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下礼拜三就是我姐生日了吧，你说咱怎么过？”揪了会儿毛绒垫子的李跃然看到老妈终于收拾好了桌子，忙抬头问道。不是他不想帮忙，实在是他个子太小，七岁了竟跟人四五岁孩子一般高，洗个手都得踩着小板凳，金荷又怎么可能让他干活儿，别添乱就行了。

“怎么过，买个蛋糕，做些你姐爱吃的菜？”金荷被问得莫名，答得甚是随意，但见儿子似乎不满意，忙改口到，“要不我们出去吃？”

“我姐说上次看到我们班同学在麦当劳过生日，挺热闹的。”李跃然抱着抱枕，黑阗阗的眼睛无辜地看向自家老妈。

“我就知道是那丫头的鬼主意，成，那我明天就让柳伟去问问，看看到底怎么安排。”金荷擦完了护手霜，在儿子身边坐下，抬手揉了揉孩子细软的发丝，“时间不早，快九点了，洗完澡就快点去睡。还有，可别再让你姐姐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了，瞧今天这笑话闹的。”

“恩，知道了。”李跃然也确有些困了，完成了姐姐交给他的任务，便摆了摆手，起身打着哈欠回了房间。可房门关上没一会儿，又猛地被拉开了，李跃然趴在门框上，一脸哀怨道：“对了妈，记得提醒爸爸把那天的应酬给推了，我和姐姐都多久没看见他了，咱家生意也不大啊，真就那么忙吗。”

“是是是，我记得了，你快点去睡吧，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洗澡的时候可当心一点。”金荷也正要进屋，看儿子一脸蒙松的样子，不由带了几分担忧，“算了，瞧你这样我还真不放心，还是妈妈帮你洗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妈妈晚安。”惊人一语将李跃然的瞌睡虫赶跑了大半，眼眸瞬间清明，涨红了小脸拍着胸脯保证了一句，也不待老妈反应，就把门死死地关上了。

“这孩子，还会害羞了。”金荷好笑地摇了摇头，推门进了主卧。

第10章

李欣然是十一月初三生人，帮她庆完生，金荷和李建设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结算收账发工资，给家中亲友准备礼物，时不时还要出席亲近友人的邀约，说来简单，事实上却是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六，四人才踏上回乡的班机。

李建设进电脑行业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拉上两位姐夫，但方海辰和邹文外出多年，家中颇有积蓄，加上这几年生意越发顺手，也就存了万事求稳的心思，且隔行隔山，对电脑这种金贵玩意儿他们还真没信心做好，便推脱着说是资金不足，拒绝了李建设的邀请。如今看着小舅子后来居上，隐隐有超过他们的趋势，心中却又起了酸意，但到底在生意场上打滚了不少日子，面上功夫都不差，李建设又是个大咧咧的，倒也勉强维持了往日的融洽。

男人们不说，女人们却没能忍住，李跃然大姑小姑年初三回门，看到李老太太拿出来炫耀的各种补品药材时，对着金荷就是一阵夸奖，什么孝顺啊，贤惠啊，有本事啊，旺夫啊，刚去B市两年就让建设发了大财啊……只是酸溜溜的语气，带针的眼神却看不出一丝善意，听得金荷当场变了脸色，扯着嘴角跟她们应付了几句，便进厨房专心准备午饭，平日里还算勤快的大姑小姑这回却当没看见，只陪着李老太太聊天，丝毫没有进去帮忙的打算。

入夜，李跃然一边帮金荷揉腿，一边抱怨着大姑小姑太过分，坐在旁边看电视的李欣然也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委屈地诉说着两位表姐白日里的恶霸行径。可怜的孩子，房间里的故事书和洋娃娃已经被姐姐们蹂躏得不成样子。

“都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儿的道理。”金荷虽然心里也对大姑小姑甚是不满，但觉得这种大人间的是非，不该让孩子掺和进来，便为她们说了句好话。

