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盛时光 中——花满筛
花满筛  发于:2012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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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是不是发烧把你给烧傻了?说什么胡话呢?我们是一起的,一块儿的,我们是个整体,什么你的我的?我说了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信不信我?”楚见恼火地看着眼前别扭的人。

“信啊,别的都信,可是,高考,你是不能陪我的。”乐乐小声地反驳。

“为什么?谁说的?”

“那个,不是你自己说的,你是保送的,我得自己考。”

“……”

“学校有规定,保送的学生办理完手续就不能继续到学校上课了,因为会影响其他人的高考情绪。”

“……”

“楚见,那个,其实我也不是很害怕,毕竟,我不能把自己像贴膏药似的粘在你身上。过些日子,我就能好起来,真的。”乐乐诚恳地说。

楚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把乐乐从床上拉起来,吻着他的手指,音调缓慢而清晰:“乐乐,你得信我,你信我,我就无所不能。”

乐乐没来得及答话,便被拉去厨房。

“这样吧乐乐,你来指挥,我给咱动手,咱们合作煮面。”

“其实我自己来就行了。”

“别啊,我头一次做饭给别人吃,你有口福了。”

“……我吃自己头一次做的饭拉肚子拉了一天。”

七十二

吃过晚饭,当然,如果那也算吃饭的话。用楚见的话说,他的人生还从没这么失败过。饶是有沈长乐的指点,晚饭仍是一塌糊涂。面放多了水放少了,油放多了盐放少了这些都不算,谁没个失手呢,最大的败笔在于鸡蛋。沈长乐觉得煮面一定要放鸡蛋,他认为不过是把鸡蛋在锅边磕一下,双手掰开蛋壳就完事了。楚见照做,只是力道不对,第一下没磕破,第二下还是没破,沈长乐说,我来吧,楚见没理他,第三下总算是磕破了,不止破了,而且碎了,蛋清蛋黄连着蛋壳都滑进锅里,楚见手忙脚乱往外捡,差点烫着手。

楚见问:“这还能吃吗?倒了得了。”

沈长乐马上拦着,“能吃能吃,别浪费了。”

结果楚见对着自己做的面一点食欲都没有,倒是乐乐同学吃了不少,偶尔都能听见牙齿咬到没拣干净的碎蛋壳上“科科科”的声音,沈长乐艰难的咽着,说这可以补钙。

晚饭之后,楚见问沈长乐是想休息呢,还是看看电视,乐乐说:“你把我不在这些天落下的卷子和作业给我说说吧。”

楚见拿出一叠习题册来,捡重点的给沈长乐讲,乐乐发现一个星期的时间,自己居然已经落下这么多东西,听着楚见讲题居然很有点力不从心。楚见看出他的沮丧,安慰他说:“别急,有我呢,两天就给你补回来。”

楚见让沈长乐自己做题的功夫,居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昨晚就没睡,今天白天睡了一会儿,也由于担心沈长乐发烧而不甚踏实,缺觉缺得厉害,到了晚上就有点支撑不住了,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下,居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因为沈长乐家沙发很小,睡觉姿势不是很舒服,所以楚见睡得很浅。沈长乐往他身上盖毯子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只是太困,懒得睁眼。

他听见沈长乐刻意放轻的脚步,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收拾什么,再后来,楚见觉得自己又快睡着的时候,居然听到沈长乐在说话,声音低低地,软软糯糯,楚见开始还疑心自己听错了,他把眼睛眼睛睁开条缝,看到沈长乐正背对着自己,对着客厅电视柜上的镜框自言自语。楚见像被凉水浇透,迅速清醒,竖起耳朵仔细辨别那仿佛梦呓般的话语。

“……我当时那是怕你们知道了不能接受不同意,现在想告诉你们,又不知道你们听不听得到。爸、妈,他就是我喜欢的人,楚见,你们认识的。他待我特别好,帮我补课,给我做饭,所以……你们别惦记我了……你们养我长这么大,我都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你们什么……要是你们看得到听得见的话,最后求你们,千万保佑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人们可以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以各种道理宽慰自己,可是,伤痛其实并不会因此消失,当失去已成永远,遗憾已成永远,痛是最鲜明的感觉,烙在心上,唯有等着时间抹平。

沈长乐感到腰上一紧,惊慌地回头,楚见不出意外的看到一张湿漉漉的脸。

“楚见,你什么时候醒了,吓我一跳。”乐乐一边擦眼泪一边问。

“刚才……听到一个傻瓜在说话。”

“……我跟他们说说咱俩的事儿……”

“我也想跟他们说两句。”楚见把镜框正对着自己,那是一张老式的夫妻照,颜色有点旧了,照片上沈爸爸揽着沈妈妈的肩膀,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楚见拉起沈长乐的手,表情郑重,对着镜框中的两个人说道:“叔叔阿姨,我不知道如果你们还在的话,看到我和乐乐的情况,会怎么反应,也许会大骂着将我轰出去,让我一辈子都不要上门。当然我现在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你们不在了,我就有恃无恐,只是,我们还没准备好跟您二老坦白,而你们也确实走得太仓促。头七还没有过,你们一定还没有走远,也一定听得到我的话,我跟你们保证,我会好好照顾乐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弃他于不顾,陪伴他喜乐一生。如果我违背今天的话,那就让我一辈子不得安宁……”

