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他和薛墨分别去洗澡。那之后，薛迁在以前猫窝的位置上打了个地铺，让薛墨睡那里。

薛墨问，我为什么不能睡床？

薛迁说，你这么大一只，怎么睡床？

薛墨说，我想睡床。

薛迁说，你睡上来，我就掉下去了。

薛墨说，不会的，我不动。

薛迁说，不行。关灯，睡觉。

薛墨不说话了，小伙子老大一个，窝在地板上，和猫一样蜷成一团。

关了灯，薛迁很快就昏昏欲睡，就在快睡着的时候，听到薛墨说，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薛迁从梦里醒了，不过脑子没反应过来。

薛墨又问，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薛迁还是没回答。

薛墨说，……那算了。

薛迁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从薛墨是只小猫咪的时候开始，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喵喵喵地叫几声。

这些喵喵喵，都是一个调子的。

仄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平。

现在薛迁懂了。

那句话的意思是，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薛迁想，自己又不懂猫语，两年来都没听懂很正常。

可是又觉得挺对不起这只小狸花的。

这狸花被捡回来的时候瘦得要死，大概是猫妈和主人都最不喜欢的一个。他才一个月就被丢了，哪里听过猫妈讲故事。所以才问这么白痴的问题问了两年。

薛迁说，我给你讲。

薛墨从床垫上爬起来，趴在薛迁的床边，问，真的？

薛迁说，我说话向来算数。你躺好，我给你讲。不过我不会说故事，我给你说新闻吧。

薛墨说，好。

薛迁说，开始了。

他咳嗽了两声，就真开始了，说，各位观众朋友们，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在线。下面是本次新闻在线的主要内容：我市地震知识普及取得初步成效，各社区向民众发放地震避难手册；在市环境保护部门的领导下，我市今年植树节共种下各类树木487棵，比去年增长了20%；市北王大爷家院中树上蜂巢越长越大，消防部门派专人前往查看，并予以解决……

