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冲到门口就被弹了回来。
“放我出去！”
我冲着挡在门前的障碍物龇牙咧嘴，锲而不舍的发起另一轮的进攻。
被我撞的摇摇晃晃却仍旧扒着门框屹立不倒的小厮咬紧牙关，意志坚定的说道，“公子你就不要为难小的了，老爷交代了，说什么也不能叫您出了这个门。”
我站直身体，抱胸皱眉，“为什么？”
小厮一个重心不稳，一下子仰进门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居高临下的朝他眨眨眼睛，“你没事吧。”
小厮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嘴都没有咧一下，精神抖擞的挡在门前，警惕的看着我。
这就是传说中的铜皮铁骨？
我无限崇拜的送他白眼一枚。
其实大概情况早上我也从尉迟那里听来一些皮毛，无非就是府上将要恭迎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莅临，但具体是谁我就不大清楚了，但能让尉迟那个臭屁的一塌糊涂的家伙如此上心的定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只是，为什么他会这么忌讳我跟那人可能会有的任何接触呢？
还真是令人费解啊。
不过！
他越是不让我见，我就越是好奇的不得了。
只要不是那个伪君子玉锦侯就成。
但就以他们那破交情，怕是请人家都不一定来吧。
听说之前他们还一起上阵杀敌来着。
这仗居然能赢，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我冲门口的雕塑招招手，“小明，你来。”
他一脸浩瀚正气，“公子有话就这么说吧，小的听得见。”
我真想一脚踹死他。
压抑住嘴角的抽搐，我笑眯眯的走过去，友好的搭上他的肩膀，“小明啊……”
小厮立刻警觉的把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
你当自己是黑猫警长啊。小时候动画片看多了吧。
哦，对了，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动画片这种东西啊。
是我思维穿越了。
我笑的和善，“小明啊，你看过动画片吗？”
“啊？”
我在心里邪恶的感叹。再怎么激灵都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跟我斗，哼哼。
“快点快点，翻快点，哎呀，你这么慢吞吞的跟看连环画有什么区别呀！”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册子，两手配合默契翻得虎虎生风。小厮站在我身边探头探脑目瞪口呆。
“嘿嘿，怎么样，这样画面才会动起来嘛。”我得意洋洋的看着纸页飞速从么指和食指之间落到另一面，页脚的小人由哭到笑，举手弯腰一气呵成。
“真，真的动了欸！”小厮惊奇的摸着我手里册子的封皮，感叹不已，“公子果然冰雪聪明，这动画片实在是有趣极了！”他兴奋的不能自已，指着封皮上的四个字好奇的问我，“公子，这几个字念什么？是动画片的名字吗？”
我点头，“对。”
“那公子，您教教小的这第一个字念做什么啊。”
我扭头，佯装诧异，“小明，你不识字吗？”这一点有点常识的人都该知道，他一个下人哪来的机会学习啊。
小厮摇头，“不认识，小的爹娘以前都是府上的下人，他们死的时候小的还是个只会咬指头的毛孩子，是老将军可怜小的收留了小的，连名字都是咱们将军给取的呢。”
尉迟取得名字啊……怪不得……小明……
早该想到了。
我握拳抵住下唇咳嗽两声，指着后两个字试探的问道，“那你认识这两个字吗？”
小厮眼睛一亮，颇是自豪的挺起胸膛，“当然，怎么说小的也是尉迟家的人，主人的姓氏怎么能不认得，尉迟，是老爷的姓！”
我悄悄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还好还好，幸好问清楚了，不然等下触了这小子的赤胆忠心，我今天百分之百的出门无望了。
我装模作样的指着最上头那个大大的“白”字，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个字念‘伟’。”
小厮鹦鹉学舌，“伟。”
手指下滑到第二个字上，“这个字念‘大’！”
“大！”
“对。”我满意的点点头。
“伟大尉迟？”小厮歪着头仔细揣摩着这四个字的关系，“怎么觉得别别扭扭的。”
是挺别扭，还是白痴尉迟更通顺些。
他随即释然道，“不过意思倒是定好的。”
我随声附和的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但是公子。”他看我，“你为什么要给动画片配这个名字啊。”
“那当然是……”我牵强的东拉西扯，“寓意好啦，寓意好比什么都强。”
小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原来是寓意好啊。”
我拍着胸膛暗自舒口气。
这小子还真是难应付。
“小明！”
“公子有什么事？”
我把册子递过去，“送你。”
