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祭——默那珂
默那珂  发于:2013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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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教子无方,本来不该埋怨他人。可是今天,我是下令要严禁小叶子出门的,偏是三子叶琦,私自带小叶子出门,以至于小儿竟然受到此人的轻薄。现在我命人将温韵相公带到了府中,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这位温韵相公,该怎么处置。”

第五章:杀(下)

叶城话说的不重,可偏偏越是这样并不严重的话,越说明了定国公的气愤。句句话都在埋怨自己教子无方或者呵斥叶琦的肆意妄为,偏偏没有谈及叶瑛的半点不是,摆明了小叶子完全无错。

那么,错的自然是已经处在下位的人。

四周坐的,有当朝的太子、有刑部的大臣、有御林军的都丞和一些平时跟叶府相交甚好的朋友。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等着上位者再说出什么。

良久,一直黑着脸的太子终于出声,13岁的少年,声音还带些尖利,缓缓出口的话,也句句带着血刺。

“这个人,照我看,也不用过堂审问了。现在刑部的大臣也在,窃取他人财物之罪尚轻,冲撞王侯之罪想必却是重之又重的。佑国侯叶瑛虽然年幼,但只从尊号就可知,他是父皇甚爱的、庇佑江山的小侯爷,现在这个庶民做了冲撞佑国侯的事情,从理从法,都应乱杖打死!”

一段话说完,全场肃默。

乱杖打死这种刑罚是完全没有的,杖刑只有数目,没有至死,这明显是太子故意要用这种方式要温韵的命。

几个大臣对望了一眼,虽然太子说的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即便矫正了太子的说法,保不准他就会说一个杖责200棍。厅下的这个少年,跪伏在地上,衣衫半露出来的手脚不暇盈盈一握,只要50棍,肯定已经一命呜呼。

“太子殿下所言甚对,臣下也正有这样的建议。”

一个趋炎附势的大臣很快摸透形势,忙不迭的追捧着。

叶瑛坐在爹爹的腿上,看着一群人说话,并不十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乱杖打死”还是能听懂的。

是要打谁?韵哥哥?

小孩儿腾的从椅子上跳下来,小跑到到叶墨跟前,用稚嫩的声音小声问道:“太子哥哥,他们要把韵哥哥怎么样?”

叶墨看着身前叶瑛小小的脸颊,强压着内心的怒气,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皱着眉说到:“小叶子,我告诉你,那个人不是什么韵哥哥,只是个恶心的男妓。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丢了好几个玉佩了?还有扳指,我给你的那几个,都丢了,是不是?”

“诶?你怎么知道的?墨哥哥别生气,我是忘记放哪儿了,肯定是应宝儿拿着玩去了!”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玉佩、扳指还都只是玩耍的东西,与权势无关。

“应宝儿才没那么大的胆子呢,都是他偷走的!”叶墨指了指厅下的温韵。

“真的?”

“不信,你看,这个是不是我给你的,就是从他屋里找到的。”

叶墨摊开手,里面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佩,碧翠碧翠的玉被刻成一个小小的玉如意,闪着莹莹的光。

“诶?这个是呢,这个我好喜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真的是韵哥哥拿走了么?”小孩儿眨着眼睛看向温韵,仍然不太相信的问道。

温韵抬起头,眼睛里有鄙夷、不屑、恐惧和愤恨。

这些东西,温韵自然是没有拿的,但八岁的孩子总会丢三落四,偶尔丢下一两个玩意儿在温韵那里,温韵也没有在意。

就这样,成了太子整治他的借口。

“如果韵哥哥你喜欢,为什么不跟我要呢?你这样偷偷拿是不对的,不问即取便是偷,太子哥哥没说错!”小叶子对着温韵的方向诚恳的说着,“不过其实这个也没有什么,下次不要偷偷拿了就好,韵哥哥我还要跟你学琴,你什么时候教我学琴?”

