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被骂了也没有多大的怒色,转身凝望着胤禛的身影越行越远,胤礽没有回头,他觉得也许哪天他会忍不住一刀砍了胤禛,这个假惺惺的奸险小人!胤礽一边大步走一边愤愤的想到。
进门前,胤礽的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让太监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温暖极了,点着熏香,透着蓝田墨汁的味道,康熙一如既往的勤勉,他穿着玄色的袍子,边看折子,边把玩着手里的玉石镇纸,胤礽发现他换了个新的镇纸,没有自己送的名贵,但是朴实沉重,用来活动手倒是更为合适。虽然觉得没什么,可是心里还是仿佛有了根刺,胤礽的脸微微热了下,有些愠怒。
“胤礽,你来了?”康熙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他破天荒的从那些奏折里抽身出来,示意胤礽跟着他离开了书房。
胤礽微微有些讶异,听胤禛的口气,自己是又有什么事情犯在康熙手里了,他还以为一过来就会给下马威呢,这样的,倒是不大像了。
82.僵持
胤礽跟这康熙走进来,康熙扯胤礽来看他的字:“朕昨夜练的,你看看。”
胤礽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诗,前几日随便写的,丢在书房里就没去管了,康熙过来时看了夸赞说写得好,没想到他竟然就记下了,还趁着闲暇时候抄了下来。
这算什么?雨过天晴,示好吗?
胤礽累了,他淡淡笑了下:“皇父的字一直是刚劲有力的,这篇甚好。”
“胤礽,你……”康熙说到一半又忍住了,他坐下来,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坐吧。”
“谢皇父。”胤礽干脆的坐了下来,借着国事与康熙拉开距离,拒不同他谈论私事。康熙终于恼了,一把抓住胤礽的手:“同朕除了国事就无话可谈了吗?”
“那,皇父要聊什么?”胤礽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脸上染了层粉色,叫人心里痒痒的却又明知道这人现在浑身都长满了刺。
“胤礽!”康熙拍了桌子,“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做?恩?你背地里一直维护索额图,帮他掩藏罪行,你以为朕不知道吗?朕知道,却没有罚你,那么多人的进谏,朕都压下来了,你为何不能理解朕?!”
“儿臣不懂皇父的心,从来不懂,”胤礽腾的站了起来,后退了数步,“您真的相信儿臣了吗?如果相信,为什么叔公必须死,儿臣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胤礽!”康熙一拍桌子,终于说了句,“你——给朕跪下!”
胤礽低头跪在地上,不再说话,只是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情激动而悲伤,为什么,那么努力,自己极力的忍耐,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你……在这儿好好的想清楚再来跟朕说,哼!”康熙大步走到胤礽面前,将一叠奏折狠狠的投掷在胤礽的身上,“你好好看看,看看这些!”
门在胤礽身后重重的关上了,胤礽一本本捡起那些奏折来看,都是指摘他的不是的,没有一品以上的大员,可见,那股力量并没有上达到朝廷最核心的位置,不过,这些奏请的事又很清楚,样样都击中了自己的要害,那些人深刻的懂得他怕什么,康熙最忌讳的是什么。
这里面甚至有当日弹劾索额图杀洋人那个官员的自责书,他里面说得很清楚,索相将弹劾奏折从宫中偷出,还清楚的表明当时的时间,那日是乡试的第一天,很好记,康熙也记得,他用朱笔将那日期圈了起来,最后在旁边点了一下,那一点很用力,让人看着就能想象出他当日看到这折子时的震怒。
所以,他更不会相信自己了吧,他竟然以为自己当日的态度是为了偷奏折的权益之计,之后千里赶去见他也是为了帮索额图脱罪。
胤礽紧闭了双眼,一种强烈的被侮辱的感觉涌上心头,康熙就是这么看他的么,他在他心中便是这样的不堪的么?