“楚见,别瞎说……”沈长乐赶忙打断他,把镜框拿起来,用撒娇地语气跟照片上的人商量:“爸妈,他最后那句不算啊,你们别听他的……”

“乐乐,我认真的,叔叔阿姨看着我们呢,我得让他们觉得把儿子交给我是最好的决定。所以,乐乐,你得好好的。”楚见的话音刚落,乐乐正感动着,就听门铃响声大作。

楚见看看时间,九点多,便过去开门:“肯定是肖千木和孟洋俩人,今天中午他们就给我发信息说放学要来看看你,我这一做饭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沈长乐把俩人迎进屋里,让他们坐,给他们倒水。平时毒舌嘴贱的俩人看着沈长乐居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他们不知道对一个几乎家破人亡的朋友,该说什么样的话比较合适,于是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孟洋犹豫着开口问道:“乐乐,你,你还好吧?”

“我没事,孟洋。”乐乐努力的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看得孟洋心里这个难受。眼前的乐乐跟原来那个简直就是两个人,整个人都有点脱形了,目光黯淡,眼睛发红,往那一站好像一个手指头就能戳碎。肖千木也觉得不落忍,他跟楚见发信息的时候就听楚见说沈长乐的状态很差,现在亲眼见到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伤痛,可以将人撕扯得如此破碎,可以熄灭一个人身上所有的光彩,就连灵魂都被打薄了。他跟沈长乐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不要客气,咱们都是兄弟。”

“没什么,该办的都办完了,有事我绝不跟你们客气。”他扭头看着楚见,“这不为了照应我,楚见都开始逃课了。”乐乐故意说得很轻松,说完还示意性的笑了一下。

孟洋实在受不了那个酸涩的笑容,他蹭地站起来,走到沈长乐面前。乐乐被吓得一惊,孟洋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什么来,最后他干脆一把把沈长乐抱进怀里,憋出句俗话:“你这倒霉孩子……”

七十三

孟洋是心疼乐乐。

楚见怕他逗得乐乐伤心,马上过来给俩人撕吧开,“孟洋,你来前怎么说的,啊?怎么到这就开始招他。”

孟洋放开爪子,跟沈长乐说:“班主任知道我俩来看你,让我们转告你要注意身体,能去上课就去上课,一个人呆着反而不如一群人一块儿好,再说忙一点儿也就没心思想难过的事情了。”

乐乐点头说:“我明天就去上课。”

楚见不放心:“能行吗?乐乐,要不你多歇两天,我给你补习,不会耽误什么的。”

乐乐说:“没问题,楚见,我都缓过来了。”

肖千木想起件事儿,跟楚见说:“班主任让我告诉你,听说Q大提前招生的这两天就要到了,还有个面试什么的,叫你好好准备下。”

“哦,这么早啊?”楚见下意识地说。

“可不早了,要搁每年四月底就开始了,今年算是晚的,好像招生政策有点什么变动。我也是老师们议论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楚见听了这事儿反应是一贯的平静,看得另外三个羡慕不已。所谓面试就是个形式,只要楚见点点头,那这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只要点点头啊,就能迈进无数人可望不可及的学校。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楚见看着眼神怪异的各位。

孟洋说:“我们这是提前跟你道别。”

肖千木说:“你算是熬出头了,我们还得再挣一个月的命。”

乐乐:“……好事好事。”

楚见拍拍乐乐的头,“干嘛啊,不就是Q大么?你们至于吗?一群没见识的!大不了我不去了,陪你们高考。”

肖千木“切~”了一声,孟洋顺嘴就来了句:“上坟烧报纸,你糊弄鬼呢?”肖千木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当着乐乐的面居然说这么句不着调的话,他抬腿就给了孟洋一脚,孟洋大概说完也觉得不对头,也就没还手。

沈长乐没注意这俩人的动作,因为楚见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一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说不出的温柔。

有那么一秒钟乐乐同学几乎当真,但是下一秒,他收敛身上所有的力气,不轻不重的推开楚见,做出一脸不在乎,“行啦,你赶快被招走吧,没你,我考上Q大的几率要大很多!”

楚见笑着不说话。

旁边俩人怨声四起,这是什么世道啊,是个人就要考Q大,Q大已经贬值到这种地步了吗?

几个人呆到10点钟,中间楚见妈妈打了次电话。本来楚见打算再陪沈长乐一晚的,乐乐同学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已经没事了,不用他守着了。下楼的时候几乎是把楚见给推出去的,看得孟洋很是惊奇,路上孟洋问:“楚见,你怎么着我们乐乐同学了?他看你走跟送瘟神似的。”

肖千木说:“乐乐那是不愿意麻烦楚见,这都看不出来,你眼睛光用来吃饭了。”

“这不就逗闷子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木头。”孟洋白了肖千木一眼。

楚见一路心事重重,那俩人打嘴架的时候,他忽然停车,孟洋赶紧着刹车,“靠,追尾了啊?楚见你干什么?”

