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不是梧州,而是梧州现在的主人。皇帝肯放湛王来西南,不就是为了牵制你吗?大人现在不对梧州出手,等到湛王把兵马养肥了,你在南边还坐的安稳吗?”
“梁三公子今天是来当说客来了。我要真是和湛王打起来了,岂不是便宜了皇帝在一边偷着乐,等到两败俱伤了,我才真是在南边坐不安稳了。反不如和湛王做个和睦邻居,井水不犯河水,我要一个梧州没有用,就是把整个西南给我也没用,向东才是正题。”
梁曲天正了正身体,勾起嘴角,却未含笑意,道:“大人这么说也可以理解,毕竟当年的太子妃,大人的妻子,也就是我姑妈梁中芸生下一个儿子的事情被梁家抹得干干净净,骗了你,骗了宣世辰。大人不妨猜一猜,这个男儿还在不在世上,在的话又是哪一个?”
梁曲天这话,就是惊雷霹雳,即使是沉浮起落几十年的宣世清也是一瞬间变了脸色。梁中芸是他的恨,也是他的痛。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万万不会是如今模样。
他是长子嫡孙,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封太子不久后就娶了梁家的唯一千金梁中芸为妻。却在几年后发现太子妃竟然和他弟弟宣世辰有私情。皇室丑闻众多,但是大多数是秘而不宣,少为外人知晓。而当初这件事情却因为卷入宣世清和宣世辰的皇位之争沦为无数人的笑柄。
这一段过去太多的爱恨纠葛,太多的腥风血雨,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在回想。
宣世辰是宣世清亲手杀了的,梁中芸却在宣世辰死之前就消失不见了。当初宣世清也不愿意去找,找到了他没办法再去面对。况且,老皇帝的雷霆震怒让他几乎丢了性命。最后是隐去了皇子的身份,带着旧部逃往南方。这一住就是二十来年。
这一出荒唐的戏码,最后却是草草收场。
如果说当初消失的梁中芸是被梁家藏起来生孩子了,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正是因为有这种可能,从梁曲天嘴里说出的话,才变得举足轻重。
这个孩子是谁的?宣世清的,还是宣世辰的?
若一定要有一个答案或者结论,这个孩子肯定是宣世辰的,不然梁家又何必把这事给清理得如此干净?
宣世清深吸了一口气,又挂上了笑容:“口说无凭。”
“大人可以不信我的话。不过梁中芸的儿子顶着梁家二公子的名号,现在就在梧州。大人想和湛王各走各道,你觉得,有这个人插在中间,你和湛王有机会坐一条船吗?即使你不动,湛王也不会不动。”
梁曲天仰靠椅背上,他是胸有成竹。宣世清的目的是皇位,即使与湛王连手也是暂时的,他只需要稍微加码,这两个人就之间的平衡就要崩裂,更不消说他现在爆出来的这个消息足以让两方都再也没有任何立足点可以站到一起。
“梁三公子这是处心积虑要致梁二公子于风口浪尖,真正有意思。梁家三兄弟,各为其主。你说这些,即使不论其真实的程度,于我也不过是前尘往事。素闻梁三公子在京城的美誉,偏偏这件事情上你步子迈得太大了。无论梁二公子身体里流着什么样的血脉,这二十年来梁家上下一心养大的,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是梁侯爷的二儿子而已。捕风捉影的事情,说得多了,不过是把自己套牢了而已。”
梁曲天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一席话,不轻不重的就把这么一消息给硬生生的挡了回来。忽然就从被动的下位转为主动的上位了,姜还是老的辣,宣世清跌宕起伏一辈子,哪种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虽为这个消息感到惊诧,但是目前的整个形势看来,显然承认梁家二公子的身份比承认他皇家子弟的身份来得更轻松容易。
就在梁曲天大受打击,面露颓色之时,对面的人话锋一转,又道:“梁三公子的话,也非全无意义,捕风捉影之事,我虽这么想,别人却未必这么想。我不想出手,别人却未必不出手。皇帝和湛王这么多年走过来,感情再浅再淡,与我相比也多得多。既然本来就不是一条路的,早早划开界限事情反而更明朗。”
