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佛狸击败柔然返回平城后,竟然在不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集结大军兵分五路,各带一万骑兵渡过大漠袭击柔然部落,拓拔焘亲自指挥中路骑兵,命令士兵只准携带十五天的粮食,如果战败或找不到敌人就不要回来了,结果五路军都取得大胜。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柔然终不还。
“臣请陛下再饮一杯。”崔浩笑着端起自己的酒盅,往拓跋焘的酒杯里满满倒去。
“你这也叫敬酒?”拓跋焘虽然这么说着却又是一饮而尽,“崔浩,世人皆说统万城坚固无比,可我从未曾见过啊,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统万城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宽十步。”崔浩侃侃而谈,“赫连勃勃调动十万民工用蒸过的硬土筑城,验收时用铁锥刺墙,只要刺进一寸,就杀了个筑城的人,并抛尸喂狼,死无全尸。”
“没想到赫连竖子竟残暴至此!”
“不仅如此,”崔浩又接下去,“当年北凉南凉合攻统万城,围城两年,但城中竟然无人饿死,此中奥秘,浩也百思不得其解。”
“有个人一定知道。”拓跋焘胸有成竹的笑道。
没过多久,侍卫们便五花大绑捆上来一位士卒,话说那小兵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皇帝,只乖乖的下跪行礼,便什么也不说得垂下头去了。
“抬头,”拓跋焘冷冷的说道,“让朕看你的脸。”
车厢颠簸,瓮中美酒三三两两撒了出来,小卒汗如雨下,心也已跟着颠到了喉咙口。座上端坐二人,佛狸面若冰霜,眼里更是散发着一股冷峭的寒光,直逼着他胸膛,压得喘不过气。而一边的崔浩虽也是面无表情,兴许是少了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兴许是微微下垂的桃花眼与饱满的卧蚕,却是给人一种亲和感。
“小人斗胆……小的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啊!请皇上给小的一个明白吧。”
“想必你是夏国的奸细吧。”崔浩不等佛狸开口,冷不防的便说了这句。
佛狸悄悄望了崔浩一眼,嘴角似笑非笑,案桌下的手却轻轻触了过去。
“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小兵不断磕着头,“小人怎么可能是夏国的奸细啊!”
“你不承认也罢。”崔浩反抓住佛狸的手,紧紧扣了起来,“我总有办法教你开口。”说着,便从松手怀中掏出前些日子他调制的痒粉,走上前去扒开他的衣服,一股脑儿全都洒了进去。
瞬间——只在须臾之间,小卒便感到了有百万只蚂蚁钻进了他的肉体、经脉和内脏,肆意的啃咬、撕裂的痛楚与瘙痒让这他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啊!陛下饶命啊!”小兵匍匐着爬向面无表情的拓跋焘,“陛下,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北凉南凉合困统万城两年,城中竟无一人饿死,是何缘故?”拓跋焘却继续饮着酒,“说了便给你解药。”
“是……是……”兵卒的哀嚎渐渐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吟,“糜谷……蒸熟臼成粘糕……做成米砖……”
“哼,赫连勃勃到是真的足智多谋啊。”拓跋焘望了眼崔浩,“你给他解药吧。”
“没有解药。”崔浩正色回道。
“崔浩……你!”小卒终于忍不住大吼,“你这人面兽心的奸人!你这个道貌岸然的魔鬼!你……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陛下不杀他吗?”崔浩对小卒的歇斯底里充耳不闻,却带着笑意望向佛狸,“受了点皮肉之苦便卖国通敌的人,不该死吗?”