薛迁一边说一边想，这种东西，真的能当做睡前故事讲吗。

他想着想着，就停了下来。

才一停下来，薛墨就问，下面呢？下面呢？

薛迁只好继续说。

薛墨躺在那儿，不时地发出“嗯嗯”的声音，像是在听一部武侠小说。

等到薛迁说完“今天的新闻在线就为您播放到这里，我们明天见”的时候，薛墨赶紧问，还有吗？

薛迁说，要明天见了。

薛墨说，那好吧……晚安……

他窝到被褥里，用被褥蒙住脑袋，不过一下子就睡着了。

这会儿薛迁倒是完全清醒了。

被褥很暖，枕头很软，薛墨蜷成一团，听完故事，一觉睡到了早上。

正坐着吃鱼的美梦，他突然听到薛迁的声音。

起床了。薛迁说，伸手来拉薛墨的被子。

薛墨死死拽住被子，说，不起！

薛迁看了他一眼，从衣柜中拿出自己的衣服扔给薛墨，说，现在就起来。

薛墨看看扔在自己面前的衣服，说，我不要穿这件，我要穿有帽子的。

薛迁说，我只有这件。

薛墨说，我要有帽子的那件，上面还有几个英文字母的那件！你上个星期五穿过的！

薛迁说，下次再说，今天你先穿了起来。

薛墨看看薛迁，知道自己扭不过他，不闹了，笨手笨脚地把衣服套上。

薛迁说，穿好了你就出来吃早饭，我有话和你说。

薛墨把衣服都穿好，赤脚跑出卧室，往椅子上一蹲，抓起一片面包就啃。

薛迁把面包从他手上一把夺过来，说，你给我先刷牙去。

薛墨说，不刷。

薛迁说，不刷没得吃。

薛墨说，刷就刷，我怕你啊。

薛墨走到卫生间里，往牙刷上挤上牙膏，他学着薛迁以前的样子，把牙刷塞进嘴里，左右动动，牙膏没怎么出沫。

薛墨用舌头去舔牙刷，发出“嗯嗯”的类似猫又不是猫的声音。

薛迁看不下去了，他走过来，站在薛墨的身后，握住薛墨的右手。

别动，我教你。薛迁说。

他握住薛墨的右手，左右动着手臂，连带薛墨的手臂也一起动。来回两下，薛墨的嘴里便有了泡沫。

薛墨觉得好玩，饶有兴致地往外吐泡泡。薛迁往薛墨脑袋上“啪”得拍了一把。薛墨有点痛，老实了。

薛迁问，你昨天晚上怎么刷牙的？

薛墨说，恩恩哦呜……

薛迁说，刷完再说话。

等到薛墨把牙刷完，泡沫吐光，他回答说，我昨天晚上嚼了两下牙膏，就完了。

薛迁说，现在快洗个脸去吃饭吧。

薛墨说，再等等。

薛迁说，你又有什么事？

薛墨往牙刷上头挤牙膏，说，我再试试，挺好玩的。

说着，他又把牙刷塞进了嘴里。

薛墨当猫的时候，从没刷过牙，现在遇上这等有意思的事，不来上个八九遍，怎么能罢休？

薛墨站在那里刷了二十多分钟的牙，刷到嘴都麻木了，才回到客厅中，开始吃早饭。

薛迁说，你吃着，我问你几个问题。

薛墨用面包塞满嘴，说，嗯。

薛迁说，你变成人之后，看东西有什么不一样。

薛墨说，突然有很多颜色。

薛迁说，那就对了，猫都是色盲，人不是。我今天会教你基本颜色的说法，你这几天把它学会。你不是只笨猫，我想你学起来肯定很快。还有就是，我现在把你变成了人，我播音再满了2500小时，我会把你变回去。在这期间，在你是人的时候，你必须工作。

薛墨抬起头来，看薛迁，说，我能干什么？

薛迁说，我不管你干什么，你就是去澡堂帮大老爷们擦背也好，你必须找一份工作。你的身份证，我会去电视台的“动物变人”办事处申请。

薛墨说，我想呆在家里。

薛迁说，你已经不是猫了，我不会让你白吃白喝。你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薛墨说，我不要。

薛迁说，你不工作，我就把你赶出去。

薛墨说，我才2岁……

薛迁看了薛墨一眼，问，再说一次，你几岁？

薛墨说，我24岁……

薛迁说，很好，你知道的很清楚，这个星期你把该学的东西学完，下周出去工作。

薛墨低下头，他把面包一点点塞进嘴里，因为刷了太多次牙，他到现在都在吃的面包都是薄荷味的。

薛墨心想，是你把我变成人的，还不对我负责任。

他心里委屈死了，坐在那里小声嘟囔，你就是因为太没爱心才到现在都没女朋友的。

薛迁皱皱眉，捏住薛墨的耳朵，说，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薛墨忙喊，疼疼疼疼疼疼……

薛迁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薛墨说，我说……面包有点干……

薛迁放了手，说，干你就喝水。

薛墨拿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心里酸。他用手擦擦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没有尊严的猫。当天下午，薛迁去电视台录新闻了。而没尊严的薛墨，则被分配了一个任务——用12色水彩笔画张画出来。

为了让薛墨速度地记住每种颜色的名字，薛迁写了这样的要求。

——这儿有一栋紫红色屋顶的房子，它的墙是灰色的、窗和门是橙色的、烟囱是红色的。房子下面开了粉色的小花、白色的中花、紫色的大花。花朵的上头，有一只蓝色的大树。房子的门口呆着一只鸡，它屁股毛是绿色的，翅膀是青色的，但总体来说，是黄色的。鸡的旁边，有一条黑色的猫。

读完这张纸条上的内容，薛墨开始画画了。他先用铅笔在纸上画出轮廓，再拿出水彩笔，照着上面写的颜色名称，开始填色。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猫、很多狗、很多老虎，都遇到了温柔的主人，而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薛墨感到猫生无奈。

何以忘忧，唯有鱼肉。

这么一想，薛墨站起来，他在家里找了一圈，最终在冰箱的冷冻箱里发现了几条带鱼，他兴奋地把带鱼拿出来，弄了点水，煮了吃了。

晚上，薛迁从电视台回来了，薛墨听到声音，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蹲着。

薛迁打开门，薛墨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薛迁摸了一下薛墨的脑袋，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便快步走到厨房里。