尽管这两个人,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的目的,但是主动权却由梁曲天的手上,落到了宣世清的手上。
路青遥虽然倒了,但是这么些年在梧州经营下来的庞大脉络关系还未完全被清除。对宣世清来说,有个人自愿为他继续经营梧州的脉络,他没理由拒绝,长期以来,梧州都作为他重要的一个财源,特别是香料的商路,更是开源不断的送进银钱,白白弃了实在是可惜。
至于梁家的两个兄弟同室操戈,他却是抱着半是看戏的心态,总而言之,反正梧州已经不在他的手上了,自然是让湛王越操心,他就越省心。
40.议书
梁曲轩一个人走在群官队伍的最后,低着头踢着山道上的小石子,一不小心那石子飞起来,打到了前面一个官员的后背上,他力气应该不小,那官员疼得跳起来,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梁二少讪讪的笑了笑,背着手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心虚的往四周望去:“这花开得挺艳丽的。”
“是啊。”那官员退下来,和他站到一起,“南山的花当属梧州最艳丽的花群,可惜前几年山匪当道,这样大规模的赏花情景是看不到的。今年王爷办的这花会,正中下官心怀,好事啊。”
这场在城郊南山举行的赏花会,主要的目的还是湛王要开始笼络梧州的旧官和从京城下来的新官员,梁曲轩对此嗤之以鼻。
几天以前,他听从了喻博文的建议,偷着和邢茂一帮子人找到香料这条商线上的几十个原商,连哄带吓要这批人把香料的货源都发给他们。他本来是怀着满满信心去的,可是有人却先他一步,那些原商一个个吓的屁滚尿流的告诉他,早先州府的都仓和农监已经来给他们下了令,现在所有的香料货源全部暂停收进和供出,任何人来收购都是不允许的。说完还专门拿出了农监出的禁令给梁曲轩等人看。
梁二少虽然是打着军队的称号,可实实在在的官府令却根本拿不出来。这一遭就是白走了,况且这些原商的话也证明了梁曲天的动作比他还快得多,而且对方显然同样是冲着香料这块肥油来的。
他转而马上赶回柴城,对方做得那么绝,一点缝隙都不留,梁二少也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他就是拉下脸皮出卖色相也要把这块肥肉给抢回来。
今天早上,他在喻博文的帮助下整理了一份关于梧州商事的议书递呈上去,主要指出了梧州的几条商脉今后的发展,但是重点却是作为最粗壮的一条商脉香料这一块却被农监下了禁令,切断了货源,这对梧州现在的状况并无任何好处,要求扯掉禁令。
与此同时,农监和都仓也递上一份议书,内容和梁曲轩的刚刚相悖,以梧州态势不稳,路青遥残党未清为理由,要求不仅仅要暂时封掉香料这一商脉,其他几大商脉也同样需要下令禁止流动。等到内务全部肃清,有合适的人接替这条路子再放开,以免投机之人坏了梧州的命脉。
梁二少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狗屁的投机之人,那是商脉啊,一停下来意味着不仅不赚钱,还要大大的亏损,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可是这两份议书同时被呈给湛王,开始还有几个小官觉得梁大人和湛王走得近,装模作样的表态支持了一下。但是眼见有一批官职较大的旧官员一致站在都仓和农监的后面,而湛王的态度也似乎更偏向于农监这份议书,新上任的都仓又同是梁家的人,底下的人立刻就摇摆不定了。
梁曲轩被这帮子墙头草惹得乐了,风向一转,这群以往天天上门求着跪着来讨好的人,立刻恬不知耻的奔像敌人的大本营,他是从来没这般淋漓尽致的体验过何谓见风使舵,何谓拔高踩低。
转眼间,还僵持着的局面,就一窝蜂的变成了支持农监和都仓的议书。
最可气的,是湛王最后决定采纳农监的这份议书。
不抱期望,就不怕失望,问题是梁二少心里抱着大大的期望要演一出反转剧,要让这些趋炎附势的狗屁官员看清楚,跟着梁曲天是没有前途的,站在他这一边才是正途。
他能这么想,并不是梁曲轩狂妄自大,仗着和宣世隶互诉衷情了,就觉得自己的话,对方一定会听。