“学琴?不知道佑国侯当男宠这件事有没有学好?”温韵冷冷的回敬。

全场讶然。

“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贱人给我拉下去乱杖打死!”叶夫人尖声喊出,立刻有彪悍的男人上来拉走温韵。

小叶子来不及反应就被叶墨拽住了胳膊,叶琦也瞬间挡在了小孩儿身边。

“哼,太子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总有一日,小少爷会成为他的囊中饱餐!叶瑛,就算我死了,死前也要让你知道被男人压在身下是多么恶心、多么侮辱的事情!有朝一日,要是你得到跟我一样的下场,我祝你,早登极乐,转世投胎!”

温韵依然大声的喊着,声音绕梁不绝。

叶夫人忘记身份的奔到小孩儿身边捂住了小孩儿的耳朵,可是那些话还是一字不落的灌进了叶瑛的脑袋。

早登极乐、转世投胎。

多少年之后,叶瑛总会看着飘落的蔷薇花想起温韵的这八字结语。

可是死,哪有那么容易?

那天,温韵被几个壮实的男人按在后院的石板上狠狠的强暴,呜咽和嘶吼响彻整个院落。随后是一声声棍棒砸在肉体上的闷响,直至再无声音。

血流了一地,青灰的石板路被染上鲜红,如朱砂一般刺眼。

隔年春天,后院的蔷薇开的分外妖娆。

而那整个过程,都是叶墨拉着小孩儿看着的。从温韵的衣服被撕裂到身体的贯穿,还有最后的血肉模糊……

叶瑛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温韵带着怜悯和痛恨的眼神。

自遭受暴行起,直至死亡,那双眼睛,一直狠狠的看着才8岁的男孩儿,传递着绝望、屈辱、痛苦和衰亡。

那年的秋天,叶瑛大病了一场。皇室出动了大批人马在全国各处遍访名医,用人参、灵芝吊着命。一个秋又一个冬,直到转年开春,蔷薇花开的第一个白天,小孩儿终于恢复过来。

大病过后的叶瑛,失了8岁前的爽朗快活,每日只是赖在自己的小院,弹琴读书。闲下来就摆弄满园的蔷薇,太子叶墨和叶家上下每天都要来陪叶瑛聊天,可是小孩儿却总是借口累了,推着人们离开。

光远28年,皇帝驾崩,东宫太子即位,坐镇朝堂。

叶墨即位之后,定国号为承和,大兴科举大赦天下,在两湖两广兴修水利。一时间,朝堂海清河晏,百姓和乐安康。

又过了两年,叶瑛12岁的冬天,整个京城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雪,饥荒和冻灾席卷了全城。小孩儿院子里的花也不例外。

满园的蔷薇冻死了一大半,12岁的男孩儿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雪中的露台上,抚着那曲《蔷薇祭》大哭了一场。

雪后天晴,叶瑛顶着浓浓的鼻音跟爹爹提出要出城赈济灾民。驱车北园,开仓放粮,京城的百姓终于熬过了那个冬。

再到春天的时候,13岁的少年已经成长出一副英气少年的轮廓。

第六章:遇(上)

承和3年的初春,大雪肆虐后的灾害已经渐渐消弭,叶瑛禁不住应宝儿的闹腾,终于还是跟三哥一起陪着叶夫人来庙里进香。

如今,当年那个粉面童颜的小叶子,已经成为十三岁的少年,一颦一笑都带着书香墨气。而叶琦也已经跟公主订了姻缘,只待两年后的武状元选拔,夺得美人与功名同归。

公主叶舞是承和皇帝叶墨的同胞妹妹,只比叶墨小一岁。

叶氏在这一代,子弟稀少,而叶舞和叶琦的亲事是光远皇帝在的时候就定下来的。两人虽然年龄相差较大,却是两小无猜。

春寒料峭,叶瑛虽然裹着棉衣,却还是被迎面来的寒风吹的打了个喷嚏。

“小叶子,你没事吧,最近天气干,可别伤了风。”叶夫人停下脚步,慈祥的看着叶瑛。

“娘亲,没关系,只是风太大了。”

叶瑛话还没落地,三哥已经把身上的大麾解下来披在了小叶子身上。

两层毛皮的大麾压在少年身上,立刻舒暖了许多,叶瑛对着三哥笑了笑,引得叶琦宠爱的拍了拍小叶子的头。

山路崎岖,叶夫人却坚持要步行上山。叶琦身强体健,自然不在话下,叶瑛自病后,身体并未完全恢复,走两步就落在了后面。

“小少爷你可真不行,夫人都比你走的快。你快点,说是今天有做法式的,肯定特热闹!”

