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侧过身,道:“很多副面孔,你是说我吗?”
黄芩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像是笑了笑,但又好像没有。
忽然,他道:“到如今,你还想征服我吗?”
韩若壁道:“其实,我早想明白了,我想征服的从来就不是你,而是我自己的欲望。”
当即,他一翻身,整个人从罗汉床上滚落了下来,正好重重砸在黄芩身上。
猝不及防之下,黄芩不由一闭眼,‘啊’了一声。
当他再睁开眼时,韩若壁那张蓄意挑衅、情意绵绵的笑脸几乎挨到了他的脸上。
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那张笑脸,黄芩道:“说实话,你到底相中我哪一点?”
咯吱了一下身下人的腰部,换来对方一阵低笑溢出口外,韩若壁的双眸中闪动着狡诈、诡黠的光芒,嘻嘻笑道:“每一点。”
黄芩皱眉道:“我是认真的。”
韩若壁板起面孔,道:“认真的,也是每一点。”
黄芩道:“可有时候,我觉得你只是想和我做一做那档子事。”
韩若壁没心没肺地笑道:“若非相中你,我为何想和你做一做那档子事?”
转而,他又道:“你呢?中意我哪一点?”
虽然黄芩不说,但他自信黄芩也是中意他的。
稍稍寻想了一下,黄芩道:“你让我觉得快活。”
一手摸上对方的臀部,韩若壁色迷迷笑道:“是这样快活?”又一手伸至对方双腿中间,道:“还是这样快活?”
深吸了几口气,黄芩好不容易压下喘息,摇了摇头,道:“看着有你这样的人,可以这般快活地活在天地之间……我便觉快活了。”
感觉到了身下之人的某种变化,韩若壁道:“我发现,你现下想要快活了。”
立刻,黄芩也感觉到了什么,了然笑道:“你也想了。”
转头,瞧了眼身边空落落的罗汉床,韩若壁叹道:“弃之可惜,食之无味。我现在十分想念‘妙不可言’里的那张水床。你呢?”
黄芩道:“本来我不觉它怎样,可现在……至少它要大上许多,方便行事。”
他想,韩若壁有伤在身,实在不宜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乱折腾。
韩若壁听言,欣喜若狂,暗道:这一次,只要死不了,便是值了。舔一舔下唇,他道:“管不了了!”揽过黄芩,就欲成其好事。
没想到,黄芩却一把将他推开,翻身跃起。
以为黄芩是记恨他之前故意挑逗,打算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韩若壁正要说话解释,黄芩却面露警觉之色,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轻手轻脚地行至门边,黄芩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蓝诸正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半蹲在那里。
惊见来人,蓝诸错愕地直起身子,尴尬笑道:“嘿嘿,我本想进去取几味药的,不想你们竟在……打扰了打扰了……”
黄芩冷冷道:“深更半夜的,跑来取药?”
蓝诸不服气道:“我的药房,我来取药,难道还得挑时候吗?”
这时,韩若壁也到了门边,打趣道:“哎呀呀,没想到蓝老先生听别人墙根的本事竟也不输医术,堪称一绝。不过,怎的如此不小心,被人抓了个现形?”
蓝诸气哼哼道:“若非他轻功厉害,到了门前我还不自知,等他开门时,我早没影了。”
黄芩道:“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左右瞧了瞧二人,蓝诸忽然笑了,道:“我早该想到原来你二人是那般的关系,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黄、韩二人莫名其妙地互望了一眼,韩若壁道:“我二人的关系,与你何干?”
蓝诸放宽了心,笑道:“之前,我还担心……算了算了,总之你二人的此种关系挺好。”
其实,他已到垂老之年,就算懂得制药调养,也绝没法似年轻人那般龙精虎猛了,可身边却有五个正值虎狼之龄,需求颇旺的婆娘,难免会有‘满足’不过来的时候。以前谷里只得他一个男人,就算怠慢了些,也没甚关系。可眼下多出了两个小子,尤其其中一个还瞧上去非常不可靠,因而令他很不放心,以至于半夜三更跑出来窥听。不过,不听则已,一听居然发现这两个小子之间有关系,反而放下了大半颗心。
黄芩故意道:“蓝老先生,你不是来取药的吗?怎的不进屋取药?”
