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一会儿高了看你怎么回家。”强强先举杯。
“怕什么,我谁也不服,就扶墙。”路路笑着说。
宁昊笑着举杯,我端的是啤酒,反正也没人搭理我,我想要去吐了。
我好像没醉,就是晕,反正这世界已经非我能理解,不如关闭了一切感官,我已经听不清什么了,好像上学的时候声学课上,老师放录音,白噪音,粉红噪音,白噪音,粉红噪音……
丁发展喝得最多,一杯接一杯,明明已经扶墙了,可是嘴还不能闲着。
“你给我唱个歌吧,我第一次看见你唱歌就疯了,疯了这么多年了,随便什么都行,今天你不能说不行……你说不行我就死在这儿!”丁发展醉醺醺的趴在孟夏的肩膀上,口齿不清的胡说八道,说还不算,他顺手抄起一酒瓶子,砰的一声在桌子沿敲碎,拿残片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丫少抽风。”孟夏抢过瓶子扔在地上,似乎想了片刻,起身出门,回来的时候,他拎着一把红色的吉他。我趴在宁昊的肩上,没有看孟夏,目光落在那把吉他上,睫毛轻轻的扇动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分给路路和强强,默默的点着了。
孟夏把自己的椅子从桌子边踹到墙边,坐下,抱着吉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就开始扫弦。他没有再抬头,只是默默的扫出一串单调的音节。
我想我是醉了,我想我看到的也许并非真实,我想也许是我看到的一切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达。我只看到孟夏坐在一片白色的墙边,低着头抱着他的吉他,他的身体随着节奏晃动,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他的声音很沉,沙哑,生硬的声音。
I wish the music would play by itself,
Shredded fingers... no ideas
I wish this rainy day could be the last,
Could the world end?... what a God send
I wish I could stop wishing you were here,
But I don’t want to... cus I‘d still want you
I wish I didn’t feel so flippin mad,
Don‘t wanna scare you... just wanna love you
I wish my life could last a thousand years,
Then I’d be clever... and build a heaven
I wish a constant stream of happy shit,
Live forever... in world of leather
I wish I could bring Nick Drake back to life,
He‘d understand... hold my hand
I wish the rain would just leave me alone,
I can’t wear that... stupid rain hat
I wish I was in California
Pernod perfume.. in the Danube
I wish the thing of love meant just one thing
Cinderella... Salmonella
那些我们不能理解的事,也许该称之为奇迹,我只是那样茫然的看着孟夏在唱歌,迷迷糊糊的感官好像突然被琴声撕裂了,强光一样的刺伤了我,从一种不真实的状态,变成另一种,我好像看见岁月的痕迹一层一层的从孟夏身上剥落,破茧一般,而他甚至不曾抬头看过我,或者看过任何人一眼,他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和他的吉他,那样挣扎着逆转着让人绝望的时光。我好像看到他三十岁,二十岁,看到他十八岁的光阴如何在明亮与黯淡中变幻,我忽然觉得视线有点模糊。
我听见掀桌子的声音,杯盘坠地,碎裂的声音,路路踢开椅子的声音,摔门的声音,我听见强强追出去的脚步声,我听见丁发展夸张的笑声。
而孟夏,小心的放下吉他,靠着墙,没心没肺的笑了。他似乎很快乐,不需要LSD,他一样可以制造真实幻境,制造混乱和疯癫。
宁昊只是平静的抽着他的烟。
第43章
丁发展笑着笑着脸色忽然变了,跟猪肝似的,眼泪都出来了,站起来就往门外跑,孟夏跟了出去,刚到门口,忽听隔壁孟游发出一声熟悉的空袭警报。