“死应宝儿,还敢说风凉话。那么想上去你自己先走吧,我累了,歇歇。”

叶瑛说着就在一边的树下大石边坐下,顺便翻了应宝儿一个白眼。

“爷,你可落后了,三少爷可在前头呢。你披着三少爷的披风,一会儿三少爷冷了,冻着了凉,看你后不后悔!”

应宝儿抢白着叶瑛。

应宝儿是4岁被叶瑛从大街上捡回来的,两岁的奶娃娃小叶子拉着沿街乞讨的应宝儿的手,直接一句“你跟我回家吧”就救了应宝儿的命。两个小孩儿打着闹着长大,除了叶瑛生病的那一年,应宝儿从来没跟他尊称过一个字,说话永远都是“你”来“你”去,也从不会给叶瑛面子。尤其是这样荒郊野外,两个人坐在大石头上你一句我一句,就像是两个偷跑出来玩的伙伴。

“应宝儿啊,最近你有跟着三哥去宫里,舞姐姐,有没有漂亮了好多?”

“舞公主可漂亮了!上次还跳舞给三少爷看来着,跳的那个叫什么、什么《蒹葭》……”

“哈哈,舞姐姐想嫁了呢!”

叶瑛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笑出口。

这边厢还没笑完,叶瑛就觉得手边的石头不太对劲,虽然也是凉凉的,却不似石头的坚硬。急忙转身一看,那是一个人的手,扒着石头边,又脏又瘦。

“啊!小少爷,这是个人!!”

“我知道,你别嚷,快帮我把他扶起来。”

叶瑛和应宝儿七手八脚的把石后的人拉出来。拨开那人的散发,可以看出这只是一个少年,年龄辨认不出,全身衣衫褴褛,显然是饿晕在了路边。

“快,找人上来把他抬下去,这人饿晕了。”

“少、少爷……不是死的吧?”

“……不、不是吧。”

从8岁之后,叶瑛就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人,探出手摸了摸脉搏,虽然微弱,但总归是活着。

“活、活着,快去叫人!”

“诶!”

应宝儿一步并作三步的往山下跑,急慌慌的差点滚下去。叶瑛叹了口气,只好叮嘱他慢点。

不多会儿,应宝儿就叫上了人,一群家丁七手八脚的把人抬上马车,又留下一个人上山去禀告,叶瑛就带着应宝儿和那人回了府。

回到府上,叶瑛乐的赶紧钻进暖和的卧房。吃过厨房送来的点心,还没在暖榻上咪半个时辰,应宝儿就跑来烦人。

“小少爷,你知道呗,今儿你捡回来那人,长得可漂亮了!”

“是个小姑娘?”

“不是,是个男的,可是就是特漂亮,不信你自己看去。”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应宝儿啊,你去西市给我把上个月订的那套《大学》拿回来。”

“成!不过小少爷,管家问你这人怎么办呢,家里不缺家丁了,给他点吃的让他走?”

“那他出去不还是饿死么,给点钱,从我账上支就行。”

“爷,您账上可没钱了,这次可不许跟我借!”

“又没了?那就从三哥那儿……”

“三少爷说了,支钱买书行,再去救济大街上捡来的人得提前说一声了。要不这样吧,眼看这人还没缓过来呢,就等三少爷回来再说?”