拓跋焘踌躇了片刻,突然拔出剑就直送他见了阎王,但随即剑路一转,又驾到了崔浩的脖子上。
“你上次送来的痒粉,我统统都烧掉了。我不需你替我搞这些邪门歪道。”拓跋焘望着崔浩,复杂的眼神中竟露出一丝温存,“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你不要仗着有我……”他把剑收回鞘中,“就为所欲为。”
“陛下且饮了这杯吧。”崔浩举起了飘着血花的美酒,一饮而尽。
第10章:伐夏(下)
北风呼啸,黄河冰封。当佛狸的两万轻骑踏雪渡冰疾驰到统万城下时,夏主赫连昌竟然还在与文武百官饮酒作乐。得知大敌兵临城下,赫连昌只得急急忙忙调动人马出城迎击。
两军交战,尘土飞扬,战鼓震天,不到一会儿,赫连昌的部队就理所当然的被大魏铁蹄踩的是渣也不剩,他只得急忙鸣金收兵,向城内撤回。城门半开之际,魏军乘胜追击攻入城内,赫连昌只得下令紧闭宫门,坚守不出。
夜里,魏军在城北扎寨。
“撤兵吧。”崔浩遥望着城内哀嚎四起、一片狼藉,“区区两万人无法拿下统万城,与其给百姓徒增困扰,不如强制内迁,就此撤兵也罢。”沾满鲜血的斗篷随风轻轻摆动,拓跋焘望着言辞中夹着不满的崔浩,只回了一句,“这就是战争。”
崔浩回头,想推开搭在他肩上的手,却被对方紧紧得箍住。
公元427年四月,赫连昌派大军压境,势要夺回长安。崔浩提议“围魏救赵,一箭双雕”的战术,建议佛狸倾举国兵力再次直逼夏国首都统万城。由于统万和平成之间相距千里,如若柔然乘机入侵,统万城又无法立刻攻克,到是被了别人“围魏救赵,一箭双雕”,于是崔浩此计一出,风险过大,朝野哗然,反对声音占了主流。
“朕生平最看不得畏缩小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佛狸望着那些胆战心惊,唯唯诺诺的朝臣们,“谁若再敢有二言,立斩不赦!”
佛狸自然是很有把握,才会采纳崔浩的建议。因为他早已盘算好如何攻克统万城——他使用了一些秘密的手段获取了统万城的情报。而他深知如果大军压境赫连昌必定会坚守不出,于是他决定率轻骑三万人作为先头部队,佯装败样,假意露尾,诱敌深入,反客为主。
统万城下,今非昔比。佛狸身中数箭,跌落下马,生死只在咫尺间。赫连昌见状,下令大开城门出城追杀。刹那间,骑兵潮涌而出,声势浩大,“目标只有一个,杀佛狸,杀佛狸得千金!”
眼见着骑兵队像自己冲来,佛狸见机拔出盔甲上的刺着的长矛,掷下夏国骑兵,抢了匹马便率军连退三十里,狼狈不堪。夏军见北魏骑兵丢骑卸甲,肆窜逃逸,便也顾不得“兵不厌诈”,只加紧步伐,更大声喊着“杀佛狸,杀佛狸,斩佛狸首者得千金!”
佛狸撤到埋伏处,突然转头大吼,“你们要杀老子是吗?老子倒要看看谁先死!”言毕一声令下,刀寒光峭,埋伏着的步兵队忽然冲出,转瞬间,血红滔天。拓跋焘顺而下令先头部队换上夏国的军服,打起赫连的旗帜,领几万步骑队,攻入了统万城内。
当赫连氏反应原来都是骗局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赫连昌自恃甚高,也曾听闻佛狸攻伐柔然的诱敌之计,他一开始确实犹豫不决。崔浩将计就计,暗中日减某个死刑犯的食粮,最后假意让他脱逃。如崔浩所料,囚犯投降了夏国,并禀告给夏主这一情形,夏主信以为真,认为北魏军中早已兵粮寸断,而佛狸确实也很够卖命,守城军的箭雨只要不是要害部位一律不挡,后来更是来了招马前失蹄,这才引得夏国人倾城而出。
天命在我,置之死地而后生!