厨房被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点痕迹。

薛迁说，薛墨你过来。

薛墨走过去，薛迁把脸凑过来，贴着薛墨的嘴巴和鼻子嗅了一下。他眉毛稍微动了动，薛墨知道大事不妙了，准备跑。

薛迁一把拉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过来，说，你把冰箱里的带鱼吃了？

薛墨说，我饿……

薛迁说，知道错了吗。

薛墨说，知道错了……

薛迁说，下次还犯吗？

薛墨说，我怕我忍不住……

薛迁小小地叹了一口气，说，不管从长相还是从性格来讲，你都是当猫的时候比较可爱。虽然他话是这么说了，但还是摸了摸薛墨的脑袋，说，我没吃饭，我去做了，待会你要吃，你再来点。

说完这话，薛迁就去厨房了。薛墨看着薛迁的背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怎么知道你没吃饭？薛墨忿忿地想。

过了一会儿，薛墨闻到了浓浓的鱼香味，他忍不住往厨房里头跑。薛迁见他过来，关了厨房门，不让他进来添乱。

薛墨对着厨房门蹲了好久，薛迁才端着菜打开门从里头走出来。薛迁不慌不忙把菜一一端上桌。一看到那些菜，薛墨就傻了。

先有剁椒鱼头配宽面、干辣椒滚油涮青鱼，再遇香菜麻油辣鱼干、木耳桂圆黑鱼汤，又有清蒸白干配餐条、西湖宋嫂鱼片羹。

和一桌子相比，傍晚那两条被自己喻为猫间美味的清蒸带鱼算个屁。

一只猫，看到这一大桌子鱼，其心情就和一条狗发现了一根巨大的肉骨头是一样的。

这不仅是幸福。

更加是光荣。

不过，除了满心欢喜，薛墨还有些小内疚。

薛迁今晚肯定是想好了要和自己一起吃晚饭的，只可惜自己这不争气的嘴，坑了两条清蒸带鱼先下肚了。

薛迁坐下来，问薛墨，说，愣什么？不吃我收了。

薛墨原先傻站着，听薛迁这话才匆匆坐下。他拿起筷子，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平时也没见薛迁这么爱吃鱼，看情况，他是特意做给自己吃的，薛墨心里不是滋味。他举着筷子掏了半天，就弄了半块鱼干下肚。嘴里小声嘀咕，问，你对我这么好干嘛？

那边人头也未抬，回答，吃就吃，话别太多。

薛墨心想，想说句谢谢都没机会，什么人。

想完，便开始自顾自埋头苦吃了。

吃完饭之后。薛迁看了一眼薛墨，说，你洗碗、收拾，吃了东西要干活。

薛墨齿颊留香，端着碗想也没想就跑厨房去了。薛墨一边回味剁椒鱼头配宽面干辣椒滚油涮青鱼香菜麻油辣鱼干木耳桂圆黑鱼汤清蒸白干配餐条西湖宋嫂鱼片羹，一边挺自得其乐地洗着碗。在他洗碗的过程中，薛迁洗把澡刷个牙先上床去了。

薛墨洗完碗，也跑去洗澡。他一边冲水一边想，还是以前薛迁帮着洗比较开心。但为何当猫的时候不喜欢洗澡，他现在也不太记得了。

洗完澡，薛墨去刷了四次牙，心满意足地爬到自己窝里去。他在黑暗中躺下，蜷成一团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突然，他闻到大床上传来微微的鱼味。