“嗯,去给我买书吧,别贫。”

应宝儿翻了个白眼,离开了小屋。

打从去年冬天起,叶瑛就不断的往家里捡人。逢灾荒年月,路边受冻挨饿的人很多,前几个月捡回来的年富力强的就留在家里当个家丁,再到后来,家里已经填满了,只好给点钱,让他们另谋出路。

一开始应宝儿就从叶瑛账上支钱,支着支着就空帐了,叶瑛也不解释,直接扣了应宝儿的月银拿去救人。应宝儿本来就吃住在府里,又没有家人好贴补家用,借了也就借了。可是连着借了三个月,眼看着叶瑛捡人越捡越多,慢慢也变得小气了,人家还得留着娶媳妇呢不是?

再后来就从三哥账上支,从二姐账上支,从大姐夫黎森那里要,直把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要怕了。叶墨知道了之后给叶瑛拨了一部分钱,专门救济灾民,叶瑛却花在了买粮放粮上。

所以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午后,叶夫人和三哥从山上回来,叶琦一路喊着冷跑进了叶瑛的小院,扯着叶瑛就往主屋去。

“你个小家伙倒好,披着我的披风就回来了,暖炉抱着点心吃着,又暖又饱。山上那么冷,娘还跟禅空和尚讲佛法,快把我冻死了!”

“嘿嘿……三哥这不是还活着呢么,别揪我,疼疼疼!”

叶瑛一喊疼,叶琦马上就撒了手,这边一看撒手了,转头就往回跑。还没跑出两步就又被拎住了后领子,只好瘪着嘴别别扭扭的一起去看娘。

“今儿娘跟禅空师傅讲的什么?”

“我哪儿知道去,听都听不懂。”

“也是,禅这种东西,你这路草莽之人怎么会听得懂。你呀,也就是我三哥了,要是别人,我理都不会理的。”

叶琦听了这话,刚想揉小叶子一顿,马上又觉得人家说的没错。

小叶子2岁识字、3岁辨音、5岁就能吹奏一段曲子了,后来又饱览群书,知道的东西又何止佛法经纶?

灭了跟弟弟争论的念头,叶琦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听说你又捡回来一个人?”

“嗯,应宝儿说从你账上支钱得经你同意,所以等你回来支钱呢。”

“嘿,你倒是不客气。皇上不是给你拨了那么多银子了么?”

“那些钱不够。”

“再要啊,他那么疼你。小叶子,昨儿我进宫又听叶墨说呢,他没工夫出宫来找你,想让你进宫去看看他。”

“我不想去。”

这个话题,说起来,算是个禁忌。

从温韵死了之后,叶瑛和叶墨就有点疏远。说不清是什么感情,如果说是叶墨杀了温韵,叶瑛又不想承认。可是鲜血的温度还能感知,那些声音始终回荡,就对叶墨,怎么都提不起当年喊“太子哥哥”的那份喜欢了。

“嗨,算了,等你成年,就去封地吧!”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能是这个办法,叶瑛没有辅佐明君的宏图远志,只想一辈子安安静静的,品茶、读书、弹琴。

十三岁的少年,心却已如耄耋。

第七章:遇(下)

从娘那儿听了教导,已经是申时,厨房禀告说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爹爹从皇宫传来消息,晚上皇宫有群臣宴,并不回来用餐。叶夫人就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一起吃了晚饭。

这段时间天气寒,叶瑛晚饭都在自己的小院里吃。二姐叶琅正是嫁龄,每日也只是避嫌的在自己小院里不出门。说起来也有将近半月没见,这下三兄妹聚全了,叶夫人又觉得不够热闹,饭前的一会儿功夫,又从都督府里请来了大女儿叶琳。

一顿晚饭,吃的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叶琳干脆就留在了娘家。

饭毕茶罢,叶琳拉着叶琅拿提亲的事笑话妹妹,叶琦和叶瑛坐在一边下棋。

一屋子温情暖意,被叶城踢门而入打乱。

“简直混账!”

定国公叶城并不知道屋子里子女都在,跟往常一样一掀袍子下摆,大踏步走进门,惊了谈笑的众人。

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叶夫人。

叶夫人从靠椅上站起,让出了大半,笑着问:“这是什么事让定国公这么大火气啊!”

叶城看见儿女俱在,先是愣了一下,待到再看见叶瑛,面目总算舒缓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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