统万宫殿,佛狸窄袖紧衣,长鞘靴,蹀躞带,器宇轩昂走在前,崔浩则是漆纱笼冠,大袖翩翩,下摆曳地,绰韵风姿紧随其后。宫殿里水榭楼台,檐牙高啄,廊腰缦回,无不锦绣繁荣,纷奢瑰丽。
“蕞尔小国,却把百姓鱼肉到这个地步。”拓跋焘默默捏紧拳头,右手臂上的剧痛像一股海浪一般的接踵而至,他咬紧牙关强忍住伤痛,裁决了一些夏国的君臣,颁布了几条新的法令,便班师回朝去了。
“疼……”拓跋焘嘶了一声,“崔浩,你给我弄的这啥玩意儿?”
崔浩抬头斜了一眼佛狸,也不说话,只加大手中的力道,紧紧的缠起绷带。
“忌酒十日。”崔浩望着紧锁眉头汗如雨下的佛狸,慢悠悠地呼了侍卫,把车厢里两缸美酒抬了出去,分给军中子弟。
佛狸看着每天都要来个亲密接触的宝贝杜康被侍卫抬走后,气儿不打一处顺,也顾不得浑身的伤口还敷着膏药,一把便扑倒崔浩,像头野狼似的撕咬起他的衣衫。
“嘘……忌房事十日。”鼻息萦绕,隔着纤长的食指,崔浩轻轻的吻上佛狸的唇去……
第11章:桃简居士(上)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夏国首都统万已破,社稷丁零如风中烛,但以赫连定为首的赫连残部仍在夏边缘地区苟延残喘,伺机有朝一日能够光复统万。而此时的南宋也蠢蠢欲动,刘义隆韬光养晦,操戈练甲,窥视着黄河以南的被北魏占领的失地。
明月当空,星汉灿烂。
平城宫殿,门不施屋城无堑,一度是南朝人取乐北虏的笑柄。崔浩却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呆在简单朴素的屋闱里亦可以自得其乐。他为人恪尽职守,有始有终,所以常常独自在宫中办公至深夜,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
时气入秋,盛夏的热意渐渐散去。崔浩倒是习惯于挑灯夜书,只是苦了奉事宦官,夜半三更,满脸倦容,还得打着哈欠挑拨着灯芯。
“内侍,你且先去休息吧。”
“使不得呀。”宦官抹了抹眼泪,“小的多谢大人关爱,可小的不敢坏了宫中规矩。”
崔浩微笑道,“是啊,你一说,我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瞅着大人的相貌一点儿也没变呢。”宦官的揉了揉眼睛,“大人可是修道得果?”
“嗯,这修道之事……”崔浩忽然来了劲,搁下笔想要开口好好答应几句,没想拓跋焘却不请自来了。只见他带着一位相貌俊俏、英姿挺拔的侍卫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那侍卫手中还拖着一盘东西。简单行礼问候,那侍卫似是很识相的点了个头,便拉着老宦官一同退下了。
崔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随后他提起笔继续佯装写字,口里漫不经心的念道,“臣承蒙陛下厚爱,不甚感激。”
“你不高兴了?”佛狸披风一甩,靠着崔浩盘腿坐下,斜斜往着他的脸庞,“你生气了。”
“不知所谓。”
佛狸抽出崔浩手中的毛笔搁到一边,“我整日与赫连家的人厮混,你生气了吧?”
