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岚说:“乐乐,那年我高考失利参与到乐世的筹建,当时我就答应楚见要帮他变得足够强大,然后等你回来,”他手指划过乐世整层的办公区,“我们今天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楚见心里有你!”
孟洋看见乐乐时,先是骂了他五分钟,然后抱着他哭了半个钟头,连孟洋都这样,乐乐实在不敢去想楚见是怎么熬过这些日子的。他无声无息地带走了楚见这两年全部的快乐,居然还在心里期待他可以过得好。那些风光、那些荣誉、那些他期待楚见得到的东西楚见都得到了,只是他根本不屑一顾。沈长乐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跟原来楚见的父母真是如出一辙,觉得什么对楚见好就给他什么,什么对楚见不好就让他放弃什么,却不肯去问问楚见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什么能让他快乐;他们都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和决定,说自己都是为了楚见,楚见尚且可以在父母面前争辩几句,而乐乐自己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一种特别内疚特别理亏的感觉盘绕在乐乐心底,以至于当其他人询问他这两年的遭遇、问他为什么不回到楚见身边时,他都无言以对。这两年,乐世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楚见从一个高中生变成了商界新秀,刘岚、李晓、肖千水都已然是业内精英,而自己呢,除了一副元气大伤的身体和一枚越发脆弱的灵魂,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这两年他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两样,活着和想楚见。
从乐乐得知楚见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祈祷,祈祷楚见千万别出什么事,他想过最坏的结果,结论是,如果楚见出事了,那他也是绝对活不下去的,所以当乐乐看到楚见毫发无损的站在大家面前,他觉得老天显灵了。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慢慢走近,他就像是一个没有自信的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缩在人群里。他许了楚见一个圆满,却最终选择退出,他无视楚见的牵挂不肯现身,他自以为是一手造就两处情伤,他一事无成碌碌无为……他不知道楚见看到他会说什么,会不会怨他,会不会骂他……
内心的忐忑慌张完完全全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乐乐就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手足无措。
下面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无措,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见一步一步从乐乐面前走过,目不斜视,仿佛那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而是一团空气。
“楚见……”眼看着楚见就要那么走过去,乐乐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叫了一声,其实他是想伸手去拉住他的,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一丝都动弹不得。
乐乐看着楚见停下脚步,转身,视线慢慢移向自己,这个过程被无限的拉长,慢动作一般。从两年前的分别到现在的真正相见,七百多个日夜,他一度以为,楚见会就此远成天边的明月,即便现在人就在眼前,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是皮肤上细细的汗毛都能看得那么清楚了,乐乐还是觉得他的是水中的月影,一碰就会晕掉。
刘岚轻轻抓住了乐乐的胳膊,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米八的大个子就站在那里抖得像筛糠,呼吸混乱,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他是有多兴奋或者是多紧张啊?
楚见的视线终于停在乐乐的脸上,清清浅浅的,像是冬日午后的阳光。
乐乐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酸涩的液体从眼底涌出,噙在眼睛里,他那样惊慌失措地看着楚见,不敢错开分毫的盯着他。
“好久不见!”楚见说。
“……”
“你还好吧?”
“……”
“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
直到楚见进了办公室,关了门,好半天,刘岚才反应过来:“这就,就完啦?”
孟洋看着总裁室的牌子:“靠,这货不是楚见吧,肯定冒充的!”
“那个,这是什么情况啊现在?”唐小愚一头雾水。
“楚见不会消失的这些天被外星人抓去洗脑了吧!”李晓觉得这个解释还比较合理。
“不会是受打击太大,傻掉了吧?”肖千木问肖千水,肖千水茫然地摇摇头。
旁边人的讨论嗡嗡地响在耳边,沈长乐自始至终除了那句“楚见”之外,一声未发。他像被试了定身法一样愣愣地看着分隔楚见与大伙儿的那扇门,一动不动。
他无数次偷偷地想过如果能重逢会怎样怎样,想象中的重逢千姿百态,可是,却没有一款是这个样子的!楚见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头也不回的走过去。
怎么会这样?那些期待和寻找的痕迹,都是假的吗?那首歌里的思念,也是误会吗?或者,他早就忘了沈长乐这个人?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还是,楚见,他已经,不爱乐乐了?
“乐乐,乐乐!”肖千木摇着他的胳膊,“你说话啊?”
“你别摇了!”刘岚赶忙拉住肖千木,“你没看他都快散了吗?”
