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听她左一个小野种,右一个小野种的越叫越热闹,心里早已经怒不可遏,正要从暗地里冲出来重重的扇她几巴掌,斜刺里一个黑影冲过来,好像是个侍卫:“不好了,宜嫔主子,佟贵妃带了人正往这儿赶呢,你还是回避下吧。”
“哼,我为什么要避她,我去给佟姐姐请安去呢,我那尊贵无比的佟姐姐,就是生不出儿子来,啧啧,真是可惜了呀。”宜嫔鄙夷的笑了下,收敛了跋扈的气焰,踩着花盆底风姿绰约的走了。胤礽又等了一回儿才从树丛里走出来,看看手里被花刺扎出的血珠,心里越发的怨毒起来。
他又楞了会儿,才想起吹箫之人,仔细聆听下,哪里还有声音。心里懊恼失落恼恨一并袭来,身形一晃,竟然差点栽倒在地上。胤礽暗自心惊,重生过来后身体就不大好,自己十二岁时,应该是十分强壮才对呀。
心念急转间,远处打着通明火把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这儿来了,胤礽见退回去是不大可能了,想起靠东边儿有很大的一群假山,正好可以去躲避下,毕竟他一个男子,在常有女眷出入的园子里容易惹人非议。
想到这儿,胤礽慢慢的往东边退去。幸好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胤礽隐入假山群中才微微松了口气,又怕佟佳氏贵妃会叫人入内搜查,又尽量往里面多走了些。
到了一个更为隐秘的地方时,胤礽闻到一股烟火的味道,刚才一定有人在这儿点过烛火吧,他借着微薄的光在岩石上一阵摸索,果然摸到了半个蜡烛头和火折子,脚下踢到一样东西,声音清脆,咕噜噜的滚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胤礽起了好奇心,就坐在一个凸起的石头上,等那呼叫声慢慢远了,才小心的点亮了蜡烛,胤礽这才仔细打量这地方。
这里是假山中空的一截小洞,上面有遮挡,只从边缘的缝隙里投进微薄的月光,一个大男人很难在这里行动自如,因为地方有点小,女子和小孩儿另当别论。胤礽的手指细心的拂过刚才坐过的石头,又光滑又干净,看来常常有人来这儿坐着。
忽然,胤礽的视线被一截碧玉的东西所吸引,他弯下身将那东西动半截岩缝里掏出来,刚才被自己踢到的一定就是它了。
取出来一看,胤礽的心口猛的跳动了下,竟然是个通体碧玉般的箫。边缘已经被磕断了,好像是被人狠心的砸断的。胤礽站起身在附近的岩石察看,果然在一块大岩石上找到磕碰的痕迹和一些碎玉的粉末。
胤礽把玩着那支残缺的箫,看来吹箫那人脾气不大好呢。
心想着,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胤礽坐下来又等了会儿,然后自己也哑然失笑,就算重新折回来,看到这么大一尊太子坐在这儿,也是一定不会进来的。
他站起来,想着过几日再来看看,才走了几步,上面掉下一根丝线把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是个大大的纸鸢,胤礽想这人应该不大,还玩儿这个。他扯着线头把纸鸢取下来,看见上面写了几行蝇头小楷: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胤礽看了不由觉得心驰神往,这不正是自己现在心中所想吗?拿在手里看看字虽然笔力不够,自有一股灵气,更加爱不释手,想了想,捡起地上的木头碎屑烧黑了,在墙壁上留了字:纸鸢借去观赏一二,三日后子时,在此相见,有要事请教。
走出去的时候,胤礽自己也觉得唐突,但是偏偏觉得自己的重生和未来的造化都与此人有脱不了的关系,无论如何,一定要见上面才好啊。
胤礽想到这儿,又情不自禁回头看了良久,这才恋恋不舍的走出假山。
等回到自己宫里,竟然是快子时了,胤礽才进门,何柱儿就急急忙忙的道:“爷,您去哪儿了?皇上到处命人找你呢。”
胤礽这才想到刚才避过的那些御林军感情是要找他:“喔,随便散了散心,皇父呢?”
