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雁行)——闻尔
闻尔  发于:201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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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耀挑衅地扬起下颚,漂亮的鼻梁在昏暗的光线下笔直高挺,宛如深山雪峰:“那时候那么小,我都不记得了,你一个人记得有什么意思?”

“肖铭徽,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我们都长大了,别那么幼稚。”

轻描淡写地丢下这句话,阿耀也不去看铭徽瞬间青白的脸色,将手插进口袋,施施然地越过他走了。

直到走出去很远很远,远到完全感觉不到投注在自己背上的那道莫名目光,阿耀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捏在口袋里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

全身像是被人抽了力气,靠着路边的石凳坐下,阿耀下意识地又想伸手去抓抓耳朵。

这个小时候习惯性的动作自从妈妈死去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今天不过见了铭徽一面,就像是把孩子时候的脾气习惯通通捡了回来。

僵硬地顿住了抬到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来,放在膝盖面前,左手死死地抓住右手,像是要按捺住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

是的,他做的没有错。

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是从前懵懂的孩子,他已经什么都懂得。

七年前临别时他留在铭徽颊边的那一吻,十四岁的铭徽无数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如今那个人的一举一动,统统都足以说明一个他并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而这并不是一个光明的事实,更不是一个必须的事实。

在已经拥有各自生活的如今,这样的感情……实在是太累赘了。

阿耀抬头看着夏季明亮的星空,轻轻吐出一口气:“阿徽,对不起了啊。”

对不起,这事儿没商量。

咱们各自好好生活吧,我不想辜负乐乐,你也别辜负爱你的人。

至于从前的记忆、期望、甚至那一点还没来得及壮大的感情,就这么算了吧。

那天之后,阿耀又恢复了自己平常的生活。因为之前莫名其妙放了乐乐鸽子的缘故,这一个多星期来,他没少受乐乐的冷遇,心里早就叫苦不迭。正好这一日乐乐稍微松了口,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让阿耀陪着她去看市里的画展。阿耀哪里敢再拒,手忙脚乱地提前跑到约定的地方等着。

因为是夏季的缘故,阿耀出门前还特意洗了个澡,怕赶不上时间,动作匆忙连头发也没彻底擦干,发尖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湿润光芒,再配上他一脸耀眼的笑容,远远地看见就让人心情欢畅。

于是刚到目的地的乐乐下了公交车,手搭在眉骨上四处看了看,头一转视线就落在了傻笑的阿耀身上。

“白痴。”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乐乐放下手,朝着阿耀小跑过去。

阿耀也正好看见她,笑意更深,正要说话却被乐乐一个暴栗打在额上:“笨蛋啊!外面这么晒,干嘛在这里等着?”

阿耀不说话,揉揉额头,另外一只手安静地伸过去牵住她。

乐乐脸一红,连忙将视线转开:“呃,那我们进去吧……”

“嗯。”阿耀接过她肩上的包,牵着她一面走一面淡淡笑说:“你今天真好看。”

“好看啊?”乐乐眼睛一眯,挣开阿耀的手跳倒他面前,扯了扯身上白色的碎花短裙:“这个裙子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啊……那次在杂志上看到就好喜欢,找了好久才买到呢!果然好看吧!”

阿耀笑着看她:“嗯,好看。我家乐乐穿什么都很好看。”

阳光下的乐乐微微偏着头,弯弯的眼睛里像是蕴满了光芒,细碎短发与轻盈的白裙被风轻轻吹拂,真的是很好看很好看。

乐乐微微红了脸,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缩回来抓着阿耀的手:“我好看有什么用,某人又不知道欣赏,一天到晚飘得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亏得还是人家男朋——”抱怨的话忽然中断,乐乐瞪大眼看着阿耀微笑着在自己颊边落下轻轻一吻,话语一颤:“……友。”

阿耀扑哧一笑,揉揉她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呆啊?”

“你、你、你才呆!”乐乐小脸涨得通红,一只手捂住脸上刚刚被吻过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的左右看了看,声音又小下来嘀咕:“真是的,还在大街上呢,羞人不羞。”

“我亲我老婆,有什么可羞的。”阿耀捏捏她的手掌,朝前拉了拉:“走了,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乐乐偷偷瞥了他一眼,见阿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心里有些小小的甜蜜,赶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画展是在市图书馆举办的,展出的是前些日子刚刚过世的一位国画作家,乐乐喜欢了很多年,前段时间知道老人去世的时候还抱着阿耀大哭了一场,如今却已经可以笑眯眯的来参加他的遗作展,阿耀算是真正地从乐乐身上领悟到了什么叫做没心没肺。

这么想着,无奈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乐乐手里拿着画展的宣传单,薄薄的纸张被她揉得不见形状,一双眼睛正兴奋的咕噜噜的到处乱转。

“他去世了你不是很难过么?怎么现在又这么开心?”阿耀忍不住问。

乐乐一怔,转着的眼珠子顿了顿,睫毛轻轻垂下去:“谁说不难过了,但是人走了就走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是觉得这些作品都是他生前的心血,是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要是看的时候还带着那些难受的情绪,又怎么能真正体会到画者在创作时候的用心呢……”

“唔,那你是怎么理解的呢?”