“帮我看看孟游。”孟夏在门口一把拉起了丁发展让他不要在门口就吐了,回头看看我们口气有几分诚恳。
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宁昊说的。
宁昊一身菜汤,依旧正襟危坐的抽烟,看着孟夏和丁发展连滚带爬的奔向卫生间,他才默默的把烟头扔在一片狼藉的地上,踩灭。
“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回来。”他站起来出门了。
于是我就像宁昊一样正襟危坐,状如一截木头。
一下子安静下来,耳朵里空空荡荡的,好像有气流一样的东西在撞来撞去,我觉得空虚起来,突然又跌回现实,胃里一阵钝痛,四肢百骸都有点发酸。我就傻坐着,像木头一样,感受也变得像树一样迟钝,我竟然都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
孟夏先回来,找杯子和热水,顺手递给我一杯。
“你故意的,是不是?”我没有接。
“什么故意的?”他把杯子放在一边。
“你这一辈子都是装逼,离开装逼你就过不了日子,连分手都不能不砸出点响儿,可惜他不给你装的机会,你就得拚命找补回来,你得把我们都叫来,演给我们看,你才能心理平衡。你看见一片狼藉了,你就满足了,比被人操了都high。”我靠在椅子上,说话的似乎不是我,经过的也不是我的大脑。
“把你身上菜汤擦擦。”孟夏耷拉着眼皮递过来几张纸巾,他很平静,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连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感觉有那么一点的意外,“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装的,你满意了吧,我就是想看你们能闹腾成什么样,我想知道有没有一种办法让我们都死心了什么都不想。前阵子在医院的时候,我想我可能会死,我把遗嘱写了,我点了我有什么东西,我想把这些东西留给什么人,我写了他的名字然后划了,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或者能让他把我彻底忘了的药我会觉得有用,别的都没用。现在我腻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比任何人都长了,对我来说足够了,我现在想踏实点,不用每天琢磨,是不是哪天早上他一句话不说的出门,过十年才回来,或者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如果说有什么后悔的,其实在一起的时候我应该对他好点儿,我不是觉得他不值得,是我不敢,这世上他最看不起的是好人。我废话说太多了,跟他回去吧,如果他对你说他想跟你过一辈子,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他没骗你,但是我不相信你能对他好一辈子。”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门,抱着手臂,似乎有点冷,室温的确不高,特别是散场后。他的身影被光线挤压得有一点消瘦,也许是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年男人,再光鲜的外表,也挡不住里子正在被时间被慢慢的抽干吸净。
宁昊忽然出现在门口,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走吧。”宁昊说。
孟夏低头把地上的杯盘碎片扫成一堆,只有丁发展跌跌撞撞的要送我们出门。
“遇上警察抓你酒后,给我打电话!要是直接扔你拘留所,我去捞你!”丁发展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在使劲拣不吉利的说。
宁昊开着车出了胡同上了主路,节后的京城,难得的消停,马路上只有来来往往赶饭局的车强忍着不要在空空荡荡的马路上撒欢超速。车厢里酒气冲天,拿酒精测试仪往窗口一放就能爆表,而且我最担心的是他似乎以为酒精让自己的车技提高了很多倍,于是可以牛逼到可以在主路上疯狂飙车了。
车窗外很热闹,空地上大路旁都是三三两两放爆竹的人,处处火树银花,大的小的带响的不带响的烟花到处都是,旁边的楼区里时时有礼花腾空而起。
“什么日子这么多放花的呢?”
“今天初五了,破儿五呗。”宁昊突然狠狠打一把轮抢在一个出口前出了主路,后面的车又是打灯又是鸣笛怒不可遏,他却没事人一样停在了路边,一个烟花爆竹的零售点旁边,出去买烟花了。
过了两分钟他又回来了:“兜里有钱没?”
