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神色一暗,心道:他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让我赶回来见韩若壁最后一面?
深思了片刻,蓝诸忽然笑道:“对了,昨日你们提到的那个苗女,对韩若壁的内伤颇有益处,若是能得她相助,也许……会别有奇效。”
不知为何,黄芩觉得他的笑有些猥琐。
想起此前离那个苗女越近,就越觉身上舒服,韩若壁不禁疑道:“有甚奇效?”
蓝诸连咳数声,道:“这个,这个……恐怕……那倒是要看她的意思了。”
黄芩听了,心里感觉怪怪的。
之后,他向蓝诸讨要了几粒‘火梨子’带在身上。蓝诸交待了他一些事项后,就和‘百花露’一起去吃食了。
房内,只剩下黄、韩二人。
黄芩道:“你一日滴水未进了,也该去吃点东西。”
此刻,韩若壁的眼中才流露出一丝抑郁之色,道:“好汉就怕病来磨,若是一刀一剑砍过来,当真没什么,这般日日熬忍,确是有些难耐了。”
黄芩道:“砍过来的刀剑,一下子挡不住,不是受伤就是没命,能有熬忍的日子,再难耐,也还有机会。你熬忍,我陪你熬忍,你难耐,我一起难耐。”
韩若壁道:“这话,你须记着,改天忘了,我可不饶你。”
转眼,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旦日,黄芩收拾妥当,与韩若壁告别,又叮嘱蓝诸就算想出了法子,若是把握不大,也不要胡乱试行。之后,他匆匆出了‘魇伏谷’,疾步而行,就欲下山兼程往‘凤凰山’去。不想,才行至雪峰山的山脚下,就见径前跳出一名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苗女熊传香。
黄芩一怔,硬硬道:“怎么是你?你待怎样?”
熊传香努唇胀嘴,道:“会说的惹人笑,不会说的惹人跳。你怎的如此不会说话?”
黄芩含含糊糊地‘嗯’了声,道:“你怎知我会在这里出现?”
熊传香道:“我的那只蛊子瞧见过你,就能记得一段时日,是以,你出来时,我便知道了。”
黄芩道:“你没走远?”
熊传香道:“为了等你们,我打算留在雪峰山周围。”
黄芩心下为难,暗忖道:她此来定是为了先前之约。
熊传香翻一翻眼,道:“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领我去‘金碧山庄’吧。”
黄芩摇头道:“下次吧,这次我有急事,不能领你去。”
熊传香面色转厉,道:“你说话不算数?”
从包囊里取出两粒‘火梨子’递给她,黄芩道:“我那位朋友还在谷里医伤,我这次出去只是为了替他找一味药引子,很快就回来。下次,等他伤好了,我们一起出来时,定将姑娘领到公冶庄主的面前,决不食言。”
熊传香收了‘火梨子’,看了看黄芩,又想了想,道:“你要去哪里寻药引子?”
黄芩道:“凤凰山。”
熊传香道:“凤凰山不就在‘金碧山庄’附近吗?不必等下次了,这次,你顺道领我去就好了。”
黄芩道:“不好。”
‘金碧山庄’离‘凤凰山’虽近,但一个月的时间本就极为有限,黄芩此行是去凤凰山查寻‘月华珠’的下落,还不知是否顺利,要花费多少时日,是以当然不宜分心他事。另外,熊传香要去‘金碧山庄’一事本就大有蹊跷,黄芩又岂会感觉不出?是以,他知道那定是桩麻烦事,熊传香也定是个麻烦人,绝计不方便在此种时候沾上手。
熊传香怪笑一声,道:“你说不好便不好了?这一趟,我跟定你了。”
暗里,她想:蛊子识人定位的能力仅限于方圆三里以内,且只有十来日的功效,现下若是放黄芩离开,万一他就此不回来了,自己的蛊子又不识得韩若壁,很容易错过,却要到哪里找他们领自己去‘金碧山庄’。
黄芩淡淡道:“只怕你未必跟得上我。”
熊传香道:“我见识过你的轻功,自知撵不上你。不过,你别忘了,方圆三里之内,我可是有法子知道你的行踪的。”
黄芩道:“你跟得上也没用,我不会去‘金碧山庄’的。”
熊传香一昂头,道:“无妨,我有的是空闲,就当陪你走一遭‘凤凰山’,然后再送你回来‘雪峰山’。”
瞧出了她的心思,眼见甩又甩不掉,打又打不得,黄芩只得冷声威胁道:“总之,莫要坏我的事,否则休怪我翻脸教训你。”
闻言,熊传香恼意顿生,暗忖:你有多大本事,竟敢如此小看我?咱们走着瞧!