“妈，你真当我不明白呢。”李跃然挑眉看了老妈一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就是怨爸爸没带上他们吗，也不想想当初爸爸为了劝他们费了多少口水。他们自己胆子小说死不愿意入伙，现在看着咱们赚了就开始眼红，什么人啊！”

“你这孩子。”金荷听了倒是没觉得诧异，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人精似的，时常会有惊人之语，他们早习惯了，便是平日里总一团孩子气的女儿，也比同龄的孩子精明不少。

“便是捡破烂也得趁早，他们以为自己是谁，钞票还会守在那里等他们去拿不成。”李跃然捏着老妈有些浮肿的腿，心疼不已，语气愈发不善起来。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都知道。”李欣然一脸鄙视地插了一句。

“知道你懂得多。”金荷听了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似笑非笑，“只是这到底是我们大人的事儿，你们两个小的就别参合了，大姑小姑对你们可是不差。”

“大姑也就算了，小姑，哼。”李跃然帮老妈掖好被子，嗤笑一声，“都说越有钱越小气，还真是不假。大姑倒是一人给了两百，小姑却只给了五十，亏她拿得出手，我可记得大姑家还不如小姑家呢。”

“好了好了，个毛孩子怎么这么多计较，你要是真缺钱就问你爸要去，别一副小气吧啦的样子。”金荷见儿子怨气不小，忙给他顺气。

“你当我是为了那几个钱啊，我是觉得不值，大表姐生日的时候你又是买衣服又是买文具的，可我姐生日的时候她却连点表示都没有。”李跃然不甘地嘟囔着，眼中黯然。他并不是喜欢计较的人，但这一世，这些亲戚已经和他印象中相去甚远，不说没了前世对他的疼宠，这几年甚至带了几分恶意，言语试探间就差没直接告诉他他是李家抱养的了。因为曾经的记忆，对比之下，李跃然对他们的转变，也就更加无办法接受。他也厌烦于这样斤斤计较的自己，可萦绕心头的难过，伤心，委屈，甚至是怨怼，让他无法自制……

“是是是，我明白，我们家儿子最大方，是他们太小气。”金荷也不跟他辩，顺毛摸了几把，瞧着儿子神色缓了许多，便打发他跟女儿快点回房间休息。Q县不像B市，屋内是没有暖气片的，虽说温度比B市高，但真要说起来，却是比B市更冻人。

“对了，等会儿跟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晚上早点回来，大冷天的就别玩通宵了，明天白天早点开始也是一样的。”金荷目送儿子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住李跃然吩咐了一声。

“知道了，妈妈晚安。”李跃然摆了摆手，帮老妈带上房门，拉着姐姐的手回了他们的房间，咳，这个，走道有些黑。

“然然，去给老爸挂个电话，我先去洗澡。”李跃然一进屋就跑到电暖气旁边，烘了会儿自己冰冷的手，这天实在是太冷了，真怀念当初体温恒定的日子，希望泡个澡会好一点。

“哦。”李欣然应了一声，走向床头的座机，可是拿着话筒，按了几遍号码后，却是皱起了眉，对正在拿衣服的李跃然说到，“打不通。”

“是打不通还是没人接？”李跃然放下衣物，走过去接过话筒，又打了一遍，只听到一阵忙音，“占线，可能跟别人打电话呢，算了，等我洗完了再打吧。”

李欣然又“哦”了一声，挂上电话，找出遥控，心不在焉地看起了电视，老家只有五个电视台，节目自然不能跟B市的比。

泡了近一个小时，浑身舒畅的李跃然裹着厚厚的毛毯，跟个毛球似的从卫生间里“滚”了出来。钻进暖融融的被窝，将捂暖的衣物套上，睡意开始袭来。

“跃跃，别忘了打电话。”李欣然回头看了一眼弟弟，见他一副快睡着的样子，忙上前推了推。

“知道了知道了。”揉了揉眼睛，裹紧被子，跟条蚕蛹似的一扭一扭地蠕动到床边，抖抖索索地又拨了遍老爸的手机，顺便回头叮嘱到，“你也快点去洗澡，都十点了，还不睡，小心以后长不高。”