“理解什么?”

“他的画啊。”阿耀指指角落里的一幅瘦兰图:“我一直觉得他的画风和你性格差别很大,太凄凉了,不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

“你才不了解我呢。”乐乐满不在乎地笑说:“我在遇到你之前都不是这样子的,我以前很安静内向的……”看到阿耀明显不信任的表情,乐乐一跺脚:“真的!都是你把我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乐乐一上火声音就不自觉地提高起来,画展上人本来也不多,空空荡荡的厅堂里就听见她一个人嗔怒的话语,阿耀连忙低声赔罪:“好好好,乐乐很内向很安静,都是我把你带坏的……”

“……还不是那几年看你总不开心,我拼命想讨好你,才……”乐乐话说一半又不继续了,随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周围,朝着左边一指:“啊,我去那里看看,你随便走走吧,不用陪我。”说着就跑了过去。

阿耀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蹦三跳远去的背影,以及离开前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轻轻叹了口气。

第十三章

刚想随便走走,忽然看见前面冒失的乐乐像是撞到了什么人,捂着小脸一个劲的低头道歉,对方的身子被挡在拐角处的墙后,隐约能看见是个高个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半个身子落在阿耀眼里,竟然有些熟悉。

无奈地跟过去,拉了乐乐到自己身边,却听她蓦地惊呼一声:“姐夫?!”

阿耀怔怔地抬起头:眼前的人身材修长,一双眼眸沉静无波,正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不是铭徽是谁。

“姐夫,你也来看画展啊?”

见铭徽点了点头,乐乐颇有些惊喜:“没想到姐夫也喜欢啊,上次听表姐说你是学法律的,还以为对这些不感兴趣呢。”

“的确不是很了解,这次来主要是处理齐老先生的遗产问题。”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淡淡:“我是律师。”

“哦……”乐乐意味深长地瞄了阿耀一眼,见他似乎有些失神,顿时没好气的捅了捅他:“喂,你朋友在这儿呢,都不打个招呼的?”

“啊?”阿耀茫然的抬起眼,目光一触到铭徽又急忙转开,呐呐:“嗯,好久不见了。”

“怪怪的。”乐乐不满地瞪他,又笑着对铭徽招呼:“他就是这个性格啦,可能你们太久没见,变害羞了,其实熟悉了就会发现他脸皮很厚的!”乐乐点头强调:“比城墙还厚!”

“我知道。”铭徽从容微笑:“我认识他比你早。”

“呃,对哦。”乐乐尴尬的摸摸脑袋,“既然这样,要不待会儿一起找个地方坐坐吧?”

铭徽看了看表,欣然点头:“好,你们先看画展吧,我这里正好也有些文件需要处理,等会再出来找你们。”

说着就打算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很高兴再见到你。”

话是对着乐乐说的,目光却一刻都不曾从阿耀身上移开。乐乐浑然不觉,傻笑:“嘿嘿,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姐夫……”

“嗯,那就稍等了。”铭徽颔了颔首,转身离开。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走出视线,阿耀蹙着的眉头才渐渐松开,看着兴高采烈的乐乐,欲言又止。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乐乐不满,戳戳他。

“没有。”阿耀勉强笑笑,“走吧,还有很多画没看呢。”

“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明明不是很要好吗?怎么见个面都这么冷淡的,别说好朋友了,再严肃点就跟仇人一样了……”乐乐嘟嘟囔囔,念叨了几句,不一会儿便被墙上一幅幅的画吸引了注意。

阿耀慢慢跟在她身边,眼神深深地看着乐乐快乐的样子,喉咙里涌上阵阵苦涩滋味。

想了一会儿,阿耀踟蹰着开口:“乐乐……”

“嗯?”正专心看画的乐乐随口应了一声。

“其实,我和铭徽之间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

“唔,是吗?”