蓝诸听言,讪讪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这会儿我又想起来,手边还有没用完的药,暂时就不必取了。”
转念,他又冲黄芩道:“我再提醒一下,他的伤比想象中重得多,若是不想有什么差池,今夜最好不要乱来。”
说完,调头快步而去。
二人瞧见,相视了一阵,只得回去药房里各自睡下了。
第二日辰时一到,蓝诸就让‘灯心草’取了手巾,打了一盆水,连同几瓶‘太阴膏’一并送进了药房,说是打算施展‘金针’奇术,替韩若壁医伤。本来,黄芩还想象昨日一般,呆在屋里,从旁瞧看,却被蓝诸轰出门外。看来,自打昨夜在屋外窥破了黄、韩二人的好事,蓝诸便以为他们对女人不感兴趣,是以大为放心,也就不愿再留黄芩在药房里碍手碍脚了。
出了药房,黄芩也没往别处去,除了吃饭的时候,都只在门外转悠。其间,他闻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隐隐自药房内飘将出来,猜想应该是蓝诸用上了‘太阴膏’。另外,开始时,他还能间或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响动,以及蓝、韩二人的只言片语,但越往后,就越没有声息了。
显然,这次医治的时间要比上次诊断的时间长出不少,直止戌时将至,天色渐暗,庄园里各处点上了红烛,那扇关了将近一整天的门才开了。
开门的人,是蓝诸。
此时的蓝诸已是凶喘肤汗,脚步虚浮,似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黄芩当即闪身而入,只见罗汉床上的韩若壁光着上身,皮肤上涂满了黑乎乎的‘太阴膏’,双眼微阖,面色一片蜡黄,几与死人无异,状况竟似比医治前还要糟了数十倍。
大惊失色之下,黄芩冲上前去,道:“你这是……”
韩若壁用力睁了睁眼,刚要说话,却喷出一口血箭,随及晕厥了过去。
黄芩当即转身,劈手一把揪住扶着门框喘息不定的蓝诸,惊怒不已道:“庸医!怎的把人治成这般模样?!”
无力地挥了挥手,蓝诸面无表情道:“求我时,便叫我神医,遇上麻烦,便骂我庸医,世人皆如此,你亦不能免俗。”
对他的讽刺,黄芩全不在乎,紧了紧手指,迫问道:“昨夜,他明明有所好转,连寒热之症都减轻了,可今日,经你一治,却如油尽灯枯。你不是庸医,是什么?!”
轻笑了声,蓝诸道:“他的寒热之症减轻,只不过因为谷里的毒瘴同他习练的真力一样,同属阴寒一脉,对他颇有好处,是以才能缓解症状,并非是内伤有所好转。”
黄芩不懂这些,自是无力反驳,只得道:“你若有能耐,总该想法子让他醒过来!”
蓝诸无动于衷道:“你不放手,我怎么让他醒过来?”
瞧了眼仍旧昏迷着的韩若壁,黄芩松开了手。
整理了一下衣领处,蓝诸无比失望地叹了声,自言道:“想不到阴寒若‘太阴膏’,居然也帮不上忙。”
待行至床边,他又道:“你放心,他不过晕一阵而已,没事的。我让他醒来便罢。”
说着,蓝诸在韩若壁身上扎了几针。
很快,韩若壁悠悠转醒。
见他醒了,黄芩似是舒了一口气,转又怒目瞪视蓝诸道:“之前,你是怎么医他的?”
漠然地瞧他一眼,蓝诸道:“做什么一副吃了我的德性?你本该多谢我才是。刚才极其凶险,亏我耗费了七成真力,才得化险为夷,保你那相好的暂且没事。不过,若不能根治,他终究还是死路一条。他的伤,比我原先想的,还要难治?”
黄芩将信将疑道:“因何?”
蓝诸道:“他的内伤难治,是因为精脉、气脉上两种截然相反的内伤互相牵制,医治其中一种内伤的同时,必然导致另一种内伤的加剧,是以,在治好其中一种内伤之前,另一种内伤已足以致命。也就是说,这两种内伤无法同时医治。想治他的伤,一定要先行化解此种牵制的关系。”
继而,他自豪道:“这一点,我的金针是可以做到的。”
一指床上的韩若壁,黄芩急道:“既然可以做到,为何治成这般?”
蓝诸无奈道:“因为他习练的真力是‘六阴真水’,而我没想到‘太阴膏’的阴寒之力,竟远及不上‘六阴真水’。”
黄芩听不懂。
蓝诸道:“说起来太过复杂,打个简单的比方吧,这就好像一个人无恙无伤时,身体内部总是阴阳调和,互为平衡之势,而此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必然产生伤害。我以金针刺激他的身体,化解两种伤情的牵制关系时,便会不得已打破此种平衡。而他原先的‘六阴真水’提聚不起,则必然导致身体处于极阳的状态,我才会想在医治的过程中,以极为阴寒的‘太阴膏’从旁辅助,抑制阳火,帮他维持阴阳平衡。可不成想……唉,这已是‘太阴膏’第二次令我失望了……”
黄芩似懂非似地点了点头。
“‘第二次’?那‘第一次’是哪一次?”躺着的韩若壁冷不防发问道。
瞧他一眼,蓝诸只道:“莫管别的,你的内伤可是更为麻烦了。”
黄芩冲前一步,道:“你不是说他暂且没事吗?”