小厮受宠若惊的接过去，“公子是要送给小的吗？”
我装大尾巴狼，“当然，一开始就打算送你的。”
小厮颤抖着双手摸着封皮小心翼翼的抬头看我，眼圈红红，“谢公子，这是小的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好的礼物。”说着就拉了袖子去抹眼睛。
有人为了自己随手画出且带有目的性的几幅烂画就能感动成这个样子，再一想自己一点也不纯洁的动机，就觉得是在亵渎神灵。
这小子，要是在现代，我一定要用“天使”这个字眼来形容他。
唉，都有点过意不去了，愧疚心蠢蠢欲动。
但不代表我要放弃先前的计划。
趁着他情难自抑的时候，我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
“公子这是怎么了？”他紧张的看着我。
这态度……变化的也太快了吧，谁说他是天使来着？明明就是根腿软的墙头草。
我不平衡我不甘，敢情先前的蛮力抵抗竟不如草草几笔墨汁？
我迅速调整好状态，一脸的惋惜，“四季之中我唯爱初夏，却在观赏的最好时节被关在这个左也墙右也墙后还是墙前面半边墙的屋子里耗费时光。”
“公子可以透过窗子看啊，还省的被风沙迷了眼睛。”
压抑住暴走的冲动，我继续哀叹，“坐井观天，望而兴叹不如不看。”
小厮似是被我四个字四个字的弄蒙了，歪着头道，“那怎么办？”
我心里比了一个大大的“V”字型手势。
哦耶！成功！
压制笑容比怒意更有技巧性，我用苦笑替自己掩护，“能怎么办，明年再说吧，今年就这样吧。也不能叫你为难是不是。”
“哦……”
可恶啊，这小子竟然不上钩。
看我的。
我又长叹一声，不指望他再配合什么，自顾自的往下演，“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想了想他大概也听不懂，就换了更直白的句子，“以我现在的身体又还能等多少个明年呢？”
小厮紧张的道，“公子您怎么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哪有自己咒自己的，快呸呸呸。”
我还童言无忌呢。
“其实……”我悠悠的说道，“我的内力尽费，现在的身体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这话说的连我自己都听不懂，有关于练家子的奥妙我也就在中学时候读过的武侠小说里略有所闻，其实纯属瞎编过关。
“啊？”小厮惊呼，“那，那老爷知道吗？”
我摇摇头，继而神情惨淡的道，“你莫要跟他说，我不想让他担心。”
小厮泪眼朦胧的看着我，坚定的点头，“嗯，那您也要保重身体才是，老爷他若是知道……以他的性格一定会随您一起去的……到时候尉迟家怕是……”
这小子想的可真多。
“所以……”我一把握住他的手，“放我出去好不好，满足我的愿望好不好。”
“可是……可是老爷说……”
“我命不久矣，只是想多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也算死而无憾了。”
“可……”
“好吗？”
“那老爷要是追究起来……”
“他不是在接待客人吗，我在他忙完之前回来不就好了吗。”
小厮咬着嘴唇低头想了想，“唔……”他反握住我的手，可怜兮兮的说道，“那您一定要早点回来哦。”
我用力的点头，“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8.楚歌惊魂（上）
有时候觉得房子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像现在。
当我再一次看到那颗被我做了记号的杨树时，双脚终于不堪重负宣布罢工。
园子里的石凳被骄阳烤的火辣，我开始后悔没有乖乖听话呆在屋子里。
至少不会像只烤鸭似的还带自动翻烤。
再这么坐下去屁股都要被熨成胸部了。
我起身向最近的一个院子里走去，能碰到个人给口水也不错。
我实在是讨厌夏天，特别是初夏，不伦不类！
这是时代，没有短衫水裤，没有冰箱没有空调，好像冰镇的喝碳酸饮料。
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凄惨无比，如果当初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现在最次也能看得上电视吧。那些不是弹琴就是作画写字的古人消遣我实在是学不来，怎么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好像我到这个时代之后就一直是在抱怨中度日如年。
“……听说西域的紫菩檀移植过来之后就只会在初夏时分绽放，所以特地来看看。”
有人在？我脚步一顿，随即跨出两步躲到近处的凉亭后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探出两只眼睛张望。
这该不会是尉迟招待客人的地方吧，我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
“微臣也只是有所耳闻，至于是否属实，这……还得要等到花开了才知道。”
微臣？皇上！
我一惊，急忙把身子缩到最小，耳朵探听着外面的声音判断接下来的情况。
“那朕今晚就住这里一睹芳琼。”
“这……”
