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秋又气又心疼，他从陈乐醒来后就一直没说什么，打电话回去让刘婶做了些汤水送来。陈乐却不吃也不喝，诚心要折腾自己，魏峰看不下去斥了他两句，他一点反应也没有，除了问那句话就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陈良秋气的将汤碗往地上一摔夺门而去。魏峰还有一堆生意要顾，也不能一直在医院呆着，他仔细吩咐了刘婶，要她千万要照顾好陈乐，有事就立即联系他们。刘婶眼眶微红，直点头说明白的，她把陈乐当自己半个儿子，算是疼到心坎里了，哪想陈乐会做出这种事。

她坐在病床旁不停的跟陈乐说话，陈乐不理她就一直说，医生护士进来看了几遍。夜深人静，她披了一条毯子靠在陈乐的床头，轻轻撩着陈乐前额的头发，心疼的摸着他惨白的小脸。

“究竟是什么事情把你逼得要自杀，你这孩子那么聪明，怎么一时就犯傻了呢，人就这么一条命，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她念念叨叨的，陈乐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过了约摸个把时辰，病房门再次被推开，刘婶原以为是医生护士，一看愣了一下，来人竟是魏成明，陈乐的外公。她连忙站起来打招呼，魏成明没搭理他，走到病床前站定，面无表情的看着陈乐，脸色与下午一般无二。他站了一会儿，头也没抬的对刘婶说：

“你先出去”

刘婶犹豫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出去！”

听他口气带了些不耐烦，刘婶知他此时心情不佳，便也不敢再违背他的意思，抱着毯子出去了。

刘婶出去之后，魏成明拄着拐棍又往前挪了一步，盯着陈乐的脸说：

“睁开眼，我知道你醒着”

他话音刚落，陈乐果然睁开了眼，慢慢转头看向他。与他对视片刻，魏成明脸上露出一丝怒意，他不明白陈乐眼中的坚定。

“为什么做这种蠢事？！”

他语气微带愠怒，加上原本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任谁也会不自觉的对他恭敬起来，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然而陈乐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话，一开口还是那一句。

“李清泉怎么样了？”

魏成明一怔，随即怒意骤增，声调不由得提高了不少。

“李清泉李清泉！他是你什么人？！你管他什么死活，我现在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面对他的愤怒陈乐显得异常冷漠，慢慢收回视线又看向天花板，视线里一片白，仿佛整个世界也都是空虚的白。魏成明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一紧，火气稍微降了一点。这是他的外孙，也是女儿留给他的唯一，他疼他，却没想到会把他惯成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变了数遍，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老了，以后家里那些产业都是你的，你争气点，等你好了我就安排你出国学习，过个几年回来什么都是你的了”

他承诺着，他知道他说的那些东西有多诱人，那都是他一辈子的血汗，任谁都会心动不已。

“他……他是我男朋友”

“什么？”

陈乐突然唔哝了一句，他没听清，见陈乐不答他又问了一次。

“你说什么？”

陈乐终于收回看天花板的视线，转头重新对上他苍老却精明的眼，轻轻张开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

“李清泉，他是我男朋友”

魏成明喃喃的重复了男朋友三个字，脸上不解的神色渐渐变的阴沉，眼神变的有些骇人。

“什么男朋友？你说什么男朋友？！”

陈乐微微笑了，眼中带着些戏谑，丝毫不顾及的说：

“就是我喜欢他，想跟他上床做爱的朋友”

他说完魏成明眼睛已经瞪得滚圆，震怒的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握着拐杖的手关节攥的青白，吼道：

“你说什么？！”

陈乐依然不惧的迎视他，眼中的戏谑不见，只有视死如归的坚定。

“我说我喜欢他”

“你……你……”

魏成明气的险些说不出话，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还要不要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个男人！”

陈乐的脸被打歪到一边，惨白的脸颊立马出现几个红红的指印，他也不嫌疼，只是眼泪唰唰的开始往下掉，视线模糊，他维持着侧脸的姿势，口齿不清的呢喃。

“……我就是喜欢他……他对我好”

魏成明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见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咕咕哝哝的。眼前一花，魏成明连忙伸手扶着墙才站稳了身体，他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滋味。整间病房里一时间只有陈乐哭泣的声音，半晌，魏成明听见他抽噎的说：

“外公，你知道朱二毛是我杀的，你连我都能救为什么就不能救他，你有的是钱，你就帮我把他买回来吧，我求你了”

第七十七章

书房里仅仅亮着一盏台灯，窗外漆黑一片，魏成明坐在书桌前，布满皱纹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格外苍老，他眼神晃动，似乎有千百种情绪在瞬间流转。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相框，相片中的少女面容娇俏，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显得清纯可人。他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相片中少女的脸，眼神渐渐变得悠远，往日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他微微露出痛苦的表情。