梁二少这次确实下了苦心的,他觉得于公于私,这份议书对梧州都是大有益处的。退一步讲,就算宣世隶不想他插手香料这一块,那么换汤不换药,重新选一个亲信去处理也是可以的。
所以,他这个期望,合情合理。
可惜,大部分人的选择,似乎都觉得和另一个梁大人比他好那么一点。这些官员心里,除了有对议书的倾向,其实还受了些风言风语的影响。湛王喜欢男人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当初北疆男宠清河一事可不止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就是隔着万情山脉,梧州的官员百姓也是街头巷尾的传过一段时间的。
新任都仓梁曲天生得俊美,又同出梁家,外面的人自然觉得他也一样和湛王是一派的,而从都仓来梧州,官员之间就有些传言,指不清道不明暗示着梁三公子和湛王之间有那么些关系。大家面子上没捅破,等见了梁曲天一面后,几乎人人都觉得这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这些官员转了方向往梁曲天边上靠,也是可是理解的。
春花开得再艳丽,再招摇,梁曲轩也觉得了了无味,到了晚饭的时候,就胃口大开,埋头猛吃,专挑荤油,大肥大肉。
“你慢点。”宣世隶见他满嘴的油迹,挑剔的锁起眉头。梁曲轩最近的食量大得有点吓人,但是吃了又不见长,都入春一段时间了,天气也开始转暖了,他裹在身上的衣服却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宣世隶就是在没眼色,这个时候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问过好几次梁曲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但是对方明显是在状况外的,反而逮着这个话头说他啰嗦。
“吃完了让佘苗胜给你看看,这个季节了你还穿着冬衣,该不是体虚吧?”
“倒春寒,这还冷着。我穿多点怎么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京城才子一样身上就要挂绸缎衣了是不是?”
“这是梧州,哪里来的京城才子?”宣世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梁二少瘪瘪嘴,从鼻腔里发出一冷哼:“装,装,装,老子看你装出朵花来。今天在南山,也不知道是谁和才子走得那么近。”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模仿起当时的状况:“梁都仓呈上的议书,本王觉得可以采纳,梧州的商脉需要好好整顿,暂时停断虽然有些损失,于长久看来,却大有裨益。呸,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好处?你要想把这些线一条条捋清楚,直接派人插手不是更好,何必断停商线?”
等他气呼呼的说完了,宣世隶才不紧不慢的回道:“你常常抱怨我不和你谈境况,就你现在这副激动的样子,我还没开口,话都被你抢完了。”
梁二少一听这话里面暗藏转机,马上一改之前的暴躁情绪,腆着脸往宣世隶旁边一靠:“其实还是我的议书更有价值,对不对?”
“你的议书?”宣世隶半笑着盯着他,“二少的脸皮够厚的。大部分都是喻博文给你出的主意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这是知人善用,何必计较到底是谁的主意?那上次剿匪收编的事情,我也有重大的功劳啊,我也没说要你分点军队给我吧。”
“是,你偷偷带着西南军出去梧州各地晃了一圈,当我是瞎子?”
“我还不是为了帮你。你别告诉我你现在不缺银子。十一万大军要养,屯粮再多有用完的时候,你是富的流油,但把你的金山银山拿出来让梧州的百姓耗,又能耗多久?况且皇帝都把你赶这破地方来了,指不定哪天想起来,派点兵就把你给灭了。”
“诶,我说二少,你还真是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皇帝要把我灭了,你不就得守活寡了,你忍得,我可舍不得。再说了,十一万大军还不够,我还指着要继续扩军呢。”
“那你还听梁曲天的?你就这么相信他?”
