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一时难以克制地发起抖来，打从遇到林逸云开始，他一直细心照顾，舍不得他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从没想过他会受伤。

究竟是谁在他身上留下这些伤。

27.

“林逸云……”莲俯下身，紧紧地抱着他，呼吸落入他的颈间，热得发烫，而他的身体是冰凉的，不免让他收紧了几分。

皇如若跟着走进来，一眼看到莲拥着林逸云，心底拂过一丝惊讶，不过一瞬间就再次消失干净。

“他暂时不会醒来。”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莲轻轻地放开林逸云，注意到他光裸的上半身，又想起旁边还有人在，他拧起眉心地拉过被褥，匆忙盖住他修长的身体。

“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皇如若淡淡地回道，“等他醒来你就知道。”现在麻烦来了，宫璃因为被妖物缠住逃了，要他做的事化为泡影，而面前的莲法力高强，身姿轻盈，要是能让他帮忙说不定能很快到达目标。

莲沉思了会儿，目光深邃地握住林逸云的手，“他什么时候能醒？”

“两日以内，或者更久。”皇如若眼神平静，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他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全身是血，几乎快没了呼吸，我施了针才稳住他的心脉。”

莲瞳眸一缩，“你说他差点死了……”

“他腿上的刀伤，捅得很妙，那人一刀将他的腿戳了对穿，伤了筋又断了骨，如果处理不好就算醒来，他的腿也是废的。”

“怎么会这样……”莲心痛欲裂，脸色发白，身子不禁开始摇晃起来。

他知道林逸云伤痕累累，呼吸虚弱，但也不至于长时间不会醒过来，但他看起来脸色那么苍白，胸口的起伏又那么缓慢，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心跳，果然，人类的身体始终不能跟妖怪相提并论。

“当然，我能让他尽快醒来。”皇如若将手拢进碧绿色的袖子里，直视着离他不远处的莲，从容而雅地道。“能保住他的命。”

莲死死盯着他，露出殷切的神色，“你能救他——”他神智混乱，头一阵一阵的疼，理不清该不该信任眼前的人，但他说他能救林逸云，所有的担忧都灰飞烟灭。

“阁下如何称呼？”皇如若却话锋一转。

“莲。”莲抚摸着林逸云的一头黑发，静静地回答。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宫璃将林逸云带来我这，求我救他一命。”

“哦……”宫璃就是带林逸云过来的人，莲顿了顿，忍不住回过头，端详林逸云，这么说，宫璃并不是伤害他的人，至于他们如何认识的，大概只有林逸云醒来才知道。

“我虽然是大夫但从不随意救人。”皇如若微微一笑，发现莲在自己提到宫璃时，一脸淡漠冷然的样子，看来他不认识宫璃，这样事情变得好办多了。

莲偏过头，盯着他，一动不动地问，“假如你能救他，我能满足你的愿望。”

“你不问我要你做什么？”他神色那么坦然，甚至没有深思，就一口答应他的要求，这人似乎跟林逸云关系匪浅。

莲收回探视的目光，淡雅地说，“无论做什么，你在心里已经相信我能做到。”

他就这么笃定？

皇如若心中叹息一阵。

他握紧袖子里的白色瓶子，他没见过这么痛快答应的人，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是眼前拥有高强法力的男人，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已经没有时间了……

世人说他是神医，拥有妙手回春的能力，可无论他医术再高明，却始终没办法让失明弟弟的重新看到光……

再次醒来。

林逸云隐隐约约觉得旁边有人，想起身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仿佛有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身上，让他不能动弹，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可他能感受到受伤的腿巨痛难忍……

这样的痛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以至于每次呼吸都变得困难，慢慢的，意识清醒过来，他没办法再无动于衷地睡下去。

费力地睁开朦胧的眼，林逸云看到一张白皙的脸蛋，他以为是宫璃睡在他旁边，乍看之下，蓦然吓了一跳，面前的男人是谁……

男人看上去二十岁上下，面容清雅美丽，又黑又长的乌发散在圆润的肩膀上，他安静地睡在旁边，如同温润的明月散发着柔和的温暖气息。

28.