咚咚……

两声敲门声响过屋外传来老秦低沉的声音。

“老爷”

表情一变，魏成明缓缓将相框放回书桌上，扬声问老秦：

“什么事？”

屋外沉默了几秒，随即又传来声音：

“没什么，只是看老爷这么晚还不睡过来看看”

魏成明恩了一声，说：

“你休息去吧”

说完，他连忙又喊住老秦，语气不复惯常的威严，显得疲惫沧桑。

“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老秦没做声，轻轻拧开门把走了进来。站到书桌旁，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相框，沉默了一会儿，说：

“您又在想小姐了”

魏成明没回答，只是轻轻溢出口的叹息让老秦不再多言，静静的站在他身边，看他在黑夜里化身成一个孤独老人。墙上的钟滴滴答答走着钟摆，满室寂静，整幅场面犹豫一副中古世纪的油画，时间仿佛被凝固，只有浓浓的寂寞在空气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魏成明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

“我错了吗？”

老秦没回答，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我只想补偿他，没想到却把他惯成了这样，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或许……或许我该对他更严厉一点……”

老秦听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终于说话：

“表少爷只是一时糊涂，而且他现在才十几岁，难免做事欠考虑，等他长大了就会懂的”

“长大……”

魏成明呢喃着这两个字，突然像想到了什么，脸上骤然现出怒容，低吼道：

“他已经十七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懂事！你知道今晚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他喜欢男人！！他居然跟我说出那样的话……”

闻言老秦惊讶的瞪大眼，随即又被他掩饰下来，聪明的不再搭话，他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对外传的，魏成明会在他面前提也是因为一时气愤跟信任他，他低眉顺目的微微往后退了小半步，沉默的听魏成明继续自言自语。

陈乐睁着眼睛看窗外天色渐渐变白，一夜过后，他又显憔悴了些，一张俊脸苍白的如同墙上的白瓷砖，他转了转酸涩的眼珠，眼眶已经消肿，只是还有点泛红。他费了些劲撑起身坐起来，靠在冰冷的床头上，他低头看着自己被裹了厚厚一层纱布的手腕，心里又是一阵绞痛。他现在特别想李清泉，以前不觉得，就算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他也甩不开面子承认。还记得那次李清泉到家里来找他，他当时怕被人看出两人有猫腻还冷淡的把他赶走，他走时的眼神一直微微刺痛着心脏。

他这几天想了很多遍，他反复问自己是不是真喜欢李清泉，想着想着就会想到李清泉哭泣的样子，心中泛起的心疼让他再也无法继续思考。如果这样还不算喜欢，那什么样才算。他下定了决心，等他外公把人给他弄出来，他就跟李清泉摊牌，不管别人怎么戳脊梁骨，同性恋就同性恋吧，李清泉是喜欢他的，他知道。

揣着一肚子想对李清泉说的话，他不禁有些激动，昨晚魏成明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他有些吃不准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刚升起的一丝雀跃心情渐渐淡下来，他想了想还是不能安心，干脆将毯子一撩，下了床。腿有点软，他三步一歇的往门口走，趴在一旁的刘婶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待看清眼前所见后立马瞪圆了眼，嘴里喊着就站起来追上去。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能下床呢，快快，赶紧躺回去”

刘婶大跨几步来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搀住，就要往床上推，陈乐没料到她突然醒来，这一时间也不好撇开她，被她重新搀到床边坐下，陈乐有点喘，他拉着刘婶的手说：

“刘婶，我要出院”

刘婶见他舔了舔干的脱皮的嘴唇，连忙转身想给他倒水，也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陈乐不松手，她迟疑的转回身看他。

“我要出院”

刘婶一听当下不同意，语气无不担忧的说：

“现在怎么能出院呢，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躺下好好休息，你这孩子……”

陈乐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张嘴就说要出院，刘婶哪肯答应，再说就是她答应了也不行啊，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陈乐还是坚持要出院，她实在没辙，只好联系陈良秋，谁知电话怎么打都没人接，她无奈之下只好拨通了魏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魏家保姆，她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让魏家保姆去询问魏成明的意见，没一会电话那头响起了魏成明的声音。

“把他给我看住了，不要让他踏出病房半步！”

刘婶一听就知道老爷子上火了，连忙诶诶诶的答应表示知道了，挂了电话，她走回陈乐身边欲言又止。陈乐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出院没戏，也不想再跟她墨迹，干脆一甩手径自往外走。刘婶瞧他那德行，知道他又犯牛劲了，拉住他又是一阵好劝歹劝。这么一番折腾就过了差不多二十来分钟，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人反射性的转头看去，只见几个一身黑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最后进来一人让陈乐脸色微沉。

老秦看清屋里的情景，见陈乐赤着脚站在床边，一副急欲出门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说：

“表少爷，我已经办了出院手续，你这就跟我走吧”