原来,她身为巫祝,在苗人中的地位自不用说,周围人对她向来是敬畏有加,行事、说话均不敢造次,就怕稍有不慎得罪了她,被记恨报复。是以,她早已习惯了顺言顺语,受不得这般威胁。眼下,黄芩的这一句话,便算是把她罪了。
不过,心里虽恼,面上,熊传香却只是阴晦地笑了笑,道:“我坏你的事做什么,又没甚好处。一起走吧。”
说罢,她让开了道。
黄芩在前,她在后,二人一言不发地上路了。
第十八章:来匆促徒劳往返入彝寨,去茫乎另辟蹊径寻他谋
凤凰山上的彝寨建在半山腰上,远远望去层层屋舍,片片梯田,隐于一座如黛青山之中,别有一番远离尘嚣的静谧。
这日,黄芩和一直跟在身后不远处的熊传香进到了山里,去往彝寨。
还没到寨子门口,就见两名彝人模样的精瘦汉子,身披长度及膝的黑色羊毛斗篷,大踏步迎上前来,一边迅疾拔出腰间所佩彝刀,一边神色警觉地注视着黄芩。其中一个黑皮长脸的汉子,以生硬的汉语喝问道:“站住!干什么的?!”
他发觉来的是个汉人,因而以汉语警告。
瞧出这二人就是彝寨守门的护卫,黄芩停下脚步,平静道:“我想进寨子里,求见安苏其土司大人。”
另一个四方脸的汉子疑惑地瞧他两眼,斥问道:“你怎知我们土司大人的名字?难道识得他?”
斜眼瞧了瞧他,黄芩反诘道:“你说呢?”
那人见状,不禁以为他是识得土司的。
其实,黄芩哪里识得,不过是土司上次派人送火狐皮给公冶修时,公冶修曾提及过安苏其的名字,被他听在了耳中。
四方脸的汉子语气转为平和道:“你改日再来吧。从昨日起,我们就封寨了。外面的人不准进寨。”
黄芩摇头道:“不行,我有急事要面见土司大人。”
心下,他暗疑道:不知寨里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封寨这般严重。
迟滞了片刻,黑长脸的汉子道:“见土司大人是想都别想了。你有急事便说出来,最多我们帮你通传一声。”
黄芩道:“没见到土司大人,不方便说明。”
他的急事又岂是通传一声,就能解决得了的?
两名汉子相顾一眼,四方脸的迈前一步,峻拒道:“你走吧,我们土司不见外人。”
话里没有任何商量回旋的余地。
黄芩双目如电,凝视对方,缓缓道:“要是我不走呢?”
两名汉子横刀立于胸前,黑长脸的威胁恫吓道:“不走?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赶你走了!”
睨了眼他们手中的彝刀,黄芩道:“只怕你们赶不走我。”
四方脸的好生不服气,道:“怎么?你还想硬闯不成?”
黄芩微微颔首,道:“没错。这一趟,我是打也要打进你们寨子里去的。”
他的语气并无半点居高凌下,锋芒逼人,只象是在陈述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
这时,跟着黄芩的熊传香已悄没声息地到了近前,冲那两名汉子翻了翻眼。
见到她,不知为何,那两名汉子仿佛见了鬼一般,俱面露危悚之色,忙不迭地退后了几大步。
黑长脸的惊惧不已,声音走了调儿般道:“她……她是巫祝!”
又瞧了眼黄芩,他‘哎呀’了一声,紧接着恍然道:“他们定是那批贼人里的!……那批贼人就要来了!快叫人来!”
四方脸的迅速从腰里取出一片木叶放至唇间,鼓起腮帮子,发力一吹。
当即,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啸冲天而起,在四周的林木间回荡不止。
黄芩心道:看来,他是想以此种声音招唤帮手了。
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熊传香,他又心生疑异,暗想:那彝人口中的‘贼人’是些什么人?莫非这苗女与‘那批贼人’真有甚关系?无论如何,我此番怕要受她牵连了。
可熊传香却是一脸莫名奇妙,不知所措的表情。转而,她又颇为不信任地瞧向黄芩,似乎以为黄芩才是和‘那批贼人’有关系的人。
摸不清状况之下,黄芩决定暂且不做打算,只静观其变就好。
没有一会儿功夫,寨门洞开,从里面奔出两队训练有素的彝人汉子,个个提刀拎棒,背弓带箭,神色凛然。
寨门复又合上了。
两队人中,一队于寨前排开阵势,严密守备,大有森严壁垒之态;另一队则冲上前来,风驰电卷般将黄芩和熊传香团团包围在了当中。
对于快步流星冲上来的为首之人,黄芩有了种似曾相识之感。而那人瞧见黄芩时,面上表情微显困惑,想是也觉得眼熟。
顿时,黄芩想起来了,他正是送火狐皮给公冶修的彝人男子。
那人转向四方脸的汉子,沉声问道:“日则,怎么回事?”
显然,他瞧见外面既无打斗闹事,又无危险临头,除了两个陌生人站在场中,没有任何异样,是以对日则吹响木叶示警一事颇为不满。
被唤作日则的四方脸汉子有些委屈道:“是俄里让我叫人的。”
他口中的俄里显然是那个黑长脸的汉子。
俄里惊魂稍定,道:“立色,他们想要硬闯进寨子里去。”
原来,那个明显比他们地位高些的汉子叫立色。
瞧向黄芩,立色厉声道:“你们想硬闯寨子?”
