们,也不过是句空话而已。你倒是说说看,那个’红毛鬼‘到底弄到了什么宝贝来交易,竟会如此珍贵?如果只是金银,我想我和黄兄弟还是放弃比较好。”

王直想了想,不耐烦道:“我说了,那东西也不是什么宝贝,你们不会想要的,实际上,说给你们听,你们可能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是弗朗机炮的制作图纸。”

韩若壁面色一沉,问道:“弗朗机炮?”

瞧他的神情就知王直说得不错,显然他并不确切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黄芩的神情凝重起来,皱眉问道:“是火铳吗?”

王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老气横秋道:“当然不是火铳,我就晓得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所以也不怕告诉你们。”

黄芩敦促道:“我们不知道,你可以解释给我们听。”

王直道:“那些个远渡重洋跑来的’红毛鬼‘,我们也叫他们弗朗机人。他们的船上别的也没啥稀奇的,除了火炮。那种火炮非常厉害,不但射程比我们的土炮要远,威力也要巨大得多。我们都管弗朗机人的那种火炮叫弗朗机炮。”

黄芩的神色更凝重了,道:“怎么个厉害法,你具体说来听听。”

王直道:“他们的火炮的射程足有两千尺远,如果和他们在海上开火,我们打不到他们时,他们已经打到我们了,而且,若是被打中一炮,整个一艘船就完了,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黄芩、韩若壁听言都不禁呆了呆。

黄芩道:“真有这么厉害?”

王直正色道:“绝无半点夸张。”

韩若壁道:“真若如此,你们为何不想法子从’红毛鬼‘那里买弗朗机炮来装在’五龙船‘上?那样一来不就和’红毛鬼‘们势均力敌了吗?你们在海上的生意做得门儿精,又不是出不起价钱。”

黄芩也道:“是啊,’红毛鬼‘不是也卖火铳嘛,又不是不做武器买卖。”

王直道:“除了人手一只’火铳‘外,他们的船上经常会多带一些备用的火铳,这才愿意卖一些给我们。可是,弗朗机大炮又大又重,一艘船上最多只得一座,没有多余的,更兼这是他们称霸海上的利器,就死活也不肯卖给我们了。此前,我一直想从他们那里搞到这种弗朗机炮的制作图纸,这样就可以试着自己找工匠打造,虽然未必能成功,但至少值得一试,不过总也没能成行。”稍加停顿,他目露神秘之色道:“没想到,这一次,总算被我等到了,我获悉,这个’红毛鬼‘科萨蒂要交易的,就是弗朗机炮的制作图纸。”

立时,黄芩和韩若壁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了同伴心里所受到的极大震撼。

虽然从理论上并不能确定王直这番话的可信程度,但是考虑到宁王现时的状况,二人刹那间都已相信王直的这一消息是八九不离十了。也只有弗朗机炮这样的大杀器,才会引得李自然这样的大人物亲自南下来交易。而如果让宁王得到这种威力无比的火炮的制造方法,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相比之下,李自然的’玄阙宝箓‘根本就是小孩子扮家家的玩意儿。

迟疑了一下,韩若壁追问道:“你是如何得到这一消息的?难道你同那个科萨蒂有交往?”

王直得意一笑,道:“有句话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告诉你们也无妨,而且我若不说明白,你们恐怕也不信。虽然我和这个科萨蒂没甚交往,但却和一个叫克利仙的’红毛鬼‘做过不少次生丝生意,已经混熟了。这个’克利仙‘正好认识科萨蒂,前一阵子,他和我交易完后就打算回弗朗机去。我问他是不是马上动身,他说还要再等上几日,因为他和科萨蒂的船都号称是弗朗机最快的海船,他们约好了等这次做完生意后一同启程,看谁的船最先回到弗朗机,那么,谁的船才是货真价实的第一快船。”

瞧黄芩和韩若壁听得入了神,王直舔了舔嘴唇,继续道:“我就问他科萨蒂在忙什么,为啥还要等几天才能动身。他告诉我说,科萨蒂在等一个人,那人和他联系好了要做一笔大买卖,这几天就会到。我就嘲笑说什么大买卖,不就是贩卖奴隶吗?结果,克利仙说不是,是科萨蒂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套弗朗机炮的制造图纸,打算倒手卖掉。他说这话时显得有些不高兴,似乎对科萨蒂颇为不满。我想,这是因为他也是弗朗机人,不希望异族的船只拥有和他们一样射程、一样威力的弗朗机炮吧。”