我知道他不习惯兜里存现金,钱包里的纸片一般也买不了仨瓜俩枣,想不到两分钟就来搜刮我,我颤抖着掏出钱包,被他蛮横的一把抢了过去,我钱包里了正好有一千多带在路上应急的现金,按他花钱的习惯想必是肉包子打狗,连忙冲出了车门,还是晚了,他已经把红色的纸片掏光了钱包扔了回来。
我陪他选花炮,妈的这些东西太坑人了,简直就像人民币卷的,想到我半个月工资马上就变成声声巨响和漫天飞舞的纸片和飞灰,而他脑子里是万万不会有“还钱”这个词的,我眼泪直往肚子里流。我使劲拉着他不要去买那些贵的,还是没用,几个礼花挑下来,那十几张纸片灰飞烟灭了。
抱着不大一包花炮上车,他似乎神清气爽了,不爽就花钱花了钱就兴奋这种娘们儿行性情在让人不齿,何况花的还是我的钱,当然他这种人也不好用男人的行为模式来套。
他把车开到一座修了一半的公路桥下,半截的桥,路还没有通,几个隔离墩拦出一片空场,周边一片空旷,头顶没有树和电线,周围没有高楼,除了专程来放花炮的,也没有过往车辆,实在是比楼区好不知道多少倍的烟花燃放地。
他点了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根,然后把所有礼花摆成一横排。
“从中间开始,一人点一半,小心别炸死。”
我还没来得及应声,他已经开始点第一个了。
我忽然绝望了,最怕的就是这个啊,我对会爆炸有很大声响的东西都有心理障碍!
看着第一个点着了的烟花噗噗的喷着火星,我哆里哆嗦的点了最近的一个,第二个,到第三个,一声巨响,第一个礼花已经升空了,我扔掉烟头抱头鼠窜,连滚带爬的躲藏在车后面,报警器唧唧歪歪的叫了起来。
宁昊哈哈大笑,把我剩下的两个礼花点燃,笑着向我的掩体跑过来。
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他笑这么开心了,只是这么看着我,轻松的笑,好像一切困扰都消失了,不知怎么,我有一点晕眩的感觉。忽然觉得他眼睛里闪过一抹快乐的光,看着我的眼神好像第一次见到我,有一点惊讶和迷惑。
他把我拖起来,抱着我的肩膀,陪我仰头看漫天烟花,那些焰火,裂成千束万束金线,然后炸裂成一朵一朵菊花缓缓熄灭,余下的星光许久才消失。夜空尽是变幻的光色,不可预料,难以琢磨,刹那间繁华一篇,片刻后又一片寂寥。
他忽然转过头看我,一片红色的火光正好映亮了他的脸,他的眼神有一点沉迷,好像全世界的烟花也不能吸引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我。我忽然无比后悔没有相机或者任何东西记录下他的表情,即使只是一刹那,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第44章
我把宁昊狠狠地压在车上,吻他。
我好像从来没这样吻过一个人,就是那么疯狂的占据我能得到的一切,粗暴得让他有点抗拒,似乎想把我推开,可是又放弃了,他嘴里有酒精和烟草的气味,可是我不觉得厌恶,隔着厚厚的衣服,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轻轻的发抖,我不知道那是激动还是厌恶,可是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他怎么想,不在乎了,我想霸占他的一切,他的呼吸,他的感觉,我想把他碾碎,我希望我们都没有明天。
三三两两来了一些放花炮的人,桥上没有路灯,他们没有注意我们,即使无意中目光经过,也只是当作一对平常情侣吧。
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我半闭着眼睛,只是余光扫到远处耀眼的烟花,一片接着一片,慢慢变得越来越稀疏,越来越模糊。
忽然一切都结束了,感觉就是一片空白,嘴唇和舌头都有些发麻,他那样掐着我的手臂,有点紧绷绷的疼。头脑的温度慢慢降低,我又能感觉到了,冷风在飕飕的刮着我的脸和手,脚也冻得冰冷。
我疲惫的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回去吧。”他轻轻的爱抚着我的头发。
“我们分手吧。”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未来的人生中最后悔的一句话。
宁昊猛地把我推开,几乎无法掩饰他眼睛里的惊惶。
“我又招你了?”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