“哦,原来那是赫连昌?”崔浩望着佛狸,“虽然摸样是够俊俏,但成不了气候的东西,你爱留就留吧,我能生什么气。”
“你要能陪我骑马射猎,替我繁衍后代,兴许我也不需要他们。”说着,佛狸便端起碗浅浅喝了一口,“嗯,好喝。你趁热喝了吧。”
也确实饥肠辘辘了,崔浩拿起托盘边上搁着的调羹,一勺一勺喝起来。
佛狸望着崔浩小心翼翼的样子,眼角垂下微笑。“汉人就是不同啊,吃东西都要一小口一小口的。”说着,他伸展开双腿环住崔浩,从腰带解下一支胡笳,自顾自吹了起来。
胡歌一首,先是婉转悠扬,娓娓动听,后又是激情澎湃,荡气回肠。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崔浩转过身来,带下四余尺长的青丝合唱道,“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还说不闹脾气,”佛狸绕起崔浩的发梢,轻轻卷在手指上,将胡笳递过去说道,“即是虏家儿,吹一曲胡笳来听听。”
崔浩接了过来,便吹起了当年刘琨所作的《胡笳五弄》。
同样一支芦苇管制作而成的胡笳,在拓跋焘手中演绎出了侃侃浩荡,在崔浩手中却演绎出了绵绵忧伤。崔浩眉头紧蹙,柔荑纤指在胡笳管上此起彼伏,神情忘我,道出一曲让人肝肠寸断的寒月悲笳。
曲半,佛狸眼皮沉沉坠下,手指也有气无力的滑落下去。曲终,佛狸眉头紧蹙眼眶红润,浓密的睫毛里夹杂着暗暗悲怆。
“葛之覃兮,维叶萋萋……”拓跋焘强压着喉咙,歌中夹杂着微微颤抖,“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曲罢,又是一阵静默无言,只听得窗外蛙声一片。
第12章:崔浩、崔浩(下)
北魏有一项惨绝人寰的传统——母死子贵。拓跋焘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刻,也就是他母亲杜密的死期。佛狸还记得那一天,身为汉家女的母亲身着传统的高腰襦裙,头戴皓月明珠,朱唇红点,对镜黄花。
“娘今日打扮的那么漂亮,是要去哪里?娘昨天还说过,今天要看佛狸儿骑马射雕。”
杜密整好拓跋焘的衣襟,“我的佛狸儿已经是大男子汉了。”她又轻轻掸走佛狸头发上的灰尘,笑着唱道,“葛之覃兮,维叶萋萋,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娘,你是要回娘家吗?”
“佛狸儿,以后若是想念我了,就大声唱起这首歌吧。”杜密转身离开,任凭佛狸如何叫喊,都不愿回头。
直到被正式立为太子监国以后,佛狸才从拓跋嗣漫不经心的口吻中得知,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
什么是死亡?
同年,他提议要亲自带军深入漠北袭击柔然残部,他期望能从人们口中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柔然人里寻找到答案。
崔浩望着半饷不出声的拓跋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开始杀人,不断地杀人。”拓跋焘倚在墙边,缓缓道出思绪,“鲜血染红了草原,望着遍野横尸,脑里回想气他们临死前的哀嚎、乞求和辱骂,我大声得唱起了那首歌,然后我开始后悔。”
为何畏惧死亡?
“她一定很失望,她的儿子并不是什么男子汉,只是个嗜血残暴又不通人情的野兽。”拓跋焘把崔浩在压下身,一手支撑起上半身,“但没过多久,我又开始杀人,紧接着忏悔。毫无意义,却周而复始。”
崔浩却突然笑了开来。
“很好笑?”拓跋焘贴上他的嘴唇。
崔浩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紫色眼眸,仿佛可以窥探到潜在他残暴冷酷下深深的自卑与敏感。他解开佛狸的衣襟,抚摸着他身上累累斑驳,新伤夹杂沉疴,在硬朗的线条上犹如一座座山岳连绵。
“下次出征,不要再那般冲锋陷阵了。”
“为什么?”佛狸轻咬崔浩的下唇,“大丈夫不惧死亡。”
“可我却怕失去你啊。”崔浩的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听不到。须臾间,红晕烧满了崔浩脸颊,烧上的眼眶。
望着崔浩一汪明眸善睐,忽然间豁然开朗。
当日母亲并非漠视自己呼喊,而是不愿回头让拓跋焘看到自己泪眼婆娑,让他太早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可她却不曾料想,从小孤来独往的佛狸远比想象的更成熟。
以往任凭他如何冷眼审度,都无法找到的开辟心中的混沌的利斧,今日近在咫尺。
利益驱使与暴力征服以外,人与人还能用什么来维系?
“是爱吗?”拓跋焘似有似无的问道。
“你说什么?”崔浩把头深深埋进拓跋焘的怀中,“不过,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