顿了顿,王直继续道:“后来,你们来了,说是要找科萨蒂,又说是追踪着一个人而来的,而且听你们的口气,那个人一定是瞧不上买卖人口这种小生意的大人物。我不禁想,这种大人物会想从科萨蒂手上买什么呢?几下一对应,我就想明白了,不会错的,你们要追的人就是科萨蒂在等的人,那人想买的八成就是弗朗机炮的图纸了。”

喘了口气,他又道:“这种弗朗机火炮,长有五尺,重达千斤,是安放于船只上的大型武器,对像你们这样的江湖人一点用处也没有,所以,我以为你们是不会和我争这个玩意儿的吧。至于那四千两黄金,我真的可以一分不要,都归你们好了,你们想拿多少拿多少,只要能拿得动,全拿走都成。”

韩若壁的眼珠滴溜溜一阵乱转,嘻嘻笑到:“我和黄兄弟就算再有本事,撑死了一人扛三五十斤黄金上路,是以,最终这四千两黄金仍有一大半落在你手里,而且弗朗机炮的图纸也是你的,除了这些,我们还要担心你突然翻脸,黑吃黑把我们俩一锅儿端了。呵呵,这笔买卖做起来,当真是不踏实呀。”

王直赔笑道:“黑吃黑?绝无可能。如果这样说,韩大侠手上还有’离火符‘呢,我是不是也要担心你一把火烧掉我的船篷子,把我黑吃黑呢?放心,我哪敢动您二位的心思?”

韩若壁闭目思索了一下,睁眼又看向黄芩,似是询问他的意见。

二人四目相视,顿时心意相通。

冲黄芩眨了一下眼,韩若壁转头对王直道:“要我们合作也成,科萨蒂的船快,是个大麻烦,我可以负责烧掉他的帆,但你和你的人得负责解决掉科萨蒂的人。另外,我们要追的人和东西,与你无关,而且,那套弗朗机炮的图纸,也要归我们!至于四千两黄金,我们分文不要,全归你。”

王直皱眉断然道:“这怎么可以,你们要弗朗机炮的图纸做什么?”

韩若壁咧嘴笑道:“做什么?卖钱呀。这张图纸,虽然我们用不上,但既然科萨蒂能卖四千两黄金,我就能找到愿意出六千两黄金的买家。”

王直气鼓鼓地一边摇着头,一边道:“不行不行,弗朗机炮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只要有了弗朗机炮,他日,我的船就是这片海面上,除了’红毛鬼‘以外,火力最强大的船。这套图纸说什么也不能给你们!”

韩若壁’哈‘了声,道:“你的船?’五龙船‘里什么时候有你的船了?你不是连一艘船也没有吗?怎么,把你那四位哥哥全丢到脑后了?”

黄芩插口道:“很显然,’小五哥‘是想吃独食了,所以,恐怕不会据实告诉许老大他们。但是,我劝’小五哥‘一句,小鸡还没孵出来时,最好别数得这么来劲。”

王直憋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要不是我,他们原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儿,当然,我若得手,也不会少了他们的好处。”

韩若壁故意讥笑道:“说的好像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船一样。”

用力咬了咬牙,王直恶狠狠道:“这一票要是成了,我一定能有自己的船。”

沉思良久,黄芩道:“还是这样吧,黄金归我们,我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拿不走的都归你。但是,那套弗朗机炮的图纸,我们要摹走一份,原件仍旧留给你,你看如何?”

略一思索,王直拍着胸脯道:“没问题,就这么定了。对了,回头我送包器和那个船夫走,然后再领你们到副船上休息。”

韩若壁道:“不用休息了,事不宜迟,马上出发吧。”

王直为难道:“今日,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先在副船上等我,我办完了事就领你们去找克利仙,他一定知道科萨蒂藏在什么地方。”

黄芩、韩若壁点头应允。

王直看了看他们,才放心离去了。

待王直走远,韩若壁用手肘敲了一下黄芩,笑道:“好呀,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财迷了?黄金归我们,但还要摹一份弗朗机炮的图纸,真是个好主意。”

黄芩也笑道:“这说明整日里和你在一起,我也染上你的坏毛病了。’赌桌之上,输家都是因为欲望压倒了理智‘,那么,咱们现在是欲望压倒了理智,还是理智控制了欲望呢?”