他说完朝几个西装男人使了个眼色，陈乐听完脸露喜色，倒没注意几人慢慢走近隐约将他围住。刘婶惊讶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几个人，她没想到魏成明竟会同意让陈乐出院，不知他心思，一时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就在他犹豫的空当，陈乐已经越过几人往外走，他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服，光着脚。他一往外走，老秦和那几个保镖立马跟上，生怕他跑了一样，刘婶也有些急了，想喊他让他先换了衣裳穿上鞋，可还不等她开口人就跑出了老远。

陈乐急着回去找他外公，一被允许出院恨不得立马飞回家，强撑着无力的身体跟老秦上了车子。老秦坐在副驾驶座上，后面除了陈乐还有另外两个保镖，其余几个则坐在后面的一辆车里。老秦拿出一套新衣递给陈乐，说：

“表少爷，先换身衣服吧”

陈乐有点不耐烦，刚想说不换，转念又住口，接过衣服在另外两人的帮助下换上了，老秦又递给他一双鞋，这让他颇感惊讶，想不通老秦怎么会预先准备好鞋服，但眼下他也没心思在意这些，穿上鞋就靠在座位上歇气。车子行驶了不知多久，陈乐睁开眼往窗外看看，心里嘀咕着怎么还没到，这一看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两边景色不算陌生，他在这H市长大，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去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他们走的路并不是回魏家的路，更不是回他自己家的。

“这是要去哪？”

车里的几人没一个回答他，不禁让他有点上火，他提高了嗓音，又问了一遍。

“老秦，现在要去哪？”

老秦还是没搭理他，仿佛压根没听见似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心底涌起一丝丝慌乱，加上被几人无视让他有点恼羞成怒，再说出口的话就有点难听了。

“我他妈问你话呢，现在要去哪？！”

老秦终于转头看他，脸色平静，没把他的脏话放在心上，说：

“去机场”

“什么？机场？！……去机场干什么？！”

陈乐再也坐不住吼了出来，好端端的去什么机场？！

第七十八章

李清泉走出看守所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双手被拷上手铐，分别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察带上警车，他坐在隔着铁栏的车厢里，两眼无神的看着腕上的手铐。原本俊俏的脸蛋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两颊深陷使得颧骨高凸，剃了平头，青白的头皮若隐若现，乍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车子摇摇晃晃行驶，他已经无力再去想什么，这些天精神上的折磨让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现在唯一能想的就是他妈和陈乐。

啪嗒……

一滴泪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他低着头，努力的睁大眼睛，视线逐渐模糊。一个警察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见他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只觉的不忍心再看。突然，李清泉抬头，举起双手砸向铁栏，手铐跟铁栏撞击发出丁玲哐啷的响声。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放了我，放了我啊！！放了我！！！……”

“吵什么吵！”

警察丝毫不理会他的哭喊，车子稳稳的开向法院。李清泉尖叫着，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送上法庭的被告席上，那时候他就真的完了！手腕被砸出了血他也丝毫不觉得疼，满脸鼻涕眼泪的叫着喊着，然而前方的警察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制止他都懒得做了，任他怎么折腾车子终究还是驶进了法院大门。

车停了，几个警察拉他下车，他吓的死命抓住铁栏不愿松手，一边哭求一边让自己的身体使劲往车厢里钻。折腾了几分钟，几个警察也终于失去了耐心，不再手下留情，狠狠在往他肚子上抡了两拳，这两拳抡的实在，当下让他眼前一黑，冷汗直下。见他抓着栏杆的手松了点，几人立马使劲一拽将他拽出了车厢，他几乎是被摔下来的，半个身子拖在地上，他连站都没站稳就被几人七手八脚的往法院里面扯，一股深深的绝望彻底将他击垮，他拼命的哭喊，整个大院里都充斥他凄厉的声音。

当他被推上被告席的时候几乎有点神志不清，被两个人架着半瘫在席上，他还在不断的喊，只是声音已经微弱的如同呢喃。隐约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心中一痛，连忙抬头寻找声源。

“妈！妈！！”

视线终于对上旁听席上的佟悦薇他一颗心都狠狠揪起来了，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他一把推开架着他的两个警察就往前冲，无奈面前阻拦他的依然是禁锢的铁栏，他两只胳膊拼命往栏外伸，嘴里不断的喊着他妈。佟悦薇的心都要碎了，她被范逸仁紧紧搂着，泪如雨下，只恨挣不脱男人的怀抱奔去儿子的身边，母子两隔着一道铁栏哭的死去活来，令旁观的无不动容，梅云英抓着她的手，也是抽噎的抹着眼泪，华晓兰视线也是死死的盯着她多日不见的小泉哥，眼中的讶异和心疼无法言喻，她难以置信她的小泉哥已经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华英雄沉稳的坐在旁听席上，脸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