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能喝,但夫人能喝,这显然成了当下最刺激的消息,于是你也要敬,我也要敬,军中稍微有些个头脸的将官呼啦一下子全围了过来,既然喝了呼延东的,不能不喝别人的,这点暮雪也懂,于是一碗接一碗,很快便喝的酩酊大醉。
阎铁眼看老婆瞬间变成了醉猫,哭笑不得地拦了众人,提前把老婆带回了营帐。
外面众人还在喝酒,只有忠心耿耿的恒德跟着两人回来了。
“我照顾暮雪就好,你早些歇着吧,”阎铁一句话打发了恒德,自己把暮雪抱到了床上放好,又拧湿了一条手巾过来给暮雪擦脸。
暮雪倒不象是醉了,睁着大眼睛一直看着阎铁。
“怎么这么傻,等我替你找借口开脱便好,怎的就喝了这么多?”阎铁拿着手巾轻轻给暮雪擦拭着,一面低声念叨。
“阎铁,你不喝酒了,是因为我吗?”暮雪问。
恩?这话可不象喝醉的人问的,阎铁微微一愣,没有立即回答。
“阎铁,我想看看你面具下面的样子。”暮雪此言一出,室内一片寂静,阎铁像被人点中穴道一样一动不动了。
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地仿佛可以听见,暮雪终于踏过了雷池,却并不后悔。司空暮雪可以战,可以死,可以忍受痛苦的煎熬,但是胸膛中的这颗心,是一定要用另一颗心来换的。阎铁你可以选择继续保守你的秘密,暮雪依然会陪伴你终老,但是陪伴和陪伴是不一样的。暮雪默默地想着,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阎铁才下定决心,他握了握暮雪的手,笑道:“可以看,我只怕吓到了你。”
说完不等暮雪答话,已经毅然决然地摘下了面具。
暮雪对于面具底下的脸进行过种种猜想,却从来没想到过会看见这样一张脸——被人为地破坏过的一张脸,那伤痕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凸起在脸颊上,曲折蜿蜒,恰恰形成了一条蛇的样子,那条蛇蜿蜒爬行就在阎铁的眉眼间吐出舌信,似要吞噬旁人。
左脸是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右脸是一条令人作呕的毒蛇。暮雪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完全愣住了。
阎铁静了很久,才轻声说:“这世上活着的人,见过我脸的有三个,你却是唯一没有叫出来的。”
“也没有多可怕。”暮雪犹在镇惊中,难以置信地抚上阎铁的脸。
即使是后来很多年,阎铁也不是完全理解当初的暮雪,他看见自己的脸,完全的不激动,不害怕,不讨厌,没有任何一种负面情绪。即使当初如令狐傲然那般盖世奸雄,看见他的脸也忍不住低声惊呼,暮雪却是一点点的惊异之情都没有。
司空暮雪到底有多冷漠,只有他自己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说别人的冷漠是坚冰,有过前世种种遭遇的暮雪则根本是一座冰山,在阎铁摘下面具之前,甚至他都打算陪伴阎铁一辈子来报恩了,甚至他是那么清楚阎铁是多么的喜欢自己,他也没有爱上阎铁,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觉得应该这么做,于是便这样做了,丝毫没有动情。
所以他一点都不害怕,真的不怕,他只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要这么作践一个人?