乐乐忽然冒出一句,“我在想,我是不是两年前死掉比较好?”此话一出,就像一阵冷风扫过在场所有的人。
“乐乐,你瞎说什么啊?”刘岚干脆推着沈长乐往楚见办公室走,“你别愣着了,赶快去找他啊!”
乐乐终于在推推搡搡中,回过神,“我看我还是走吧!”
“走哪里?”刘岚问。
“回家。”
“回个头家啊?楚见等了你两年才把你等来你怎么能走呢?你有家在北京吗?”
“可是……楚见他……他好像……不想见到我。”乐乐说着就往外走。孟洋一把拉住乐乐,“他要是不想见你,他根本就不会失踪这么久,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对你的惦记加起来都赶不上他十分之一,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脑袋里哪根筋抽了……反正你不能走,你既然回来了,就再不能走开……”
“沈长乐,是吗?”秦思走过来,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和蔼。
“是,我是。”乐乐点头。
“我是秦思,要是论起来啊,楚见还要喊我一声叔叔。”
“恩,秦叔叔好。”乐乐本能地让自己随着楚见叫。
秦思一笑,“楚见这些日子住我那里,我们总是说起你。”
“那个,谢谢您这么多天照顾楚见。”乐乐现在虽然很失落,却还是从心里感激这个把楚见平安送回来的人。
看着乐乐失魂落魄的样子,秦思接着说:“你和楚见有两年没见了吧,两年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呢,会发生很多事情,会有很多变化,关于楚见,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单独谈谈。”
乐乐此刻真地需要跟谁谈谈,他觉得如果没人跟自己谈谈自己能把自己给纠结死。
中央空调将市内温度控制在25°,秦思让秘书端了一杯蜂蜜柚子茶给乐乐。
“楚见说,你喜欢甜的。”
乐乐点头,啜了一小口,酸甜而温暖的液体滑下喉咙,嘴里留下柚子微微的苦涩味道。
“是不是对今天楚见的表现很失望啊?”秦思开门见山地问。
“没,没有,怎么会,他能平安无事地回来我就挺满足的了……”乐乐忙表示不介意。
秦思挑了挑眉毛,心里不觉感叹,这小孩儿的心思真是跟他这个人一样清透,失落和沮丧写了满脸,居然还说没事,“乐乐,说谎看来不是你的强项,楚见跟我说你是个特实诚的人……”
乐乐疑惑地抬头,秦思笑着说:“不用觉得奇怪,楚见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还有,你们的事情。”
乐乐低下头,看着从杯子徐徐冒出的白色水汽,眼前有点模糊。
“其实,我只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那个记忆中永远对自己温情脉脉、宠到无法无天的人忽然间就变得这么冷淡,即便是追溯到记忆中最初的相见,那都是一个灿如春光的笑脸。是不是两年的时间真得太长太久,已经耗光了楚见所有能给的温暖?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秦思问道。
乐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猜他在怪我吧,他恐怕是对我太失望了……我做了个很不好的选择,害得他难过了这么久,他没法原谅我,我……我想他大概也不喜欢我了吧?”最后一句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但是说完这句,乐乐似乎感到自己的喉咙被割出道血淋淋的口子。
“乐乐啊,你这样说,我都是要生气的。”秦思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沈长乐的头,带着长辈的慈爱和朋友般的随意。
“楚见失踪了二十多天,但是他是两周前找到我的,之前的时间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他没有说,可是,我知道那必然是很难熬的日子,那天他敲开我家门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
楚见当时的情况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那天下着雨,楚见浑身浇透地站在秦思家门口,头发湿哒哒的粘在脸上,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
“……其实,他去找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还活着。”秦思看见乐乐忽然扬起的大眼睛,里面就像放着一个问号般,秦医生再次感叹,这孩子是有多单纯啊,跟楚见比,他也太容易被看穿心事了。
“别问我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没告诉我,”秦思说道,“只是我能感觉到他很确定,证据确凿的那种确定。他握着一条手链,进门第一句话就是,‘乐乐还活着’。我看得出,他很开心,同时又很愤怒。那天晚上他跟我聊了整整一夜,关于你,关于你们,关于乐世,关于这两年。因为不知淋了多久的雨,隔天他就开始发烧,迷迷糊糊地烧了两天,吃了药不但没好转后来又成了肺炎,输液输了一周。其实你们说的没错,这段日子,他真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秦思嘴里说着麻烦可是表情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嫌弃。