“万岁爷刚才被叫起来,说边境有紧急的军情启奏,您不知道,万岁爷没看到你发了好大的脾气呢。”何柱儿咂舌道。
“喔,叫皇父担心是做儿子的不该,”胤礽看看身上的大氅,也懒得脱了,“带路,我们去畅春园走一遭吧。
“啊?“何柱儿楞了,太子这是要去给万岁爷赔罪?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何柱儿小心看这太子的脸色,越发觉得他的神色透着诡异,明明在笑吧,怎么让人心里发毛呢:“太子爷,其实万岁爷没生气,就是担心您。“
“做人子女的叫父母担心是莫大的罪过,不走这趟,我心不安呢,带路吧。“胤礽不悦的瞪了何柱儿一眼,于是几个太监宫女掌了灯,何柱儿又帮胤礽好好的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浩浩荡荡的往畅春园去了,不光是何柱儿,各奴才心里都腹诽,这可是太子打出生以来,头一朝这么懂事。
08.殷勤
“太子爷,咱不进去啊?”何柱儿眼睁睁看着畅春园的门口却不得而入,于是他很费解。
“皇父在议论国事,我们等会儿吧。”胤礽在门外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哟,看来太子爷真开窍了,懂得讨万岁爷的好儿了,何柱儿于是笑道:“不如,让御膳房炖些补品,太子爷亲自送进去?”
胤礽的脸铁青着抽搐了一下:“你以为本太子是女人么?做那种事情太矫揉造作了,不准。”
“也不是啊,爷,这是表明您对万岁的关心。”何柱儿好心提醒道。
胤礽很不悦的道:“皇父每天夜里,必有御膳房的送补品来,我这叫什么关心?”
好吧,何柱儿想,太子爷真是不懂得何为虚情假意,不过比之以前的确进步不少了,好吧,慢慢来吧,有进步就好。
康熙此时正在畅春阁内与索额图、明珠和皇兄福全议事:“都听到战报了吧,你们怎么看?”
索额图和明珠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愿先表明态度,主要是皇上的态度不明朗,所以,两只老狐狸只是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套话。福全有话,但天性醇厚,并不打算与那二人抢风头。
康熙听索额图和明珠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就有些不耐烦,背过身走到窗前。心道,是啊,处理不好,就会丧失东北方的屏障。但是,现在打噶尔丹的话——还为时太早了……
康熙心烦的推开窗户,见一个少年表情恬淡,正笔挺的站在外面,他背着双手目不斜视,嘴角带着些与自己相似的坚毅的表情。
“太子?去,把太子叫进来。”康熙转身命令道,他的命令有些急切,甚至没有注意到打断了明珠的滔滔不绝,明珠楞了楞,尤其是听到叫太子进来时,脸上颇有些不以为然。
胤礽听到康熙传自己进去,先是一愣:“皇父议政结束了吗?”
“启禀太子,还没有。”
喔,那是要看看自己的政治见解吧,胤礽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笑,不紧不慢的随着小太监进了畅春阁。
康熙性喜节俭,这日常起居之处也设置得极其简朴,除了必须用的东西,没有任何奢靡的影子,胤礽暗暗道以前倒没注意过,想想自己宫中的摆设,这畅春阁竟然同难民窟般贫乏。
入内先看到叔公索额图,索额图本不是善良之徒,但是胤礽现在看他根本就是隔世相见,不由得眼眶里发热,之觉得自己的叔公竟然是无比的慈眉善目。
胤礽强忍着悲喜交加的感觉,先上去给康熙见了礼,他用眼斜瞟了下一旁肃立的明珠,心道没想到被罢免了还可以被召来议事,可见此人不可说无才。不过再蹦跶也没用了,明珠的没落即将到来。
福全含笑看着太子,心想这孩子仪表堂堂,小小年纪礼仪得体,举手投足隐隐有龙凤之气,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胤礽对这个皇叔也很有好感,于是一一上前见了礼。康熙这才命胤礽坐到身旁,命人呈上战报:“看看,太子有何想法?”