“怎么？爱卿有所不便？”
“不不不，微臣只是担心招呼不周怠慢了龙体。”
“爱卿何出此言，朕近些年来除了祭天游巡之外很少踏出宫门。当年朕初登皇位，年少气盛，总是忍不住要往宫外跑，虽说每次都……”
回忆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撼动园子里的树叶，拍打出清亮的声响，衬得四周越发安静。
这大概就是古诗词中常用的以动衬静吧。
我揉揉酸痛的膝盖还有心情自娱自乐。
有这样一个人，分明脆弱敏感，却又能为了心爱之人奋不顾身果断上前。
有这样一个人，分明坚毅清明，却又要把自己塞进壳里躲避现实的一切。
有时候我也会对这样的人不屑一顾甚至是嘲弄，毫无保留的奉献所有，固执的认为这样大家都会幸福，这样的人，活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却被其他人深深的记住。
其实我一直都希望，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我们之间的记忆，无关欺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呜咽出声的，尉迟把我从凉亭后拉出时，麻木的双腿叫我险些摔倒。
不等我明白过来，他已经扶着我跪倒地上谢罪，然后我看到了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
只是一瞬便叫我惊异的无以加付。
他还是那个他，只是孤傲不羁的脸上多了一层冰冷的伪装，却遮不住他眼底的怅然。
风气，风撤。
绞丝金冠下的三千银色飘飘洒洒，一派落寞寂寥。
尉迟用力将我的头按向地面，惶恐的道，“微臣该死，是微臣管教不严，微臣最该万死。”
忽然想起奈何桥畔，凤玉娘吟唱的那首歌。
助我重生的老人曾经说过，那首曲子名唤《凤衔玉》。
流帐转暖，伊人醉，婵娟未泯，红颜祸，朝时就寝，午难寐，夜来还食美颜味。问君此世生与取，三生亦许回眸泪。
当初不知是谁为了何人写下这词，后来又不知是谁为了谁而唱起这歌。
“你叫什么名字？”帝王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有着执掌山河的气魄。
压在后脑勺上的手一紧，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回陛下，草民……草民……”我被尉迟压得抬不起头来，抽着鼻子一下一下将因为哭泣而流出的鼻涕吸回去，声音闷闷的含在胸口，“草民名唤小明。”
压着脑袋的手明显一抖。
“小明？家中还有什么人？”
家中还有什么人？你问我，我去问谁去啊。
我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又被尉迟牢牢的按回去，如果额头紧紧的贴着不是地上坚硬的青砖，恐怕这会儿我早就被按进去了吧。
“回陛下，草民小的时候家乡发了大水，草民与父母在逃难中走散，幸好老将军将草民收留，使得草民不至于流浪街头，客死他乡。”
小明的身世被我稍加改变，一下子改成了小俊外传。
“你是府上的下人？”
“是。”
“可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下人。”
我正欲开口，覆在脑袋上的手忽然一松，我急忙直起腰来，担心下一秒他就会反悔又把我按回去。一回头就见他目光温柔如水，一脸的柔情蜜意。
我本能的缩了一下肩膀。
狐狸，你这是什么表情？
“回陛下。”尉迟毕恭毕敬的说道，“小明确实不是一般的下人，他其实是微臣的……挚爱之人。”
挚爱……挚爱之人……
你说我是你的挚爱之人？
我激动的热泪盈眶。
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你竟敢当着皇帝的面公然打情骂俏。
你不想活了但不代表我也不要命了啊。
我的人身安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一起拉到阴间郎情妾意去。
还有这个死皇帝，你没事乱逛个什么？皇宫那么大不够你住的吗？不就是株破花吗？你移到宫里不就好了嘛。
想当初老子还提过他的命根子，不想现在却要对他低三下四。
真是风水轮流转。
当年叱吒风云的时候根本想不到现在会怕他怕成这个样子。
我扭头狠狠的瞪视那只挨千刀的死狐狸。
他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亦回头看我，凤眼眯起，冲我展颜一笑，霎时万籁俱静，四月飞花，青柳扶风。
我竟看的失了神。
“挚爱之人？”皇帝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像是在咀嚼其中的含义，“好一个挚爱之人。”说罢大手一挥，衣诀翩然。“起驾，回宫。”
我闻言暗自长长舒了口气，身边的尉迟亦是稍稍放松了肩膀，拉着我站了起来。
我膝盖一软，险些又跪回去。
尉迟把我扶正，躬身一揖到底，毕恭毕敬的道，“微臣恭送陛下。”
我还沉浸在他终于要走了的欣喜中无法自拔，身边的尉迟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