是谁做的?暮雪想着问了出来。
“是我师傅。”阎铁答道:“我师傅暗恋我爹,我爹一直不知道,后来我们家遭了大难,我娘去世了,我师傅主动带走了我,教我养我,实指望我爹能被他感动,将来接我回去的时候能与他修成正果,哪想到带了我十年,教了我一身本事,我爹心里还是只有我娘一个,都不肯多瞧他一眼,我师傅恨极了,把我绑了起来,将我的脸毁成这样。他说我爹欠他的,这样就算全还了。”
暮雪的手簌簌发抖,世上竟有这样狠毒的人,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可若非爱之深,又怎会恨之切。
“那你师傅现在呢?你恨他吗?想过报仇吗?”暮雪问。
“想不想都没用了。”阎铁苦笑,脸上的毒蛇跟着诡异地游动,“我师傅做完这些就自己跳崖了,谁也报复不了他,所有的帐算到我这里就结了。”
……长久的静默之后,暮雪捧着阎铁的脸亲了一下,“以后你在我跟前可以不用戴面具,我不怕。”
这世间所有的话,没有哪句比这句更动听。恩师变仇敌的苦闷,毁容的痛苦,父辈的纠葛,一直压在阎铁心里始终无法散去的积郁,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阎铁只觉得自己心里前所未有的轻快。
他轻轻地吻上暮雪,无比的温柔缱绻,暮雪柔顺地回应,发现前世积压在心底的那些恨意慢慢在消失,其实,阎铁真的很无辜。
阎铁开始尝试在暮雪面前以真面目示人,戴着面具这么多年,他实在太需要一个可以卸下伪装,稍事休息的地方了。
而暮雪是他唯一的选择。
起初,阎铁摘下面具还颇为忐忑,生怕暮雪会害怕或是嫌恶,但是后来他发现暮雪是真的不怕,他的目光总是毫不回避地直视阎铁的脸,甚至,在他发现阎铁眼底的不安时,还会主动在阎铁受伤的半边脸上亲一亲。
这真是想也想不到的美事,阎铁简直不敢相信上天会这样厚待自己,让这么好的一个人来到自己身边。
阎铁慢慢上瘾了,一天之中只有待在暮雪身边的时候最为轻松,他甚至不想再打仗,不想离开营帐,不想离开暮雪,每天处理完公事,阎铁就把恒德从暮雪身边赶走,然后摘下面具,俩个人,一间屋,下下棋也好,看会儿书也罢,就是什么都不做,只和暮雪说会儿话也是好的,最起码这时候自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没有人知道阎铁有多渴望能和别人一样什么伪装都不要,坦坦荡荡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宁静和温馨打破于一个清晨,阎铁拿着那把檀木梳子给暮雪梳理头发,偶然间一抬头,看见镜子里暮雪和自己的脸,一个是那么美丽,一点瑕疵都没有,一个是那么丑陋,丑陋得不堪入目。
视觉的冲击过分强烈,阎铁看着镜子呆滞片刻,突然扔下梳子就去抓自己的面具。
暮雪反应过来,几乎是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抱住了阎铁,阻止了他想要戴面具的动作,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阎铁再把这个面具戴上,即使在自己面前,他也永远不会摘下来了。
“阎铁,阎铁,你听我说,”暮雪的力气不如阎铁大,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抱住默默挣扎的阎铁。
听我说,阎铁,暮雪焦急的呼唤终于唤回了阎铁的一丝理智,他停止了挣扎静静地看着暮雪,可是眼睛里仍有红红的血丝,那一刻,暮雪的心真正的疼了,犹如被什么人抓住拧绞着一般,止不住的疼痛。
“阎铁,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暮雪慢慢地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
讲故事?阎铁神色复杂地望着暮雪,最终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个人,听说大海的那一边有个小岛,小岛上的人都有三只眼睛。这个人就想,如果能够潜入那个小岛,抓个三只眼睛的人回来,关在笼子里,任人参观,那么,即使每个人只收一文钱,自己也发财了。”
暮雪握着阎铁的手,娓娓道来。
阎铁凝神听着,情绪渐渐平静。
“于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那个人划着一艘小船,偷偷地潜入了那个小岛,结果他刚一上岛,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笼子,周围都是来参观的三只眼的人,他们惊奇地指着他说,看啊,这个人只有两只眼睛。”
呵呵,即便是心情沉重,阎铁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惨然一笑。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阎铁,如果这世上都是像你一样的人,我就是最丑的。”暮雪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整个故事。
