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交代下工作。”
国庆第二天,帝都某商场。
安克芬觉得儿子今天有点心不在焉,试衣服的时候问他怎么样也老是说你决定就好,在商场里走着眼神老是飘飘忽忽的,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小见,你又长高了,175的衣服已经小了。”说着,安克芬拿着一件外套在他身上比划,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最近你是不是胖了,看来那个沈长乐同学把你照顾得很好啊。”提到沈长乐,楚见忽然眼睛一亮,脸上浮起轻轻浅浅的笑,“恩,他待我是够好的。”
“我觉得那孩子也不错,干干净净的又乖巧。”安克芬眼前浮现出沈长乐真诚的大眼睛。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楚见想想,补充了一句:“神行百变。”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拿着那件棕色外套,安克芬询问楚见的意思。
“行吧。”楚见回答,刚刚提到乐乐同学让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浮躁,这情绪微妙而难以平复,流窜在四肢百骸里,让楚见觉得无心思做任何事。
店员在一旁不住地赞美楚见玉树临风,热情而真诚,安克芬矜持地微笑,却难掩内心的得意和满足。售货员终于成功的带着自家老妈去刷卡,楚见无聊地掏出手机翻看,心想要是沈长乐也有个手机就好了,正念着一个电话打过来,沈长乐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调皮的跃动,这是他家的电话,楚见不自觉地咧嘴笑了,他按下接听键,深吸一口气,“喂,你好。”
那边沈长乐慵懒软糯的声音涌进耳朵,清风一般抚平了楚见满身的焦躁。
“楚见,我沈长乐。”
“我知道啊。”楚见发现自己心跳有点快,而且更悲哀的是,自己一直在想的人突然打电话来自己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下午去自然公园,你有时间跟我一起吗?”
“你不是明天去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明天有事。你有时间吗?”
“下午几点啊?”
“两点吧,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啊?”
“跟。”
“那我一点半去你家接你,你就在楼下等我吧。”
楚见挂了电话,看看时间是11点半。安克芬正好也回来了。
“走吧,我们先去吃个饭,然后下午继续逛。”半天没住脚的老妈兴致依旧高昂。楚见接过妈妈手中的大包小包,说:“妈,咱回去吧,下午我同学找我有事,而且你看衣服已经买了好几件了,够了。”
安克芬显然没有尽兴,嘴里抱怨着,什么急事啊非得下午,明天不行么。楚见挽着自己老妈的胳膊,温言软语:“真有事。哎呀,妈,这北京你差不多天天来,有什么好逛的。大不了下次我放假陪你去香港逛十天,让你好好晒晒你这英俊潇洒的儿子。”
老妈被楚见逗笑了,“你这孩子,有这么说话的嘛?”
北京离L市就45分钟的路程,当然那是平时,实际上国庆期间堵车盛况空前,他们回到家已经快一点半了,所以楚见饭都没吃就跑出来。当沈长乐骑着电动车赶到的时候,楚见正笑嘻嘻地等在小区门口。沈长乐冲他招招手,楚见便熟门熟路的跨坐上电动车。
“乐乐,你认得么?”
“认不得。您给指条明路呗。”沈长乐回眸一笑,楚见忽然觉得这世界咋就这么美好呢,明媚的阳光、凉爽的空气、蓝天白云,还有沈长乐近在眼前的小白牙儿。
“你信不信我给你指沟里去?”
“信,兄弟信你。”沈长乐抬手一指,“即便是刀山火海你让我去,咱也不皱一下眉头。”楚见看着风吹起他额角的发,真诚地说了句:“我呸!”
有时候你会搞不清楚沈长乐他是开玩笑呢还是认真呢,因为他开玩笑的时候像在认真,认真的时候像在玩笑。
十六
自然公园地处L市西北,面积广大,唯一的特色就是树多。楚见说这以前其实就一片树林,后来修整修整就成了这么个公园。
门票十五,乐乐同学大手一挥,我请你。
进门不久,就见沈长乐夸张的呼吸,不停地说“氧吧氧吧,我来了。”楚见满头黑线地拧了他一把,“至于吗你?长这么大没呼吸过氧气是吗?你光合作用活着的?”
乐乐一吐舌头,“人这不新来的吗?”