“我吃完饭就洗过了。”李欣然听了，吐了吐舌头回了一句，立即关了电视爬上了旁边的儿童床。

“……”那你刚刚是在等什么，李跃然眯眼打量着李欣然，直看得那丫头把头埋进被子里才放过她，只是听着耳边的忙音，眉间褶皱不由隆起。

“喂，哪位。”又拨了几遍，终于通了，老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混在噪杂的人声里，更加不好分辨。那时的手机跟板砖一个体型，俗称大哥大，也没有来电显示。

“爸，是我。”李跃然将电话挪近了一点，“刚跟谁打电话呢，我打了几回都是占线。”

“啊？哦，是跟你……王叔叔，怎么了？”

“没，就是妈妈让你早点回来，说是天气太冷了。”

“知道了，这边还有五圈，打完了就回来。”

“好……”李跃然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不由一阵气闷，瞪着手中的话筒，郁闷之情无以言表，“哼！”

李欣然在被窝里听到一声不小的动静，悄悄将被子掀开一条缝，只见电话被甩在一边，弟弟面色极为不善，担心成为炮灰的某人，忙将脑袋埋得更下一点，心中暗念，她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睡觉，睡觉……

第11章

这个年李跃然过得很不愉快，前世老爸虽说也会打牌，但小玩怡情，再说Q县不打牌的又有几个？但这一世，老爸的行为已经很明显不再只是玩了，那是赌！96年一个工薪家庭的月收入才多少，他们倒好，一晚的输赢就上万。

金荷劝过几回，都是以失败告终，自此家中气氛渐渐沉闷，吵闹日渐频繁，还没出正月呢，碗碟已经换了一轮了。对于这番变故，李跃然手足无措，压根反应不过来，毕竟，前世老爸老妈脸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现在面对着吵得面红耳赤的老爸老妈，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姐姐，奋力拉架的爷爷奶奶，李跃然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还是一个极其荒谬的噩梦。

上前抓住老爸的衣摆，想劝他几句，却不想竟被情绪激动的老爸一胳膊甩了出去，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地上。坚硬的地面将他的尾椎骨磕得生疼，面色当即变得青白，但拉扯中的大人却无知无觉，只有满脸泪痕的李欣然跑过来想要扶他。

张了张嘴，扶着小丫头的手，李跃然只觉得眼眶刺痛，眼中酸涩，隔着模糊的视线，看着眼前的闹剧，恐惧在心中不断滋生，他在害怕，怕得浑身颤抖，纵是借着姐姐的撑扶，也没有一丝站起来的力气。

前世，老爸老妈为他遮风挡雨了二十多年，便是后来成年了工作了，他们也始终是他心灵的依靠，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只要回头能看到他们，就觉得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发愁了。他知道这种心态很幼稚，甚至被心理学老师嘲弄为未过心理断奶期，但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幸福。现在爷爷奶奶变了，大姑小姑变了，难道老爸老妈也要变了吗……悄悄抹了眼角，藏起手中的眼泪，蹒跚上前，拉住老爸的手，这次却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不至再被甩出去。

“爸爸！”李建设动了动手，发现手中分量挥之不去，不由喘着粗气，低头看去。触及儿子湿漉漉的眼神，看到躲在儿子身后一脸惶恐的女儿，李建设渐渐冷静了下来。

“小珠，小然，你们跟奶奶回屋去，乖。”李建设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将他们推向李老太太。

“爸爸一起去。”李跃然紧紧拽住李建设的手，仰着脑袋，眼中水光点点，“一起去。”