刚吃饱的薛墨又馋了。

对一只猫来说，鱼这玩意儿，吃撑死，也是不够的。

想来，自己洗碗洗澡又加上刷了四次牙，身上一点儿鱼味也不剩。但是床上那个人，只洗了一次澡刷了一次牙。

那股咪咪小的鱼味儿就这么从大床上的薛迁身上飘过来，像一根鸡毛般挠得薛墨睡不着。

怎么着也睡不着。

薛墨从窝里头爬起来，趴在薛迁的床边上。这时，薛迁已经睡着了，发出小小的鼾声。

薛墨觉得那鱼味儿一直在挠自己痒痒儿，抓也抓不住，不一会儿脑袋就晕晕乎乎了。

这猫想，要是有只薛迁一样大的鱼，估计味道得不错吧。

想着想着，就把脑袋凑过去了。凑近了，薛墨闻到薛迁身上传来的一丝丝鱼味儿，还有种特别熟悉的气味。这味道，就像是毛巾被上沾了春天露水，浸了稍微的一点暖风，夏天闻上去很凉快，冬天闻上去又很温暖。薛墨熟悉这味道，以前和薛迁一起睡觉的时候，被薛迁放在腿上拍脑袋的时候，还有趴在薛迁肚子上面死也不下去的时候，都能闻到这股味道。

主人味道，一只猫比谁都清楚。

对一只猫来说，记得住主人的味道，是因为喜欢主人。趴在主人肚子上不下来，是因为喜欢主人。在主人回来之前在门口蹲着，当然也是因为喜欢主人。虽然猫咪们老虎们都爱好欺负主人，虽然这些猫科动物们坚强得不得了，离开主人也能活得好好的。但是猫咪老虎们想得是，有主人不是更好么？有的吃，有的玩，还有人给自己挠痒痒，给自己毛毛球。既然他对自己这么好，就勉强喜欢他一下吧。

不过。

对一只猫来说，主人再好，也没有鱼重要。

薛墨很快放弃了对薛迁味道的追求，趴在薛迁身体旁边，俯下身子，在薛迁身上搜寻着鱼的味道。薛迁身上的鱼味儿几乎没有了，薛墨折腾了半天，在薛迁的手指上找到了一点。他趴下去，用鼻子蹭了蹭薛迁的手指，再轻轻地把嘴唇贴上去。贴上去之后，薛墨用脑袋抵住薛墨的手指，在薛迁身边蜷着睡下来。他就和是小狸花时候一样，在主人的手指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把自己的脑袋妥妥当当地摆了进去。

薛墨想，今天还没讲故事呢，不过有鱼吃，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他这么想着，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薛迁从睡梦中醒来，他用手臂支起赤裸的上身，眯着眼睛还没醒得透彻。迷迷糊糊中，他看见手臂那儿蜷着一个人，薛迁想，什么玩意儿。他一抬脚，就把薛墨这玩意儿揣床底下去了。这下子床上清净了，薛迁扯着被子，翻个身，继续睡。

而薛墨，正好倒在自己的窝里面，软软的，反正也没摔疼，翻个身，也继续睡。

等这两人都从梦里面完全醒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薛迁说，你今天和我去台里，帮你办身份证，这样你就能去工作了。

薛墨说，你不养我吗？

薛迁说，你是猫，我养你，你是人，我只能负责帮你找好出路。

薛墨说，你太无情了！

薛迁说，等你工作了，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可以去别的地方，我不干预你。我仁至义尽。

薛墨说，这就是无情。

薛迁说，你整理头发，我们马上出门。

薛墨又嘀咕了几句，都被薛迁反驳回去了，最终他没办法，只有跟着薛迁出了门。

以前，薛墨坐车，一般都是在笼子里。今天他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心里怎一个舒畅了得，他风风光光地打开窗子，把脑袋伸了出去。

薛墨惊得踩了个急刹车，他一把揪住薛墨的领子，说，你给我回来！狗坐车喜欢露身子出去，你怎么也这样？！

薛墨喊，放手放手！我就伸头看看，你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薛迁说，这样很危险。下次不要这样了。

薛墨不满地“哦”了一声，总算老实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们去的那个部门叫什么？

薛迁说，叫动物变人办事处，简称动变办。那里头有不少狗变成的小伙子、小姑娘，你不要和人家打起来。

薛墨说，切，谁稀罕和狗打架。当薛墨踏进电视台，他就感到了楼里有狗的危机感，而当他踏入动变办，看到坐在那里开单子的姑娘，并一眼认出对方肯定是小狗变的，薛墨立马弓起了背。薛迁简况，给了他一巴掌，薛墨老实了点，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