那么突然的他就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胤礽想清楚了,便走了出去,也许是因为起来得太猛了,胤礽觉得自己的头晕得厉害,其实,之前的病虽然也是有的,但是并没有那么严重,他不过是为了让康熙因为怜惜他而饶了索额图的性命,所以故意不大吃饭,也故意装作没有精神的样子。
可是,如今似乎真的越发严重起来了,胤礽有时候想是不是自己装病惹怒了老天,所以,这是老天要罚他吗?
胤礽还没走到书房,远远的透过半开着的窗户,见康熙正抱着弘皙在逗,手里的拨浪鼓一下下的摇,胤礽有些恍惚,那襁褓里的孩子仿佛换成了他,心头忽然闷闷的,没来由的一阵悲恸,如果人可以不长大,人心可以不那么善变该多好。
“皇父,儿臣来向皇父领罪。”胤礽由李德全领着走进来,先见了礼,康熙将孩子塞到他手里,冷冷的说了句,“自己也是当爹的人了,别看这孩子小时候,多叫人疼,指不定长大了能叫你气死!”
弘皙嘟着嘴就要哭,胤礽忙哄道:“你皇玛法逗你玩儿呢,别哭,好孩子。”
弘皙不知道是困了还是真听懂了,伸出粉色的小舌头满足的舔了一圈,满意的不再动弹。
“弘皙长得像朕,”康熙的语气里颇为有些得意,刚才的气消了一大半,紧抿的嘴角也柔和下来。
胤礽却将弘皙交奶娘抱出去,他等着下一轮的暴风雨,因为他不想在这么不清不楚的相处下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他要赌上一赌,那么或许,他是不是可以抱着些许的奢望?奢望两人的关系能有个大的转折,或者是——毁灭。
“皇父,儿臣刚才出言无状,请皇父责罚。”胤礽笔直的跪在地上,认真的说道。
“嗯,你起来吧,朕不是要你认错,是希望你能……”康熙轻咳了一声,胤礽真不理解朕的心么?
胤礽没有仔细听康熙的话,他想这他要讲的话:“皇父,其实儿臣今早就一直有个请求,只是不敢出口。”
“你说?”康熙几分好奇的盯着胤礽的脸,这孩子最近有些古怪,脑袋瓜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他到要好生听听他的打算。
“儿臣,昨日得梦,梦见儿臣的皇额娘对儿臣说,她怀儿臣时,曾经对菩萨许愿,若是孩儿健康长大了,必去潭拓寺重塑金身,吃斋念佛在佛祖身边侍候三年。”
“喔,这好办,朕明日便命人……”
“皇父,儿臣想亲自去。”胤礽急忙道。
忽然,四周古怪的安静下来,最后传来康熙低沉的声音:“什么?你说什么?”
“儿臣说,想去潭拓寺吃斋祈求大清国运昌隆,只要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胤礽坚定的补充道。
“你起来,朕就当没有听到你说这句话!”康熙背过身去,心里是极度的失望。
“皇父,让儿臣去吧,皇额娘在梦里对儿臣说,儿臣这病还有最近这么多事端也许与她不曾还愿有关,儿臣想……静一静。”
“你!你是大清的太子,千千万万人都在看着你,你却去寺庙侍奉佛祖?为什么?太子就该为国家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朕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什么?太子该做的,该做的就是陪皇父看看字画,偶尔再承欢在这殿内吗?这就是太子该做的,只讨您一个人欢心就好了,这样的太子,儿臣当不了!“
不说还好,越说胤礽越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忽然就发了疯似的收不住口了:“那,皇父会把兵权还给儿臣吗?皇父会再对儿臣委以重任吗?皇父,可以不再单独召见儿臣,给儿臣看那些字画,尽说些国事以外的不着边际的事情吗?”
胤礽惨然一笑:“不是早回不到从前了么?皇父何必骗儿臣!”
“你,大胆!”康熙高高的举起了手,可是,那个巴掌还没有扇下去,胤礽的口里忽然溢出鲜血,慢慢的沿着嘴角淌下来,开始是一滴滴的,胤礽擦了下,整个下巴是血红的一片,怎么也擦不完。
83.离开前
康熙守了胤礽两天两夜,第三天胤礽醒了,康熙却去上早朝了,听说太子醒了,康熙都走出了乾清宫了,又倒回来:“不去了,李德全,你替朕跑一趟吧,去——看看他。”
“是。”李德全也愁眉苦脸的,好好儿的两个人,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呢?