楚见一掉车头,跟俩人说:“不行,我不放心,我得回去看看。你俩先回去吧!”说着就原路往回赶。

剩下俩人傻在当场,肖千木愣愣地说:“这人对乐乐那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孟洋也点头,“是呢,对媳妇儿都没这么上心的。”

沈长乐关了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月光泻进来,给他蜷缩的身体一半涂上银霜一半抹上黑暗,他睁着眼睛,望着虚空,听着水管里时不时发出“哗哗”的动静,感觉凉意蛇一样一寸寸爬上自己的皮肤。

有些过程,终究是没人替得了的。

门发出轻微的金属声,乐乐扭头看去,楚见站在门口,说:“你忘锁门了。”

沈长乐看着楚见,神情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说话,只是本能一笑。楚见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尖锐的疼,那个坐在月光里的男孩子,像是随时都会消失的幻象,他对他微笑,微笑之后,灰飞烟灭。

楚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把沈长乐抱紧,在他耳边低声地抱怨,“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沈长乐问:“你是不是听到我叫你的名字?我刚才看着你们走远,心里一遍一遍叫你的名字。”

“可你让我回家的时候可是很坚决的。”楚见说。

“我不能赖着你,楚见,我不能。我得自己好起来,哪能这么软弱。”

“恩,我允许你再软弱一小会儿,明天就不行了。”楚见抱着他,小声地说:“好,现在开始,你很弱小……”

那句话就像是魔法师的咒语,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沈长乐身上强自支撑着的甲壳幻化成银灿灿的尘埃,褪去那些自我保护和自我暗示的假象,他只是个茫然无措的小孩儿,失去依靠,被丢弃在人潮荒野。沈长乐靠着楚见的肩膀,抓紧了他的手。当然,他只是虚弱,失血过多的虚弱,而非软弱。他慢慢闭上眼睛,让比夜还黑暗的幕布降落,任由魂魄漂浮或者沉没。他想,以后的人生里他都会记得,某天某夜某人曾宠爱他至纵容,在那个年轻人的胸口,他安稳下来,如同归宿。

七十四

吴班长早一天就跟班里的同学打过招呼了,他说等沈长乐回来,大家都该怎么着怎么着,别因为他家里出事了就有意无意地对他“特殊对待”,这样反而不好,只是说话的时候尽量注意点儿,能不提就不提,别戳人心窝子。这种时刻沈长乐平时的好人缘发挥了强大的作用,当他重返学校,大家伙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寻常的状态,吴班长拿粉笔头提醒他去擦黑板,小乔跑过来跟他炫耀《悬疑志》,孟洋仍将李晓的各种八卦、各种损招知会给他,楚见时不时回头找他聊天,笑得骄傲又漂亮,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仍活得美满。

也许大家都太过小心翼翼地把事情做到很自然,结果自然到有点不自然了。沈长乐私底下问楚见,是不是谁跟大家伙儿交代什么了?楚见瞟了一眼吴班长。乐乐无奈地笑笑,“我就知道,其实没必要。”楚见说:“人那可是一片好心,你别给糟蹋了。大伙儿都盼着你好起来,你得争口气。知道不?”沈长乐先是点点头,转脸又扮出一副痞像,“知道啦,少爷。”

说起来孟洋也够意思,他知道沈长乐就一个人住家里,就跟他爸妈把乐乐的情况一说,添油加醋地把情况描述得惨绝人寰,孟洋爸妈听得心酸,觉得高考也近了,一个男孩子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呢,于是欣然同意让乐乐同学高考前暂住他家。用孟洋爸爸的话说,没了父母了,可不能再没了前途。课间出去透气的时候,孟洋把这话跟沈长乐一说,乐乐一个劲儿的摇头,“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们了。”孟洋说:“你就一个人住,多孤单啊,而且这就要高考了,压力大时间紧,总得有人照顾你生活才行。”

孟洋是真心疼惜他这个朋友,沈长乐自然是知道的,他看着孟洋恳切的表情,心里暖洋洋的。可是,不给别人添麻烦是沈长乐做人的原则,所以,他使劲拍拍孟洋的肩膀,“行了,兄弟的好意我记着了。不过,真没必要,我不是跟你客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习惯了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爸妈……爸妈在的时候,忙着生意也没什么时间管我,这些都是我的事儿。我能照顾自己,没问题的。”

孟洋又找了很多理由,比如生病没人管啊,闲杂事牵扯精力啊,说得嘴都干了,乐乐就是客客气气地不同意,最后孟洋也放弃了,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说:“你就死犟吧你。”说完转身就走,走两步回头看看沈长乐还站在原地,大眼睛愣愣地瞅着他,说不出的凄凉。孟洋一下子就心软了,走回去抬手搂住他脖子,拽着他往教室走,恶声恶气地说:“傻站着干嘛?不知道快上课啦!”沈长乐拿胳膊肘轻轻敲在他胸口,笑咪咪得也不说话。边走孟洋还边说:“你啊,啥时候想明白了,随时过来。”乐乐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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