韩若壁淡淡一笑,道:“’总有些事情,必死也是要做下去的‘……好像,我也染上你的一些坏毛病了。”

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无论李自然有多强大,这件事,他们必死也是要做下去的。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黄芩可以甘心接受失败,让李自然带着’玄阙宝箓‘离开,但却绝不能接受宁王得到弗朗机炮,把包括高邮在内的全天下糟蹋个稀巴烂——这一点,韩若壁再明白不过了。

送上门的金子,当取则取,这是韩大当家的“行规”——黄芩自然不会不明白。实际上,对于韩若壁的这一习惯,黄芩并不反对,毕竟,没有人嫌金银烫手,黄捕头也是人,也一样。

可见,二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欢娱嫌日短,寂寞恨更长。

却说黄芩、韩若壁闷在船舱内,无所事事,这时间也就显得格外漫长,简直快把二人都憋坏了。

见韩若壁背负着手,在船舱里前前后后地踱来踱去,走个不停,黄芩不耐烦道:“在这么屁大点儿的地方转来转去的,你不嫌头晕,我还嫌眼花呢,你就不能坐下来消停一会儿?”

韩若壁等得也有些烦躁,回道:“都怪那个什么’小五哥‘,把我们扔在船上,自己却不知哪儿快活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呆在这里,闷也闷死了,你说,他们在外面到底忙活什么?我真想溜出去瞧一瞧。”

黄芩显得不甚关心,道:“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他们自己的买卖找上门了吧。”

韩若壁’嗯‘了一声,道:“那个’小五哥‘,年纪不大,一肚子坏水,说起话来神神鬼鬼的,我才不信这事儿他们的许老大不知道呢。你想啊,开走一艘副船,这么大的动静,能瞒得了谁?”

黄芩斜睨他一眼,道:“难道你平日没和这些人打过交道?说好听点儿,他们是出海做买卖的商人,实际上个个都是海盗,和高邮的那些水匪没甚区别。”

韩若壁道:“你的话虽然夸张了点儿,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的那点儿心思,是再简单不过了。”黄芩’哧‘了声,道:“多半是忌惮那个’红毛鬼‘,所以,不想一下子把脸全撕破,才让’小五哥‘带一艘副船,加上我们两个外乡人前去搞事,如果成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失手,许老大再出面,以不知情为由,将事情推个干干净净,最多惩个管束不严之罚,赔个场子,总之,还有不少回旋的余地。可如果由许老大亲自上阵,一旦失手,那’五龙船‘和’红毛鬼‘科萨蒂就算是彻底翻脸,互为死敌了,对他们而言,这显然不是上策。”

韩若壁想了想,道:“不过,这样一来,如果时机不对,许老大很有可能把’小五哥‘给牺牲掉,以换取同对方和解。但精明似’小五哥‘,又岂会不知其中的明堂,为何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黄芩哈哈笑道:“海盗也好,水匪也罢,和你一样,都是把脑袋提在手里玩的主儿,富贵险中求,有什么了不起的。’小五哥‘这般搏命,虽然有被许老大出卖的可能,但在海上讨生活,哪天不死人?如果这事办成了,他’小五哥‘就是’五龙船‘的第一大功臣,在许老大,乃至一众兄弟心目中的地位肯定也急剧上升,好处自不言说。更何况,’小五哥‘的话真真假假,也说不定他真的就打算私自黑下那套弗朗机炮的图纸。又或者,他要的并不是什么图纸,而是那个’红毛鬼‘手里的别的什么令他垂涎已久的宝贝。”

韩若壁也笑了起来,道:“如果科萨蒂真的还有什么宝贝,’小五哥‘又没事先说清楚,那到时可别怪我翻脸不认账。”

言下之意,他就要一并收了,没有王直的份。

黄芩微带不解地瞧他一眼,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拿下科萨蒂?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李自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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