看阎铁不再那么激动,暮雪握着他的手安慰道:“阎铁,美和丑都是相对的,一个人喜欢你,你怎样他都觉得好看,就像我现在,根本就不会介意你的脸。”
见阎铁还是不说话,暮雪又说到:“男儿大丈夫立身世间,靠的原本就不是这张脸,你不是比任何人都知道么,又何必为此介怀”
暮雪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阎铁,阎铁的目光与他默默对视,在暮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阎铁突然丢掉面具,用力地抱起他,直接把他抱上了床。
呃,阎铁,暮雪还想再说什么,可惜嘴巴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夫夫二人再次创造了一个记录,大白天的房门紧闭,元帅不理军中事务,夫人更是直到天黑才从床上爬起来。
22.绝壁之上
金秋的阳光温暖地洒向田野,远远的一匹战马踟蹰而来。
“嗯,带我出来到底做什么?又不给看。”暮雪和阎铁同乘一骑,眼睛却被阎铁用丝帕蒙住,心内很是好奇。
“好了,到了。”阎铁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随手解开暮雪的丝帕。
“啊。”暮雪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了,远处巍峨的群山掩映在云朵之间,那一朵朵云彩低得好像伸手可以触摸到,近处广袤的田野一片金黄,零星出现的每一棵树都好像有灵气一般美得让人屏息。
“太美了!你是怎样发现的?”暮雪转回头,看着阎铁的眼神里满是惊奇和崇拜。
“嘿。”阎铁得意地笑了一声,勒转马头向不远处缓步前行,“还有更美的呢。”
“还有啊,”暮雪满心期待地看着两旁美丽的风景,恨不得把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可以回去画下来。
马蹄得得很快从山坡下来转入一条峡谷。
“这?”暮雪看着眼前的缀满在绿叶间的果实再次惊喜了。
“野葡萄,要不要吃?”阎铁偏头看着暮雪。
此情此景,暮雪被感染了,很幼稚的点点头。
“亲相公一下,就给你摘。”阎铁色色地诱惑着暮雪。
“你这人……”暮雪还没有抱怨完,阎铁就低头吻了上来。
寂静的山野间,除了风声就只有呼吸声交错可闻。
很漫长的一个吻,分开时阎铁的眼里已经浸染了欲望。
“在这做一次?”阎铁声音低哑地问。
“别闹了。”暮雪刚说完就清晰感受到阎铁身体的变化,他呆滞地看着阎铁,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做。
“不行。外面哪行。”暮雪尴尬地推着阎铁。
说实话,两人在某方面一直配合得不错,暮雪以前是白纸一张,因为完全不懂得,所以比较放得开,但是大白天的在野外实在超出了暮雪的承受能力。
然而暮雪越是害羞阎铁便越有兴致,抱着暮雪亲来亲去只是不放手。
暮雪正害羞得缩成一团,突然感觉到阎铁的动作停了下来。
暮雪惊讶地抬头顺着阎铁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一队人马,看那装束,是西武人!
显然对方也看出他们南楚人的身份,对方有几十个人,其中很多人手中还拿着木桶,看样子原本是来这里采葡萄的,为首的人金盔金甲,身畔挂着大刀,明显是员武将。
双方对峙片刻,阎铁贴着暮雪的耳朵说道:抓牢缰绳,闭上眼睛。
暮雪才不听他的,上次看阎铁作战还是攻揽月关那次,和季子林远远地站在高处观敌掠阵,这次是难得的近距离观战,暮雪怎能错过。他非但没有闭上眼睛,还把眼睛张得大大的,唯恐错过了阎铁哪一个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阎铁摘下长枪,催动胯下战马,一阵风一样就向对方冲了过去。
显然敌方没料到阎铁一个人,哦不两个人就敢向自己发动进攻,原来在他们的预料之中,阎铁肯定是拨马便逃,哪想到阎铁一手将暮雪揽在怀里,单手持枪就杀了过来。
待他们反应过来,阎铁长枪舞动如风扫落叶,已经连挑了八人落马,这时阎铁已经冲到了他们队伍的尽头,然后不待他们将队伍合拢,阎铁拨转马头,挥手中枪又杀了回来。
那真是去似流星赶月,来如电闪雷鸣,阎铁两人一马,如入无人之境,杀了个痛快淋漓,那名金甲将半天才反应过来,抡刀迎战,与阎铁交手不到十个回合,被阎铁一枪刺中心窝,挑于马下。
阎铁。暮雪却在此时拽了拽阎铁的袖子。
阎铁抬头,只见山坡两旁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布满了士兵,个个拉满了弓弦瞄准了他们,为首一人,黑衣黑甲,朗声喝问道:能将吾儿金甲十三郎十招之内挑落马下,阁下可是阎铁阎将军?