“你信吗?你不信,我就不信。你信,我也信。”宣世隶凑到他耳朵旁,挑逗般的吹了两口气。
“走开,走开。老子和你说正经的。”
“哎。去年离京守西,我带出来的是哪些人,能信的也就这么些人。梁曲天这个时候追过来,怎么会是跟我们一道的。你看看今天支持梁曲天的官员都是哪些人,记清楚,这些人要一个一个全部扫清。香料这一商路确实重要,你想把它控制在自己手中也是对的,但这不是意味着我们一定要亲力亲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梁曲天想吞了这一块,那就让他去打前战,等他理顺了,我们再接手也不迟。”宣世隶顺势拍了拍他的肩,“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陪这些人演好这场戏。”
梁曲轩顿悟般的猛点头,这下还不整垮梁曲天,他就撞柱头去。
41.寒毒
酒足饭饱思淫欲,梁二少刚刚心思还落在正事上,也就一会儿功夫,他那肚子里的邪火就蹭蹭的往上冒。再加上,听了宣世隶那一番话,心里都要乐开花了,看什么什么顺眼,连他平时最见不惯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瞬间也变生动起来。
“干。”梁曲轩骂了一句,伸手就往宣世隶的下面抓去。
宣世隶挡住他的手,道:“别闹,我说了让佘苗胜给你看看。”
梁二少有些无趣的收回手,憎憎的看着下人把桌子给收拾了,拖长了声音道:“能有什么病,不过是梧州地气阴寒而已,我从小几乎就没出过京城,后来去北疆,那方天气又干燥,和这里根本就是两个极端,身体有所不适也很正常啊。”
他话才讲了一半,佘苗胜已经被侍卫请进来了。
佘大夫虽然是个大夫,可是在梁曲轩心里,却比湛王还要可怕的多。他倒是不怕喝药,也不怕什么扎银针,他就怕佘苗胜那张积威深严的脸,总觉得这个大夫,好像一眼就把人给看穿了。
所以,梁二少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也还是乖乖的让佘大夫把脉,挨个挨个的回答他的问题。
“体气湿寒,五脏阴邪。阴火盛,夜有盗汗,白日性寒,阳气不足。恐怕是来这西南水土不服加上饮食不规律,一直积压着,所以阴火越来越旺,惧寒的症状才越发明显。我开个方子,这两天先按这个方子抓药吃着,我看看病症变化再换新药方。”佘苗胜抓着梁曲轩的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本就严肃,又不苟言笑,这番过后,便一言不发。
梁二少听他话里意思,也只当是小病,调理一番也就无大碍了。
可宣世隶心里却不这么想,佘苗胜医术高明,用理下药自成一格,也正因为如此,除非是病人一再追问,他很少主动解释病症,因为他一贯认为就是解释了,普通人也未必明白。而今天这番解释,未免刻意了点。
他找了个借口,说是和佘大夫一同去取药,这便支开了梁曲轩。
两人行出宅门,佘苗胜开口道:“王爷,梁二少爷这脉象怕是中毒了,而且是有一段时间了。寒毒侵体,若非已入血脉经络,绝不会如此惧冷。我观这毒性尚算温和,但拖了这么长时间,怕伤了五脏六腑就不得了了。”
“怎么会中毒?这方面本王一向很注意,就是他身边的人,都是照顾了这么多年的,我也是亲自叮嘱过的。具体是哪一种毒,你心里是否有谱?”
“棘手的就在这里,这毒已潜伏了有一段时日了,要弄清楚是怎么中毒的,恐怕有些困难。我现在只能靠慢慢下药,通过梁二少爷的反应,一味一味的来辨。王爷,你再想一想,他这惧冷的症状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了?如果能找到病因,要解毒就好办多了。”
湛王努力回忆了一下,他注意到这件事情也就是过年的时候,但再往前,就真是分不清到底是真的因为天气冷,还是自身惧寒了。但应该是在来梧州之后才中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