“我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他依旧看着我逼问。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因为就是这样,我没必要解释为什么。”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的,那是个早已经决定的结果,从那个早晨我从他的家门逃出去的一刻,我就做了这个决定了。
我悟了,装逼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都骗了,装到自己都相信了,你就天下无敌了。离开他,我一直这样决定了的,就像签了名晒了蓝图盖上章一样肯定,可是我一直骗我自己可以把这个决定像草图纸一样团成一团扔废纸篓。于是我就像孤魂野鬼一样在他身边晃荡着,能晃荡多久就多久,直到现在我才又确认了,那个决定无比正确,我该去投胎了。
我忽然觉得坦然了。
我们在冷风里站着,宁昊玩着车钥匙,打开,合上,打开,合上,似乎这样就能把时间拖得无限长。
我轻轻跺着脚,冷得不行,他好像没有感觉似的,还是玩着车钥匙,单调的吧嗒吧嗒的声音。后来他终于失去了耐心,按下遥控器打开了车门。
“这样也挺好,至少你还跟我说了。”坐进车里,宁昊叼了一根烟,摸索着找点烟器,我握住了他的手,车厢里是25度恒温,可是他的手冰冷。
“别抽那么多烟了。”我忽然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
我那么确信,我不爱他了,我告诉自己,是我甩了他,可是我还是功亏一篑了,我还是忍不住要握住他的手,我还是忍不住要想起来,我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想他,一直到心脏都疼了。从来都是那种感觉,他是铜墙铁壁,他刀枪不入,把他抱得越紧就越触不到他,就算操他也不能离他更近一点。我只能这样忍着,不要疼得哭出来或者叫出来。
活着,无非就是装,到底该用那种方式装下去呢?如果我不离开,我们可以永远装下去的,把自己都骗了,那能算是幸福吗?
宁昊抽出手放在方向盘上,我掏出手机给大奔打电话。
“晚上去你那儿住。”我挂断电话,完全忽略了大奔连珠炮一样的问题。
宁昊只是面无表情的踩下油门,一路上,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到楼下,我们停车,上楼,像活尸一样安静,一?荩??屯蚜送馓紫萁?撤⒗铮?裂笱蟮拇蚩?缡樱?涣舜蟾?0个频道,没有找到一个频道有足球,只能在游戏频道看实况对战。
我默默的收拾东西,拉开衣柜拿出我的衣服,我们的内裤混在一起,袜子也混在一起,很多都穿混了,一直分不清是谁的,我要仔仔细细的才能分拣出来,我从书架上清理出我的书,从卫生间里找出我的洗漱用品,不想再用的东西,扔进垃圾袋。
我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一个小小的拉杆箱外加一个电脑包就装下了,这个城市里属于我的就这么多。我想起前两天我是怎么欢天喜地的回来,好像这个城市都是我的,其实是我缺心眼。
我说再见,我想起那个晚上他发着高烧,他在我的怀里说,如果我走了,要跟他道别。我说我要做到的事情,什么都没做到,只有这句话我没忘。
宁昊依旧埋在沙发里,木然的看着我。
“抱一下行吗?”他终于开口了。
我摇了摇头,把房门钥匙放在茶几上,拿好我的行李,带上了房门。
我没回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真的哭了。
我不想最后一次还要拒绝他,可是我怕我怕会后悔,我怕没有力气离开这间房子。
有那么多早晨,他醒过来就要说这句话,然后他才能满意的结束赖床状态,爬起来给我做饭。那是一个真的拥抱,他总是闭着眼睛,一定要我枕在他的手臂上,一定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让我们尽可能紧的贴在一起,呼吸落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心跳他的温度和他的重量都那么真实,那种感觉像看着自己的掌纹的时候觉得如此清晰熟悉,抬起头似乎又记不清了。我忽然疼了起来,全身的皮肤都有一点灼热的感觉,抱一下,就一下,他给我的触觉,我想得快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