望着面前的男人，林逸云脑子嗡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随后，他吃力地推开他，因为这一挣动，莲醒了过来，他高兴地抱住他，欣喜地喊。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逸云错愕地注视他，本能地抗拒这个抱住他的男人，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拥抱，“……”

“林逸云，你忘了我吗？”察觉他的警惕与抵抗，莲焦急地抓住他的手，急切的摸样显然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儒雅。

盯着他黑玉一般温润的眼睛，有一瞬间林逸云觉得他尤为熟悉，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他们明明没见过的，于是他迟疑地问。

“你是谁……”

莲的眸子突然收缩，心中涌起一股沉重的酸意，“我们在一起了十五年，你不认识我了吗？”想不到他这么快忘记自己，他却时刻惦记着他，而就算改变了形貌出现在这，他也是为了能接近他。

“十五年……”

林逸云茫然地呢喃，脑中一阵混乱，心里反反复复思索着他的话，他们第一见面他却说认识了十五年，十五年里他有记忆的是一条蛇。

“我是莲。”莹亮的光在莲眼底荡漾，他握紧林逸云的手，迎着他复杂又困惑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说，“你难道忘了我们在森林里的日子？”

林逸云一愣。

过往的记忆片段穿梭而过。

恍惚中，莲黑亮的眼睛与那双熟悉的金色眸子重叠在一起，那样美丽的光泽，仿佛漆黑夜空中的唯一星辰，温暖而美丽，让他胸口隐隐发热。

这个人明明不是他……

给他的感觉却熟悉得可怕，一刹那，林逸云心里有千言万语也无法顺利说出口，他静静望着莲，无数的疑问在心里纠结。

“我是你认识的那条蛇。”

莲轻轻地碰触他的脸颊，修长的白皙手指，从他的下巴一路来到眼睛，宽大的袖子柔软地垂落而下，露出手腕处的奇特肌肤。

“……”

林逸云惊诧地瞪大眼，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映在眼底的肌肤，不是正常人的干净光滑，那里覆盖着一层金色的鳞片，一闪一闪的绽放光芒。

“这就是证据，我并不想让你看到这些。”看到林逸云震煞的摸样，莲屏住呼吸，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的神色，就怕看到他眼里的厌恶与惊悚。

“……”林逸云紧紧盯着他，似乎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他，生怕眼一闭眼前的人就消失。

“你话都不愿跟我说……”莲瞅着手腕处的鳞片，莹亮的眸子里似乎有哀伤在流转。“觉得我很恶心吧……”

就算他有人类的身体，依旧不是人类……

在人类眼里他这样的姿态是怪物，只要守住秘密，他可以用这副姿态待在林逸云身边，可一面对他，他就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良久良久。

林逸云没有说一句话。

莲感到一阵窒息，一阵沉重的疼痛，他想要解释又怕给他太多冲击。

也许他的出现是错误的，为了隐藏住不断涌起的失落，以及无法压抑的痛苦，莲慢悠悠地起身，决定暂时离开一会儿，给林逸云冷静的时间。

林逸云一把抓住他的手，感到他手心里的温度，凉凉的，却奇异的让他觉得温暖与安心，这样的温暖，一如森林里陪伴过他许久的那条蛇。

“自我有记忆以来，他就留在我身边，尽管他不是人类，对我来说却是最重要的，我一直以为我们会这样生活下去……”

莲转过身，慌乱地拥住他，“林逸云……”

“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抛下我……”林逸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他的额头抵在莲的肩膀上，“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那天他将自己带出森林，然后独自离开，他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看到他的身影，惶恐与不安交织在心底，但更多的是绝望，去到繁华的小镇。

镇上有许多人。

却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周围都是陌生人，到了晚上，连陌生人也走光了，四周一片死寂，月光渐渐暗淡下来，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向他袭来。

他不畏惧黑暗。

只是不习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29.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是我怕伤害到你，才选择离开你。”

莲深呼了口气，望着胸口处的黑色脑袋，不由得双眼一阵发胀，也许他当初是错的，以为所做的一切对他好，却不过是自以为是想法。

“因为这样……”林逸云一动不动，眼神沉寂又暗淡，一股酸涩和热意涌进胸腔。

没做错什么……

他却突然消失不见，为什么要这样，因为他是蛇妖怕伤到他才这样，他并不怕他的真实身份，无论他是什么，自己都相信他不会伤害他。

为什么如此的信任他，就算再痛苦，只要想到他，沈淀在心里的哀伤都会随之流去……

莲望着他，叹息地说，“你不懂……”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不能告诉，也清楚对他已有了贪婪的欲望，所以想用尽一切办法留在他身边。

感觉他有所隐瞒，林逸云不悦地拧起眉，“我不是孩子！”

莲温婉地笑，他张开手臂，紧紧地搂住他颤抖的肩膀，“你只要知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离开你。”

“……”他抱得那么紧，林逸云有一瞬间的窒息，他怔怔地垂着头，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喉咙里却没有任何声音。

“这次不会骗你。”眼前的人不知遭遇过什么，如此的清瘦，下巴硌得莲生疼，这样真实的触感，期盼了许久的拥抱，微微让他觉得不真实。

林逸云一怔，淡淡地开口，“我不太习惯，你现在的样子。”以前莲是蛇，无论形态容貌都跟现在大相径庭，让他没办法适应人类的他。

莲笑盈盈地凑近他，“很快你就会习惯了。”