“而且隔了这么多年,现在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了。”

“哦,这样啊……”

“嗯,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和他走得太近……反正,反正也不是很熟悉。”

“啊……嗯。”

“乐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嗯?”乐乐迷茫地转头看了阿耀一眼,又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画上,表情痴痴的喃喃:“这竹子怎么就画得这么好呢,我要是熊猫看见都会当真的吃了……”

阿耀:“……”

过了好一会儿,等乐乐终于从无限逼真的竹子画中清醒过来,看见一旁阿耀沉沉的脸色,这才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抱歉啦,我刚才都听见了啊。”

“嗯。”

“真的啦。”乐乐牵起阿耀的手摇摇,撒娇:“可是就算你不当姐夫是朋友,姐夫对你却很在意啊。你不知道,上次我和表姐聊起你,姐夫在旁边听见,知道你就是他小时候的那个朋友阿耀,高兴得简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表姐都说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激动的样子呢。”

“是吗?呵呵。”阿耀表情僵硬地笑笑,想要阻止乐乐继续说下去,她却偏偏就停不住口:“嗯,可激动了,当场就跟我打听你的情况,住哪里、在哪里念书、身体好不好、过得开心不开心……说实话,姐夫那种人一看就冷到骨子里了,忽然变得婆妈,还真有点不习惯……”乐乐拍拍阿耀:“所以说,这多好一兄弟啊,你怎么能说这种伤感情的话呢?就算你觉得和他不熟,现在不是给你机会慢慢熟悉了吗?”

阿耀苦笑:“我只是随口说说,你怎么就冒出这么多话。”

“我只是觉得你太孤单了。”乐乐心疼的摸摸阿耀的脸:“我有时候都不大觉得自己像是你女朋友,反倒跟你妈妈似的。我希望我的阿耀开开心心。”

“有你不就够了么,难道你还想要别人来和你分享?”阿耀心里暖暖的,看着乐乐单纯温柔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故意逗她:“是不是因为你比我大一岁的缘故?一天到晚都像照顾小孩一样,以后到底是你娶我还是我娶你啊?”

“你!”乐乐脸一红,轻轻贴在阿耀颊边的手瞬间改摸为拧,阿耀顿时跳脚:“啊!痛痛痛痛!”

“哼,叫你嫌我老!”乐乐面不改色,拧完之后又狠狠踩了他一脚:“鬼才嫁你!”

阿耀委委屈屈的揉揉脸,又瞅瞅自己的脚,厚着脸皮继续蹭上去,在乐乐耳边轻轻吹气:“那你的意思是,你娶我?”

乐乐脸更红,转身吼:“不要脸!”

阿耀淡淡的:“脸又不能当饭吃,媳妇比较实在。”

“谁是你媳妇!”乐乐瞪眼。

“你啊。”

“才不是!”

“哦,那我是你媳妇!”

“我是女的!”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胡说!”

“没关系啊,反正横竖你是我预订了的,你做我媳妇还是我做你媳妇都没关系。我不介意。”

“……白痴。”

“嗯。”

“……笨蛋!”

“唔。”

“呆子!”

阿耀不说话了,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乐乐一张脸几乎埋到胸口里去,这才轻声说:“那你就嫁个呆子吧,委屈你了。”

乐乐脸蛋眼眶都是红通通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嗯。”

“乖。”阿耀笑笑,手指轻轻擦过乐乐的脸颊,目光却越过她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几米外的铭徽。

他的神色冷淡,背后是一幅巨大的鸳鸯戏水图:那是乔老先生平生唯一一幅表达欢畅爱意的图画,却因为他冰冷的身影而感染了些许清寒的气息。

阿耀眼眸黯了黯,对着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俯下身,温柔地吻上乐乐的发顶。

“感情真好。”阿耀刚放开乐乐,就见铭徽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淡问:“你们交往很久了吗?”

乐乐脸红到了脖颈,缩了缩脑袋,眼睛亮亮的:“嗯……一年了。”

“一年啊。”铭徽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眉间的冷锐略略散去一些,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还不算太久么。”

“什么?”乐乐没听清。

“没事,他自己嘀咕呢。”阿耀搂着她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笑,转头看着铭徽:“怎么?你的事处理完了吗?”

“嗯,你们现在有空吗?一起出去吃顿饭吧。”铭徽仿佛对阿耀忽然转变的态度视若无睹,低头冲着乐乐微微一笑:“可惜你的表姐出差去了,不然倒可以一起好好聊聊。”

乐乐茫然地看看阿耀,又看看铭徽,反应了两秒,肯定的一点头:“好的!我们去吃饭吧!”

“不看了?”阿耀不满。

“下次再看嘛,这个画展要办一个月的,姐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跑没影了……”乐乐冲着阿耀咬耳朵,两张脸几乎就要贴到一处去。阿耀不自在地稍稍别开,“嗯,你开心就好。”

“走吧,我的车在外面。”铭徽冷冰冰地打断两人卿卿我我,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们朝着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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