虽然现在楚见看起来健康得很,听完了秦思的话乐乐还是揪起了心,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越来越怨恨自己,头也越来越低。
“乐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明知道楚见在找你,却不肯给他一点儿消息吗?”秦思问。
“……秦叔叔,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原来的关系,那对楚见不好,会被歧视会被人们排斥和伤害,我见过,那很残酷。我不怕,可是楚见不行,他有多优秀啊你们都看得到,像他那样的人怎么能被人指指点点地糟蹋或者跟我一起过见不得光的日子,我不能拖累了他。当初我受了很重的伤,觉得自己活不了了,而那时他正在高考,我死也不能让他知道,于是要求慕容哥带我离开,谁知道后来居然没死,我就想既然已经离开了那就干脆吧,没有我,或者楚见才能成就他最好的人生……
秦思注视着乐乐的表情,每一句都坦白而深情。
乐乐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我相信。”秦思说道:“其实,和楚见猜得差不多,他料定了你肯定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远远关注着他,所以,他病好了之后还是没有立刻回乐世,而是一直期待着你能从某个渠道得知他失踪的消息,谁知乐世的保密措施实在太好,这个消息也只有内部的几个人知道。我建议说直接打个电话让乐世放出风去说总裁失踪不就成了吗?可是他又担心这样的话会影响乐世公司人心和业务的稳定,说这是最后的选择……不过,也许真的是天意,居然真的有人把这个消息带给了你……”
“你是说,楚见他是故意要逼我出来见他的?”乐乐问道。
“对啊!你不是总说楚见很聪明很能干吗?”
“是啊,他是很聪明的,不过,现在,他不理我了……”乐乐不觉又黯然下来。
秦思很慢地说:“乐乐啊,其实,你们都太看重楚见了,觉得他无懈可击,觉得他强大到不需要保护,经得住任何打击,可是,世界上哪有永远坚强的人呢,那说到底,楚见不过是跟你一样大的一个孩子啊。他平时坐在乐世总裁的位子上,肩负着一个大企业的生存发展,必须要时刻警惕着清醒着,保证任何事情都不会意气用事,可是,当他面对你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平凡的恋爱中的男孩子,他会焦虑会担心会发脾气,他也会被分别折磨得憔悴不堪,会因为爱人的不理解而心生委屈。这就是爱情的神奇之处,她让再强硬的人都变得柔软,让再愚钝的人都变得敏感。”秦思忽然问道:“所以乐乐,你相信吗?”
“什么?”
“楚见,他仍深爱着你!”
“……”
“别再说楚见不喜欢你之类的话了,明眼人都看得到,他对你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虽然任何过度的沉迷在我们心理医生看来都是不正常的,可是,爱一个人总是深刻才好。”
“可是楚见以前不会这个样子……”乐乐哀哀地说。
秦思想了想,缓缓说道:“或者,这两年真的太难熬了,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范围……所以,他生气了,他委屈了,他在耍性子……人们都会跟最亲的人任性,因为可以得到最大的包容和最温柔的安慰。”
“秦叔叔,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他从没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对我。”
秦思一笑,问:“你还爱他吗?”
“当然,很爱!”
秦思神秘的勾勾手指,乐乐赶快附耳过去,“办法很简单,爱就去把人哄回来啊!”
一一九
楚见把周全叫到办公室,周全以为是为了公司的首页挂照片的事,结果楚见只是说了句下不为例就没再提这个茬儿。一大叠厚厚的流程文件被递到周全手里,楚见说:“这是拟成立物流公司网站功能的流程和要求,环节复杂而且时间性很强,还要征求各地的加盟商的意见,你先回去把框架搭起来,测试的时候还要做后续调整……要快点儿……”这是楚见失踪前就做好的的,耽搁了这么久,时间上已经有点紧张了。
楚见说完示意周全可以干活去了。周全是大学时楚见的舍友,所以他对楚见和乐乐的事情的了解多来自其他几个人。在他的印象里,楚见对沈长乐那绝对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感情,今儿这一出儿彻底让他茫然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楚见,那个,关于乐乐……”
楚见没让他说下去,“周全,帮忙把门从外面给我关上……”
周全还没出去,外面那些人都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大伙七嘴八舌的问题综合到一块就只有一个,“楚见你对乐乐这是什么意思?”
楚见看着自己办公桌前站了一圈的人,脱力般倚进在皮椅后背,那条琥珀镶金的手链被他摘下来轻轻放在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细响,然后所有的喧哗声都被这声响压下去,在场的人都认识这条手链,其中几个更知道乐乐同学曾经对这手链稀罕到碰都不让人碰。
“两年了……”楚见说,“他居然是在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