“爸爸等会儿还有事儿呢，乖，听话，跟奶奶进屋。”李建设扫了眼同样恢复了冷静的金荷，放缓了声音，试图哄住两个孩子。

“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和爸爸一起吃饭，看电视了……”李跃然委屈地扁了扁嘴，前世李建设绝对是个顾家好男人，可这段日子他几乎不着家，在B市的时候是因为应酬，推不掉，难道现在的牌局也推不掉吗？

“……”被儿子说得脸上一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瞧着两个孩子满含期待的眼神，不由动摇。李老太太看出了儿子的松动，忙趁机又劝了几句，李建设终于不再坚持，任由一双儿女将他拉进了屋，当晚没再出去。

李建设将一双儿女看得挺重，直到四人过了正月十五动身去B市，都没再出去过。但家中气氛却始终有些凝滞，金荷跟李建设也一直冷战着，偏李建设还不肯低头。李跃然倒是劝了两人几回，但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真做起来又是另一番模样。李跃然不是没发现老爸老妈的脾气跟前世他所了解的略有不同——老爸更急躁些，老妈也更刚烈了些，且两人都正年轻，不太会克制自己——但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每回看到他们吵架他都会不安会难过会烦躁会恐慌，很多前世不曾经历过的情绪这些日子却是尝了个遍。李跃然开始沉默，李欣然也被压抑得没了笑模样，小脸总是板得死死的。

或许是旁观者清，李建设金荷还没察觉到什么，杨老太太却是对这姐弟俩不时侧目，放学后还关心了几句，让他们有什么困难可以跟她说，班里会帮助他们的。只是李跃然心中有事，不然肯定会惊叹一声，没想到这老巫婆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回了B市后，李建设恢复了之前的作息，金荷要打理五金门市又要管理那几个卖电脑的店面，夫妻俩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又有三个徒弟插科打诨，竟使得家中气氛缓和了不少，对此两个孩子都松了口气。

但时日一久，李跃然就发现了新的不对之处。也是被前些日子给吓的，让他神经灵敏了不少，这才察觉到老爸回家的频率降低，并在老爸生日那天，注意到了老爸衬衫上陌生的香水味……对此，李跃然又惊又怒又难过，但恐惧到了顶点反而冷静了下来。

丈夫外遇，妻子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因为人们八卦时会当然的避开。如果老爸真的……那么别人说三道四的时候，肯定会避着老妈，但总没必要避着那三个徒弟，且一旦起了疑心，那三人之前偶尔的异常也就自然引起了李跃然的注意。现在，他的目标就是柳伟。

柳伟是李建设去年刚带出来的，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但却是最勤快最老实的，全没有另外两人的油滑。李跃然趁他轮休那天，将他骗到自己房间，说是要他陪着玩会儿，却是锁死了房门，板着小脸开始盘问。李跃然前世在律师事务所工作，虽然还只是个小菜鸟，没来得及闯出什么名气，但在套话绕弯等语言艺术上的造诣又怎是一个二十不到刚出社会的小伙子能比得上的。不过半小时，卧室门再打开的时候，柳伟已是一副面色灰败，垂头丧气的样子，李跃然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吃饭的时候，另外两个徒弟都被他冷冰冰的眼神扎得坐立不安。

现在，李跃然在犹豫，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老妈，听柳伟的意思，老爸在外可是流连了不少时日了，就连那小三都换了好几次了，错了，这年代喜欢管那玩意儿叫小蜜。李跃然不敢轻举妄动，据说女人在这方面是很聪明的，更拥有强大的第六感，他怕他套出话来了，老妈也明白了，这实在不符合他低调处理此事的目的，所以他必须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都说天不遂人愿，果真不假，就在李跃然还在筹划着怎么将老爸的心拉回来的时候，一场偶遇让所有的矛盾都提前暴露了出来，避无可避。

第12章

二小的课程安排，低年级周一至周四上午四节下午三节，星期五上午四节下午则只有两节，剩下时间安排为课外活动，鼓励学生们参加兴趣小组，也算是响应素质教育的号召。李家姐弟懒人两个，对学校活动没什么热情，刚下课就自己打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