胤礽低头看了眼,不由得暗暗心惊,只见那战报上写着:噶尔丹亲率骑兵3万自伊犁东进,越过杭爱山,进攻喀尔喀,占领了整个喀尔喀。现在喀尔喀三部首领率众数十万分路东奔到了漠南乌珠穆沁一带,现特派使臣向我朝请求保护云云。
奇怪,噶尔丹的战报不是该九月送达吗?现在比原来提早了四个月呢,胤礽低头沉默不语,康熙以为他为难,于是勉励道:“太子第一次与朕论战争之事,讲出心中所想便可。”
胤礽想了想,其实早知道结果又有何难,他故意为难的道:“噶尔丹是一定要打的,但是若是能拖个一两年就更好了。”
康熙微微讶异的抬眼看了下胤礽:“依你看呢?要如何拖?”
胤礽故做为难:“儿臣惶恐。”既然已经让康熙惊讶了,也不要太抢了几位大人的风头,这样康熙会每天都惊喜的发现他的进步,岂不是更好。
果然,索额图见康熙微微露出欣慰之意,忙上前道:“臣觉得和亲也许是最好的拖延方法。”
胤礽嘴角微弯,是了,当时就是由叔公提出和亲,皇姐和硕端静公主下嫁噶尔丹,两年后,康熙亲征噶尔丹,虽然噶尔丹战败,康熙却大病一场,因疾回銮,自己同三阿哥胤祉去行宫探病,却莫名的被康熙苛责,从此宠爱不再,父子反目……
胤礽回过神来,见索额图等人正要告退出去,想也没想就站起来喊了声:“索大人。”
康熙一愣,然后释然道:“看来,太子是想念叔公了,这样吧,明日准你半天假,去索额图府里看看,不过后半日一定要来练习骑射,朕命了胤禔、胤祉和你四弟胤禛都来,朕要好好看看你们的骑射功夫。
胤礽和索额图谢了恩,索额图先走了,屋子里只留了康熙和胤礽父子两人,李德全远远候着,特意拉下了帘子,让父子两人好生说些体己的话。
“刚才朕醉了,醒来却没看见你。“康熙笑着扶起胤礽,”以后去哪里要告诉低下人一声,省的人担心,知道吗?“
“儿臣惶恐。“胤礽低头认错,只想着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不做,以前就是吃了心直口快的亏。
康熙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人越大话越发的少了,让朕不怀念以前都不行啊。”
“儿臣愚钝。”胤礽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每句话都会为自己惹是非,再想到自己只有两年的好日子可以过了,那声声克死母亲的指责令人心寒,所有这一切堆积在心里,如同压了千斤的大石,任凭他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个话头。
康熙看胤礽一脸苦恼的样子,又忍不住发笑:“你这孩子,真是心眼儿实在,朕不过打趣你两句,瞧把你难的,早些歇息吧,更深露重,你身子刚好呢,去吧。”
康熙低头看着才刚刚及他胸口的孩子,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的收回了手。他挥手招了李德全过来:“你亲自送太子回宫吧。”
李德全领命请了胤礽出来,既然皇上吩咐的当然不敢怠慢,立刻叫了人用八抬的软轿子送太子回宫。胤礽刚走到宫门口,忽然看到身上的大氅,忙脱下来交到李德全手里:“帮我将大氅交给皇父吧。”
李德全唯唯应了,又说了些漂亮话儿,这才急匆匆回去复命,才走了几步,胤礽又换住他,从袖子里取了个玲珑翡翠玉佩给他:“皇父那边请你尽心尽力照顾,这些当是今儿个送我回来赏你的。”
李德全笑着接了,心里对这太子亲切了许多,在以前,这个主子可是连正眼都不会瞧他一下的。李德全想着,难道真的是仁孝皇后显灵,教化了下这个跋扈的太子?那真是奴才们之福,皇上之福,更是大清之福了。
李德全回了畅春阁,不敢怠慢,先进去见康熙复命。“太子回去了?”康熙问道。
“是,奴才斗胆用半副銮驾送回去的。”李德全躬身道。
“恩,做得不错,”康熙眼尖看到李德全手里的大氅。李德全见万岁爷的眼光直往自己手上的东西瞟,忙道:“太子爷说多谢万岁的关怀,特命奴才送了这大氅回来。”
“这孩子,天气还不是很和暖,该穿在身上才是,”康熙责骂了一句便道,“朕休息了,李德全。”
“奴才在。”
“将大氅铺在龙床上,朕这几夜觉得有些冷,垫着东西应该会暖和许多。”
李德全很想说,万岁啊,这大氅太脏了,而且太子还穿着他到处走了,一路上,他从大氅上还检出许多草屑和沙子,更要命的是,有些蔷薇花的小刺沾在上面了,这个用来垫在龙体下,不大好吧。
张口正要说话,见康熙一脸的不耐烦,李德全赶紧闭上嘴,趁宫女伺候康熙洗漱时,又将大氅从里到外的检查了个遍。
“李德全,还愣着干什么?”