这边李德全领了旨,那边胤礽硬是撑着要起来,夕玦在外面做刺绣,大红的绸子,绣的如意吉祥的图样,胤礽披着衣服走出来,把夕玦吓了一大跳。
胤礽要去看鸟,五年前的小鸟,已经变成了成熟的雀儿,还是笼子里关着,似乎有些老了,在笼子里一个劲儿的打蔫儿。
“夕玦,你说新生的毛是不是有些脱了,精神也不大好。”胤礽用竹拔子去逗那鸟儿,五年前遗忘的一幕幕忽然都回来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又回到当初的样子。
“没有啊,奴婢看不出来。”夕玦摇摇头,死不认账。
胤礽忽然拉开了鸟笼子,新生还在笼子里打瞌睡,胤礽小心的将它弄出来,新生睁开眼,环顾四周,觉得周围的景色是一样的,但是似乎又不大一样。
胤礽用手指推了推它:“去吧,想去哪儿看看就趁早去,趁着还飞得动。”
新生终于被胤礽折腾醒了,它先是发现笼子没有了,然后扑扇了下翅膀,跌跌撞撞,它有许多年没用过这翅膀了,胤礽饶有兴致的看这它艰难的飞起又落下,折腾了好一会儿,新生忽然奋力的振翅一飞,箭一般的刺向天空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摇摇摆摆终于飞走了。
胤礽感叹了一声:“好魄力!”
一会儿,李德全捧了圣旨过来,康熙准了胤礽的假,但是,潭拓寺那儿只许呆一年,李德全特地加重语气道:“万岁爷的口谕,让太子好好的养好身子,回来还是在这宫里住着,什么也不会变,一切等太子回来再议。”
胤礽知道,康熙向来都是三思而行,他不会轻易做重大决定,相应的,做了决定也很难再更改,好,他等他的最后决定,与其在这儿被人当箭靶,陷害什么的,到不如躲到佛门里清修清修,顺带的养养这总也治不好的病。
“四爷早朝后去哪里了,叫何柱儿去打听打听,”胤礽让人收拾了鸟笼子,又因为身寒体虚,加了件厚点儿的袄子,四面加了炉子,胤礽还是冷得脸色发紫,但是就不肯回房里好好躺着,只说要见胤禛。
一群人急坏了,四处打听四爷的下落,终于是康熙身边的小喜字来回说四爷今天也病了,感染了风寒,皇上一早放他回府了。
“准备下,我去看看他。”胤礽急着动身,立刻宫里又是一阵的忙乎,何柱儿来请示要不要告诉皇上,胤礽点点头没说话,不一会儿说皇上准了,这才在车里塞了枕头被褥暖炉,还有些应急的药,定神的丹什么的,最后,夕玦将玉如意硬塞在枕头下面,说是皇上吩咐的,胤礽去哪儿都得带着。
胤礽见一切齐备了,上车前问了声:“皇父没说让什么人护送吗?”
“没有啊,爷,皇上说让太子府的侍卫好生跟着。”何柱儿忙过来答话。
“恩,”胤礽点点头,上了车,那车倒是往胤禛府邸去的,不过中途饶了下远路,胤礽去见了几个人,吩咐了几件事,一切都妥帖了,胤礽笑道:“既然说是来会他的,那我便去见见他又如何?”