没等黄芩回答,熊传香已抢前一步,质问俄里道:“他是不是贼人,我不知道。可我什么话都还没说,你凭什么当我是贼人?!”
舍了黄芩,立色来到俄里身边,似乎也在等他回答。
俄里倒握住刀柄,冲立色行了个礼,神色肃穆道:“瞧她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巫祝了。土司大人交待过,说那批贼人里有个会放蛊的巫祝。我想,天下间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所以,就料想他们是那批贼人派来的,不是充当前哨,就是刺探情况了。我怕门口人少,变故突生时,反应不及,出于谨慎考虑,才让日则吹响了木叶……”
“好了。”立色一听就不奈烦了,打断他道:“放蛊伤了土司大人侄儿的巫祝是个男人,而且年纪不小了,怎会是这位姑娘?!”
俄里愕然,道:“这……土司大人没说清楚,我只知道是个巫祝,又不知道是男是女……”
冲俄里使了个眼色,立色喝了声:“闭嘴!算了!”
他总不能去怪安苏其土司没有交待清楚吧。
熊传香翻了翻怪眼,得理不让人道:“既然是错怪了,还不向我赔理?”
上下左右瞧了瞧她,立色问道:“姑娘可是炼蛊的巫祝?”
熊传香点头道:“不错。”
见她的眼仁奇特,且腰间没有一般巫祝装带蛊虫的瓦罐,立色猜想她的蛊术定是极其厉害。
当即,他命令俄里和日则,道:“还不快向这位姑娘认错?”
二人虽则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抗命令,于是马马虎虎地认了个错。
熊传香倒也欣然接受,感觉满意了。
转眼,立色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熊传香道:“我姓熊名传香。”
立色又问道:“姑娘来我们彝寨有何事?”
熊传香一指黄芩道:“我没事,他有事。我跟着他来的。”
对于黄芩,立色似乎不甚关心,又对熊传香道:“我瞧熊姑娘的蛊术定是高强得很,不知道懂不懂得除蛊?”
口角托出一丝冷笑,熊传香道:“你是瞧不起我吗?我们炼蛊之人靠蛊吃饭,哪有不懂得除蛊的?”
立色连连摇手道:“不敢不敢。只是我们土司大人的侄儿被人放蛊伤了,眼下昏迷不醒,土司大人正四方求治无门,如果姑娘能进去寨子里,施予援手,帮忙治一治,我们定然感激不尽。”
瞧了眼黄芩,熊传香心道:明明他有事要进寨子,却进不去,我没事,寨子里的人倒找到我头上,求我进寨子,这当真有趣极了。
想到这里,她索性拿起乔来,头一昂,鼻子快要顶到天上去一般,道:“我凭什么替他治?”
立色诚恳道:“如果姑娘能令土司大人的侄儿有所好转,土司大人定有丰厚的礼物、银钱馈赠。”
熊传香笑道:“侄儿侄儿,是侄,不是儿。怎的你们这位土司对侄儿快赶上对儿子好了?”
立色道:“我们彝人家有句话叫‘外侄的一百根头发里,倒有五十根是舅舅家的’,侄舅关系极为亲密,土司大人对侄儿和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好。”
熊传香道:“如果要我治,势必要我进去寨子里了?”
立色道:“那是当然,否则如何治?”
“喂,”熊传香故意招呼黄芩道:“你说,我是治,还是不治?”
黄芩讶异道:“问我?”
熊传香意图不明道:“想进去寨子里的人又不是我,不问你,问谁?”
黄芩道:“我若说治,你便治?”
熊传香怪笑一声,道:“那可未必。”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也许,黄芩说治,她不肯治,黄芩说不治,她反倒要治了。
自知没有左右她主意的本事,黄芩道:“你看着办好了,若是愿意替他治,我们便一同进去。毕竟,这边的事早日了结,你想办的事,也可早日办成。”
他心道:能不动用武力自然最好,若是没法子,该怎样,便怎样。
想了又想,熊传香暗道:土司都是有钱有势的,此番若替他的侄儿除蛊成功,相信报酬颇丰。我的‘火梨子’已然不多了,以后还需花大价钱去买,绝不能因为意气用事,同他做对,而放弃了大好的赚钱机会。
想罢,她点头道:“好吧,我就进去治治看。”
立色得闻此言,匆忙领着二人进去寨子里了。
进得寨中,二人瞧见一排排、一列列的泥巴房子距离极近,几乎户户相连。房子的顶部都极其平坦,高度也差不多,仿佛只要抬一抬脚,就能从一家的屋顶,迈上另一家的屋顶。泥巴房子的外墙边还安放着梯子,似乎是为了方便大家爬上爬下。
立色带领二人爬上近前的一处屋顶,而后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地通过众多屋顶,健步如飞地走了起来。
上面的视野极佳,只要举目四望,便可将整个寨子尽收眼底。
走在屋顶上,黄芩只觉脚下被夯实的黏土柔软而富有弹性,莫名一阵惬意,不禁赞道:“这房子可真够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