“你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形态？”

林逸云僵了僵，第一次贴一个人这么近，莲有张让女子都妒忌的美丽容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不清男女，可怎么风华绝代，他都是男人。

“恩。”

“我能碰下你吗？”从醒来到现在，受到的冲击一波接一波，让林逸云觉得眼前的人是幻觉，因为他觉得自己始终是一个人。

莲拉起他的手，放在上自己的脸上，柔声道，“不要怀疑看到的，我真实的存在你面前。”

“……”

掌心下的肌肤莹白温腻，林逸云耳朵嗡嗡响，以为会不适的躲开，却发现自己没办法移动一下手指，他身上的温暖味道，让他心中柔软一片。

连冰冻了许久的身体有了热度……

这样的感觉只因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原来他那么依赖他，到了不能忍受失去他的地步，林逸云抽回手，像以前那样，移出一块地方，让莲坐在他身边。

不同的是莲以前蜷在他身边，不言不语，如今坐在他旁边，温柔地望着他，一袭白衣胜雪，阳光洒在他纤丽的身体上，有种让人窒息的耀眼。

林逸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转移话题地问起他近些天的事。

微风吹过。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

莲坐在他旁边叙述他近些天的遭遇，他用平淡的语气娓娓道来，仿佛不甚在意。

林逸云却不由自主颤抖，知晓他吃了奇异的果子险些死去，紧张得呼吸都痛起来，那些在他看来美味无比的果子，竟差点要了莲的命。

好在他没事……

还留在自己身边。

傍晚时分

皇如若敲开门，提醒林逸云吃药，莲应了声，走过去接过他的碗，等他再次回到林逸云身边，见他用疑惑的看着皇如若的身影，出声解释道。

“他是这里的大夫，宫璃将你带到这，我寻着你的气息跟过来。”说起宫璃，莲的语气沉重了几分，宫璃被树妖附身，成为妖物逃到外界，现在生死未卜。

林逸云脱口问，“那怎么没见他的身影？”

“他有事先行一步。”为免他追问宫璃的下落，自己又克制不住告诉他事情，莲握住他发抖的手，用这样的借口堵住他的满腹疑问。

30.

林逸云着急地问，“你能不能找到他。”

“……”莲不为所动地看着他，对他着急于别的男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我想跟他道谢。”林逸云垂下眸子，宫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自己也许会死在森林里。

“我知道了。”明白他心里想的，莲挥去了心里的不快，他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帮你。”

他答应过皇如若只要他能救林逸云，就代替宫璃为他做一件事，现在林逸云醒了，相信调理一段日子他就能行走，他想跟宫璃道谢，他却不大想他见到被树妖附身的宫璃，但林逸云性格刚烈，不了却这件事他定不会安心，看来等他身体好了以后，他就得一边寻找皇如若要的特殊眼睛一边打探宫璃的消息。

一听他这么说，林逸云安下心来，并接过莲手里的药，不慌不忙地喝完，然后在药效的作用力，他再一次疲倦地睡了过去。

不同于以前。

这一次因为有莲在，他不会再感到孤单。

入夜。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

一间破烂的草屋里不时传出恐怖的鞭子声。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健壮男人，正用一根又黑又粗的鞭子抽打角落处的少年，少年十六七岁，全身上下布满深深浅浅的伤口。

“你这个小怪物，我好不容易养你这么大，给你吃给你穿，让你帮忙去卖鱼，一天下来竟然什么都没卖出去，真是白养你了，你的那张嘴是长着只会吃饭的吗？”男人挥着鞭子，表情狰狞地吼着少年。

银色长发的少年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睁着眼，父亲最近越来越暴躁了，自从母亲死后，他就忽视周围的一切，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

而他一直很温顺很听话。

清早天未亮，别人还在熟睡，他就从被窝里爬起来，迎着冰冷的寒风去海边捕鱼，捕到鱼后又马不停蹄拉到市集，随后磨刀霍霍，杀鱼，开膛，破肚，洗内脏，刮鳞片，一天下来忙的没有时间休息。

别人都诧异于他利落的刀法，父亲却不以为然地冷笑，说他除了这本事没别的能力，所以很小他就跟着父亲满街跑，没有去过一天学堂。

他不觉得这难受，只怕父亲像现在这样发酒疯，他每顿饭都要喝酒，半斤白酒下肚，就双目血红，青筋暴突，拖住他就一顿毒打，他必须把怒气发泄完才会觉得舒坦。

这样的日子重复不变地过，父亲不关心他吃饱，在外受多少苦，也从不在乎那鞭子落在身上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