“是,奴才来了。”李德全无奈,只好将大氅铺在明黄色宽大的龙床之上,想想还是用些熏香,因为恐有什么异常的味道,污了万岁的龙鼻就不好了。
“拿走,拿走,熏香的味儿太冲,朕不喜欢,就这样吧。”康熙已经十分不悦了。
“是,”李德全想,万岁爷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急着就寝呢,不然,这种万岁最喜欢的兰草香怎么会被他斥之为刺鼻难闻呢,不仔细闻,几乎没有味道呢。
还有,万岁爷平时批阅奏折到三更也是常有的,如今这么疲倦?恩,得要御医好好开个方子给补补了。
李德全满怀心事的候在一旁,想着些杂事,康熙却早已经鼾然入梦了,睡得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香甜。
于是,李德全想,打明儿个,自己也弄这么一件东西去,也治治自己喜欢起夜这个毛病才好。
09.出游
胤礽第二天一早出了宫门,只带了何柱儿和一个贴身侍卫,马车轰隆隆驶过闹市的时候,胤礽忍不住扒开帘子往外瞧,心里痒痒的竟然很想出去看看,孤零零的关了十几年,想这热闹劲儿都要想疯了。
“主子,一会儿见完索大人,我们早些出来,先去聚德楼吃点好的再回去?”何柱儿八面玲珑的进了着谗言。
“再说吧,”胤礽假装漠然,一颗心却早已经蠢蠢欲动了。
到了索额图的府邸,刚撩起轿帘,就见到索额图穿戴整齐,带着家眷齐齐的到门口见礼,胤礽皱了皱眉,因为思念而急着要见叔公,却没想到给他添了这许多麻烦。
若是前世,纵然知道索额图对他好,像这种小事儿,胤礽也决计不会注意到。如今是因为索额图之死对胤礽的打击太大,直到失去了,才知道茫茫人海里,唯一爱他的人却不在了,从今往后,谁还为他的前途着急,谁还会为他努力拼搏,谁在他落魄时做他避祸的港湾呢?
幡然醒悟后想起过去种种,自己竟然从未替这位殚精竭虑的叔公设身处地的想过,胤礽于是开始明白别人对他的关爱和付出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胤礽连忙扶起索额图,两人携着手进了府,先是说了会儿胤礽的日常起居和近日发生的一些政事,索额图见胤礽对答如流,而且处处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不由得笑逐眼看,心怀宽慰。
“对了,叔公,和亲之事,您想好找哪家的姑娘了吗?”胤礽明知故问道。
索额图捋着胡子想了想道:“臣倒是想好了一个人选,只是怕皇上舍不得。”
“我皇姐和硕端静公主?”
索额图一愣,重新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面前一表人才的太子,果然是个玲珑剔透般的孩子:“正是,太子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胤礽站起来,慢慢踱了两步,右手紧握成拳,直到一股像那夜握着蔷薇花刺般刺痛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低头看看,手心竟然被指甲抠出了很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