阎铁微眯了眼,略加思忖,倘若是他阎铁一个,便再来这么多人也不惧,可是现在怀里还有暮雪,阎铁深吸口气,一言不答,拨转马头,双膝一夹,喝一声驾,那马亮开四蹄,撒腿就跑。
黑衣人眼见得阎铁要跑,也顾不得惜才了,立刻命令放箭,顿时箭矢如雨,从空而至,阎铁将暮雪按伏在马背上,以自己的身体遮挡着他,右手长枪挥出,拨挡箭矢,那马随阎铁征战多年,甚有灵性,更不用主人催促,扬蹄狂奔,直奔南楚的大营而来。
暮雪只觉得这一生中没有哪一天比今天更刺激,直到马儿跑回大营自己停下来,才把头从阎铁怀里钻出来道:“阎铁,我们真的逃回来了。”
“恩。”阎铁答应着将暮雪从马背上抱下来,暮雪顿时惊住,阎铁的右肩上明晃晃插着一根羽箭。
“阎铁,你中箭了!”暮雪惊呼出声。
“不要紧。”阎铁脸色苍白,勉强摆了摆手,拉着暮雪进了营帐,突然一头栽倒。
很快,季子林带军医赶了过来,暮雪在一旁帮忙,军医将箭头取了出来,脸色随即变得难看,“糟了,这箭是淬毒的。”
啊,季子林和暮雪顿时都焦急万分,“那您能解吗?”季子林问。
“老朽看不出这是什么毒,不敢下药啊,”军医焦急地说,“最好找个当地人来问问。”
“快叫韩烈。”季子林马上朝帐外喊道。
韩烈片刻赶到,仔细辨认了箭矢之后道:“这羽箭应该是西武忠烈王贺邈的黑甲军独有的佩箭,只有他们用的箭是淬毒的,我记得上面淬的是蛇毒,他们家的蛇毒特别,只有一种药材叫做七叶一枝花的能解。但是七叶一枝花非常难寻,通常都长在悬崖峭壁上,普通的采药人一年也未必能碰到一次,家兄早前就中过这种蛇毒,所以我才知道。”
“那我立即派人去找七叶一枝花。”季子林更不多言,立即安排人手去找药,这边又跟军医说道:“你先给将军用些克制蛇毒的药,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效果。”
暮雪此时也待起身,却听得季子林喝道:“来人!守住大帐,不许夫人出帐一步。”
转头又跟暮雪解释道:“将军醒来之时,若是夫人有一毫一寸的损伤,将军都不会原谅小人,所以请夫人在帐中静候,子林自会安排人手去找药。”说完一撩帘子出去了。
暮雪本来想亲自出去寻找七叶一枝花,哪想到还没开口就被季子林堵了回去,并且还派人把他看住了,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可是帐门口守卫的士兵当真就横着长刀不让他出去。
过得片刻,恒德端着茶点来给暮雪送吃的,暮雪突然心生一计。
“恒德,你站在门口替我看着……”暮雪说着从怀里摸出把刀。
恒德一看暮雪又把那把刀拿出来,真是庐山瀑布汗,“主子您不是又要……”
“嘘,不是,我要在帐子后面割个洞。”说是要割洞,哪那么容易,军中大帐乃牛皮所制,极为坚韧,暮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帐豁开个口子,恒德看暮雪累得满头汗,免不了心疼,“主子,还是你来把风,我来割吧。”如此主仆二人轮番上阵,终于把牛皮大帐割开了个洞,此时暮雪也不管自己是皇子什么的了,一低头就从洞里爬了出去,暮雪都爬了,恒德哪还有什么犹豫,跟着就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