蓝诸叹了声道:“暂且没事不假,可原本他还能活个一年半载,现下若不尽快医治,就只剩下一个来月的时日了。”
原来,因为‘太阴膏’无法在治伤过程中维持韩若壁体内的阴阳平衡,是以经过蓝诸的一番运针,不但未能医治伤势,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伤情,令其迅速恶化了。当然,若非紧要关头,他耗费了七成真力,及时撤出金针,韩若壁这会儿就是个死人。
没有人说话,屋里一片沉寂。
忽而,韩若壁坐起身,抹了把身上的‘太阴膏’,面露嫌厌之色。
黄芩瞧见,无言地端了水盆到床边,以手巾沾水,把他身上臭哄哄的‘太阴膏’仔仔细细地擦净了,又替他穿上衣袍。
整顿好衣袍,韩若壁站起,轩眉攘腕,豪气飞扬道:“我还没认输,莫非蓝神医已认输,想就此不治了?”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可气势却不曾稍减。
蓝诸一翻眼,嗔怪道:“谁认输了?!”
韩若壁笑道:“这才对嘛。你把我赌的半条命又给治去了半条,怎么着也要连本带息还一条回来给我才行。”
沉思良久,蓝诸道:“若非‘太阴膏’不够阴寒,断不至如此。”
黄芩问道:“莫非没有比‘太阴膏’更为阴寒的东西?”
蓝诸迟疑道:“这……倒不是没有……只是……”
“老爷,您可是想起了那颗珠子?”
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只见‘百花露’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她向三人稍稍施礼,而后道:“‘罗汉果’说老爷忙的一天没吃东西了,叫我来看看。”
听话听音,黄芩立刻追问她道:“什么珠子?”
‘百花露’望向蓝诸。
蓝诸道:“但说无妨。”
‘百花露’道:“四年前,我陪老爷出山看诊,经由‘金碧山庄’的公冶庄主介绍,到凤凰山上的彝寨,替土司的儿子医治顽疾。当时恰逢寨里的‘火把节’,家家门口都扎着小火把,寨子中间竖着大火把,就等到了晚上全部点燃,大家好欢聚一堂。土司很好客,留我们参加了当天的欢宴。那天参加的人很多,有些是寨里的族人,有些是寨外的客人,十分热闹。老爷总是瞧向对面静静坐着的一个陌生少年。我问老爷为什么瞧他,老爷说那少年脖子上挂着的一颗珠子很是特别。我也瞧了瞧,却没瞧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老爷说,那是天下间至阴至寒的宝物,难得一见。”
言毕,她又望向蓝诸。
韩若壁好奇道:“什么宝物?”
目光里闪现出几许贪恋之色,蓝诸道:“月出皎兮,华光寒兮,至阴肃肃,出乎于天……那是一颗未经琢磨、不曾炼制的‘月华珠’。”
韩若壁目光闪动,道:“听起来就是个了不得的宝物啊。”
蓝诸无限惋惜道:“我本有意花大价钱向那少年买来,但他不肯卖,说是家传的珠宝,多少钱也不卖。唉,可惜了那颗‘月华珠’落在了平庸之人手里,就只能变成一件无用的珠宝了。”
接着,他又补充道:“一般人是没法子激发出‘月华珠’里蕴含的月华阴气的。所以啊,是不是宝物,也得看落在什么人手里。”
脑子里各种念头转来转去,黄芩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蓝诸所说的‘月华珠’,还有那个陌生少年,会不会和徐知州托付给他的事情有关?转念,他又一想,可红云曾说过那个赎了杨松的苗王土司来自苗疆,而凤凰山就在‘金碧山庄’边上,分明是湘西境内…….
“有了‘月华珠’,就能治好我的伤?”韩若壁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黄芩当即断了这些想法,静待蓝诸的回答。
蓝诸道:“十分把握也许不敢说,但至少有八分。不过,那珠子我也只在四年前见过一次,现在在哪里已无从知晓,要在一月之内找到它,简直是异想天开。”
凝目寻思了半晌,黄芩道:“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不行的话,我就去一趟凤凰山。”
说这话时,他心里也很没底,毕竟就如蓝诸所言,那个陌生少年和他的那颗‘月华珠’,是四年前出现在凤凰山的彝寨里的,现在人和珠子在哪里,实在难说得很。但既然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那么无论希望多么渺茫,他也必须试一试。
黄芩相信,只要有线索可寻,他就一定能找到那颗‘月华珠’,想尽办法把它带回来,因为,目下它就等于是韩若壁的命。
沉吟了一阵子,蓝诸道:“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你去凤凰山的彝寨里寻一寻,看有没有‘月华珠’的线索,我这边也会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医他的伤。”
黄芩点头道:“明日一早我就出发。”
蓝诸面色凝重道:“我给你一月为限,一月之内,无论寻没寻到‘月华珠’,都必须赶回来。”
黄芩一愣,道:“若是寻不到,赶回来有何用处?”
蓝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那时候,你还不能赶回来,也就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