这才叫车辇转头去了胤禛的府邸,那时候不大巧,早过了午膳的时候,胤礽反正也没胃口,只是经过这么一折腾,精神越发恹恹的,到门口胤禛迎出来,他却在车子里睡着了,胤禛本来病着躺在床上,这会子又急急忙忙爬起来,衣服也来不及仔细弄齐整,要依他过往的性子,是一定要将边缝压的笔直,每个衣折都拍平整了才肯出来的。
等他匆匆到了门口,见太子依靠这撒金的枕头正睡得香甜,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于是叫人送了软榻过来,将太子扶上去,小心翼翼的抬到书房里,书房里特地弄得非常暖和,帘子放下来,以防太亮了打扰到太子的睡眠,一切安顿好了,胤禛道:“都出去吧,我守着太子坐会儿,他就该醒了。”
人都退出去,胤禛就坐在旁边看着太子,刚服药的身子也很是困倦,也不知道守了多久,胤禛一个不小心就栽在太子身上了。
“痛!”太子低呼了声,慢慢睁开眼睛,胤禛慌忙道:“哪里疼了,可要请御医前来?”
“不用你管。”胤礽见了胤禛的脸就有些不高兴,他翻身坐起来,转头看胤禛脸色潮红,像是高烧所致,这才把怒气收敛了一些,自然有人来打起帘子,白雪的亮光照进来,胤礽看到胤禛的书桌案头上有他新写的字,字体刚劲有力,颇为霸气。
胤礽冷哼了一声:“刚劲有余,灵活不足。”
“自然没有太子殿下写得好,臣这正是粗浅之作而已。”胤禛忙收起来,胤礽早看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果然是心怀家国,不忘社稷。
“皇父说得不错,四阿哥果然是辅弼朝政的忠臣良将。”胤礽语带讥讽。
胤禛不动声色:“太子殿下过奖了,这是臣应尽的本分。”
“胤禛,我记得我们以前很喜欢一起下棋,你对我总是输多赢少,你知道为什么吗?”胤礽忽然问。
“是臣愚钝,技不如人。”胤禛恭敬的道。
“不,你错了,其实你每盘都是输棋,只是本太子心里存着对你的情谊,不忍见你太难过沮丧所以才故意相”让。”胤礽猛的回过头来,有些倨傲的盯着胤禛微微有些变色的脸。
胤禛半天才道:“太子不明白吗?这不是怜悯胤禛,这是对臣的一种侮辱。”
“是!你又要如何?”胤礽开始咄咄相逼。
胤禛想了想道:“我原谅你……”
胤礽更气了,就不信逼不怒这木头,走之前总要看看胤禛激怒的样子才算出了口气吧,胤礽瞥见胤禛的装画的匣子里盛了几幅名画,便故意用手一挥,立刻画卷墨汁噼里啪啦滚了一地,胤禛——果然怒了。
眼见胤禛因为发热而呼吸沉重,他涨红了脸去救他那些宝贝,胤礽舒坦了会儿,不意却见胤禛并不是在弄那些画儿,而是在找别的东西,太子脑子稍微动了下,就觉得这里必有文章。
他跟着看了几眼,见桌子底下有东西绿油油的亮着,趁胤禛没注意,太子眼疾手快的取出来,然后,彻底愣住了。
“胤禛,这是什么?你收着这东西做什么?!”胤礽冲胤禛吼,胤禛默默无语,脸上有抹不去的难堪和尴尬。
“我问你话呢?你捡它做什么?你说话啊!“胤礽问了几遍,胤禛都没有做声,胤礽就呆不下去了,他将那管东西塞给胤禛大步冲了出去。
乱了,一切都乱了。
84.不舍
等胤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追出了门,早已不见太子的身影了,胤禛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掌中莹莹剔透的玉箫,坏了那么多次,修补得千疮百孔的,如今——还惹了这样的祸事。
胤禛回了书房,想要将玉箫扔了,想想还是不忍,又重新放入匣子里藏好,不过捡了个稳妥的地方藏了,然后也不想做什么了,只是转着指间的玉扳指发呆,这样一折腾,胤禛的病越发的严重起来了,幸好胤禩晚些时候也特地带来看他。
胤禩见胤禛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就当是自己的府邸似的,忙着张罗汤药什么的,又叫人弄热了被褥,让胤禛躺下。这样一来二去的,天色便不早了,胤禩身边的小太监催了许多次,怕胤禩回去会听教训,胤禩也不怕,反正横竖和豁出去了,总不能就这么把胤禛丢这儿不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