路掩映在公园郁郁葱葱的树荫之下,路旁有各种小玩意,套圈的,钓鱼的,打气球的,走迷宫的。沈长乐拉着楚见这看看那看看,不过也只是看看。忽然前方一阵尖叫声将两人吸引过去。空地上有个近十米高的铁架子,顶端有两个同步的旋臂,旋臂上装着两排座椅,椅子上的人正在被旋臂带着忽而飞上高空,忽而栽向地面,而且座位没有固定,会随着重力和惯性转动,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天上哗啦哗啦地掉下来,而更多地人选择了围观。
沈长乐看着眼睛发亮,他扯扯楚见的袖子,“哎,我也想玩这个。”
“你不是说你号称“三晕”么?”楚见奇怪地瞅着他,这家伙老说自己晕车晕船晕机。
“这个应该没事吧?”沈长乐看起来决心挺大的。
“我怕你吓哭了丢我的人。”其实楚见觉得这个标着“高空揽月”字样的铁架比起香港迪斯尼乐园的那些惊险游戏实在不算什么。不过他不会说出来,他不想败了乐乐的兴致。
等下一轮开始的时候,乐乐同学把包塞给楚见,冲他眨眨眼,“嘿,看着我”,便随一伙人走进场地。
楚见忽然就笑了。恩,我一直看着你呢。
沈同学故意找了个正对楚见地位置,坐上那个摇晃的座位。身前地安全锁被反复地检查了几遍,直至确认不会有问题。铃声三响,机器启动。
开始是缓慢地上升,沈长乐看着楚见冲他挥手,吹口哨,目光专注而兴奋。随着摆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沈长乐身边的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尖叫,他觉得自己地身体被巨大的惯性控制着,被抛上天空或者被摔向地面,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脱离座椅地时候又被硬生生地拽回来,在他怀疑脑袋会碰碎在地面的时候,身体又被拉高,他在快速运动中,不时瞥向楚见的方向,那张脸总是一闪而过,但是他知道他一定在看着他,带着他惯有的微笑。
停下来的时候,沈长乐觉得还算正常,可是当他试图站起来时候却觉得眼前有点发黑,他抚着额头吃力地走出场地,楚见快步地过来扶着他胳膊,“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头有点晕。呵呵,还挺好玩的。”沈长乐撑着笑脸说。
“拉倒吧你,看你脸白的。”楚见又气又悔,“我就该拦着你的。”
沈长乐乖乖的被楚见拉着坐到一个长椅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流泻下来斑斑点点,那光斑落在沈长乐的脸上,白皙明亮。“乐乐,你躺着可能会舒服点。”他把包放下,自己靠长椅一头坐好,把沈长乐的头放在腿上。沈长乐蠕动几下,曲起左腿踩着长椅另一头,右腿搭左腿上,把姿势调整得舒服一点。
沈长乐感觉楚见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手指微凉,掌心却温热。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正上方,淡淡地喷洒下来。
风,很柔,日光,很软,氧气,很充足。沈同学头一次有种做梦样的不真实感。
头还是晕,可是却是种难以言喻地眩晕。
他睁开眼,楚见正看着自己,那么近地看着,以至于两个人视线直直撞在一起。他看到那双黑夜般地眼睛一闪而过的慌乱,长睫毛迅速地眨动几下,光的碎屑掉落到自己的眼睛里。某种情绪让沈长乐感觉心脏开始融化,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温柔。
乐乐同学只是突兀地说:“楚见,你眼睫毛咋那么长呢?”
楚见没理他,拿右胳膊硬硬的石膏轻戳他的头,“叫你逞强。”
“上午从市场回去就一点了,我中午没吃饭,这是饿得,跟我晕车没什么关系。”沈长乐做毫无说服力的狡辩。
楚见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心型地东西,一颗粉色一颗绿色,给了沈长乐。
“德芙?楚见你真是太贴心了。”沈长乐开心地拨开裹在外面的锡箔纸。
因为楚见也没吃饭,出门的时候特意从客厅的糖果盘里抓了几颗糖带在身上。
“咦?有字哦!”沈长乐惊奇地叫道,他把巧克力扔嘴里,小心地把包装纸展平,只见那方小小的包装纸内侧用淡粉色画了一个心形,里面写着几个字。
“咦,真的,我以前吃都没发现。”楚见就着沈长乐的手仔细地读出来。
“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美的邂逅。”
……
这样的一句话,如此突然的出现,如此适时地出现,像是一颗种子深埋入土,像是一个咒语指向虚无来日。
简单的文字又勾起了楚见那曾惊鸿一现的心痛感觉,柔软酸涩。
此刻沈长乐就近在眼前,睁着大眼睛同样困惑地看着他,明明白白,茫茫漠漠。
“邂逅?啥么意思?”沈长乐装不懂。
楚见认真地解释:“语出诗经,‘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邂逅,就是说不期而遇。”
沈长乐点头,然后又摇头,他抬手勾住楚见的脖子,楚见身子微微前倾,可以看清他皮肤上细软的绒毛和一丝一毫的表情。
沈长乐闭上眼,用一种吟唱般的声线说道:“邂逅,就是春天遇见花蕾,苹果砸到牛顿,鱼石螈的爪子踩着陆地,一叶浮萍遇见另一叶浮萍,就是小概率事件的发生,是一切美好与伟大的开始。”他睁开眼睛,手上微微用力把楚见的头压向自己,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他的视线恣意奔腾在那个纯黑色的世界里,欢快地追逐着里面的惊异和赞赏。
“邂逅,”沈长乐深深地笑着,“就是我遇到你。”
十七
这一刻楚见屏住呼吸,世界瞬间安静,他听着血液流经耳朵里的血管时呼啸的声音,如风一般,心脏狂乱地跳动,身体似乎都有点发抖。
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来摆脱这种莫名的慌乱。
于是,他抬起打着石膏的右胳膊,“当”的敲在沈长乐的脑门上。沈长乐吃痛地松开手,揉揉额头,“干吗打我?”
“本少爷要打你还需要理由吗?”楚见故意不去看他。
“行。”沈长乐不以为意,得瑟地问:“少爷,是不是被我镇住了?”
楚见也不掩饰,“你从哪学来的古怪句子啊?”
沈长乐撇撇嘴,这个是我自己写的啊。
楚见表示不信,沈长乐坐起来:“真的呢,你别不信,只不过被人批得一文不值,还给我退回来了。”
楚见好看的眉毛一挑:“情书?”
乐乐嘿嘿一笑。
“说说呗。”楚见看沈长乐一副我不说我就会憋死的劲头很配合地问。
“就是那时候看上一女生,觉得挺可爱的。她名字最有意思,叫唐小愚。愚昧的愚。”
楚见问:“长啥样?”
“小个子,圆脸大眼睛,牙齿不是很整齐,说话小声,上课的时候喜欢看小说,还经常一个人发出诡异的笑声,成绩超级好,跟你似的。”
楚见撇撇嘴,心想原来你喜欢这种型的女生啊!
乐乐同学快乐地回忆往事,“有天我就问她你觉得我怎么样,人看我了半天,说:‘我觉得你很萌!’,我想这是好话吧。于是再接再厉,抄来些宋词什么的给她,人说人是古文盲。再后来我就自己编了这个给她,你猜怎么着?”
“怎么?”
“人把这东西给了我们班长。”
楚见哈哈大笑,问:“后来呢?”
乐乐同学眉毛瞥下来,“班长把这字条拍我桌子上,说了四个字,‘莫名其妙!!’,再后来,这事就过去了,我也不是那死缠烂打的人,人这摆明了是不乐意呗。不过有一样好,别人一般成不了吧,都会老死不相往来,她不一样,她还跟原来似的,见面会说笑,算是我少数关系不错的几个女同学之一。”
沈长乐说完,想起手里还有一颗巧克力,他迅速地剥开,扫了一眼包装上的话,然后把巧克力塞近楚见嘴里,把那张锡箔纸对折两下,放进口袋里。
楚见问:“写得什么?”
沈长乐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楚见作势要抢,沈长乐起身跑开。淡青色的树影下,长手长脚的沈长乐跑了几步,回头冲楚见大声喊,“走啦,youandmetogether。”
楚见懒得跟他计较,拎起手边的背包,晃晃悠悠地走过去。
沈长乐左手接过背包,右手揽着楚见的脖子,小声的问:“嘿,你以前看上过谁吗?”楚见向天翻翻眼睛做思考状,然后把张开地手指一根一根地缩回,沈同学惊讶了,不是吧,这么多么?然后只见楚见把缩好的拳头对准沈长乐的脸,“我就该一拳打掉你大门牙,叫你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沈长乐以为楚见这是不好意思,于是不怕死地把脸凑过去,“说说呗,我都告诉你了。”
“没有。”楚见一拳轻轻垂在他肩膀上,温柔地像打苍蝇。
“不可能。”沈长乐不信。
“怎么不可能。”
“就您这身家这样貌这学识这人品,啊,得无数女的上赶着您吧。”
“哦,人上赶着我就得喜欢吗?再说了,沈长乐,我这么根正苗红的新时代好学生典范,我能干这种违反学校教育方针的事儿吗?”楚见说完这句,嘴角一挑,长睫一掀,乌黑的眼珠带着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得意把视线投在沈长乐的脸上。
沈长乐一呆,马上大喊,“别动。”楚见被吓了一跳,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怎么啦?”
只见沈同学迅速地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手机,对着楚见比划,“咔”的一声过后,他拿着那个手机照片凑到楚见面前,“看看,看看!”楚见拿过来,端详了一会,心想,我以为什么事呢一惊一乍地,原来就是买了一新手机啊。
“这手机是你新买的啊?不错。”楚见礼貌地说。
“谁让你看手机了,我是让你看你的照片呢?”沈长乐指着那个因为像素不高而略显模糊的照片说。
“这拍照功能还可以啊。”
“楚见,你没有发现吗?你刚刚那个表情很那什么。”
“那什么?”
“恩,就是特勾人那种。”
楚见本来火起到脑门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沈长乐的痞子性格,跟他较真,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于是,他选择了另外的方式。
在沈长乐看来,就是楚见本来要竖起的眉毛轻轻一舒,然后一层朦朦胧胧的笑意在唇边漫开,他抬手搂住自己的脖子,微凉的手指拂过耳廓,他的脸在面前慢慢放大,直到沈长乐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楚见才用极低缓的声音问道“那,我勾引到你了吗?”
沈长乐实在没料到楚见的这个反应,他先是一愣,然后认真地点头,“是的,在下的魂儿都让你给勾走了。”
然后两个人对视一下,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湖边亭子里喝水的时候,沈长乐告诉楚见他的手机是今天上午他爸充话费赠的,他很兴奋地把楚见的手机号存起来,说“你是我第一个联系人。”然后把楚见那张“勾人”的照片设成背景。楚见很专业地告诉他手机的一些基本操作,沈长乐学得很快,他用自己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楚见,楚见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