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ledad/孤独——阖卢
阖卢  发于:2013年11月24日

关灯
护眼

“……你五岁的时候他们收养了你,那时候他们的小孩估计也是四岁左右吧。夫妻两非常和善,我当时还很欣慰。可是一年过去,有一天那位夫人突然哭着把你带回来,说没办法继续抚养你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家的小孩子生了大病,夫妻俩为了照顾他,把工作都辞了,原本富裕的家境一天天垮了下来,加上经常要带着孩子四处奔波,没自信能把你抚养好。”

他沉吟了一下,轻轻摩挲拿在手中的老花镜。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透过厚重的镜片,在他膝上泛黄的书本上聚成一个点,我就盯着那个点,竟看得有些出神。

“话虽这样说,其实他们已经无暇分神照顾你了吧,我怕你受委屈,才又把你带在身边。只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已经觉得受了伤,再也不肯去别人家里了。”

我记得我确实闹过一阵子,后来生了场病,在床上躺了许久,一直混混沌沌的,总不清醒。可能就是那时,我下意识要去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后来病好了,心也放开了,却还是条件反射般地排斥被收养这件事。后来我过了普通人家收养的小孩子的年龄,也没人愿意收养我了,才一直留在这里。

“不过事情到这里了还没有结束,”院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后来他们小孩的病治好了,一家人回到这个城市,她丈夫的事业日渐稳定,生活条件又变好了。你上小学那会儿,她来过一次,想把你接回去。我跟她说你长大了,不愿意被收养,她当时哭着走了,后来又来过几次。唔,她家那小子好像也来过,跟他妈妈看着你的照片,吵着要哥哥。”

我终于忍不住问:“那家人……是不是姓……”

“姓耿,”院长合上书站起来,把书顺手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又蹲下身拉开一个抽屉:“这个我记得可清楚了,也真难为人家,你在的时候,她都不敢来,总觉得愧对你。”

他站起身,手里多了一个靛蓝色的小本子,转身扔给了我:“喏,年年给你寄钱,拦都拦不住。”

我接过存折,心里五味杂陈。

这样一来,耿城所有看似不合理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我捂着存折,下定了决心:“我想见见她。”

“是该好好面对了,都是大男生了,缩头缩尾可不行。”

“谁缩了,我根本不记得先前的事情,是你瞒着我。”

“混小子,我的苦心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你要是再一口气不顺给病倒了,出钱医治的可还是我。”说着要拿书来揍我,被我轻易地躲闪开。

我出门去找单亦,他正被小壹拉着要当马骑,一看见我如蒙大赦,大步上前问:“都说好了?”

我点点头。

他又凑近了些许,仔细端详我的脸:“怎么有点不对劲?要哭鼻子了?”

我忍不住给了他一拳:“你才哭鼻子,你全小区都哭鼻子。”

正说着,院长拿着一张纸也走了出来:“喏,联系方式。”

他把纸交到我手上,又不放心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时常教导你们,要心存感恩,你没忘记吧?”

我看着好笑,只得一本正经地保证:“我都记得。”

院长放心一笑,又对单亦说:“这小子最近都蒙你照顾着呢?”

“哪有,他照顾我还差不多。”单亦终于耐不住磨,把小壹扛起来放到了肩上。

院长欣慰地点点头:“你们都长大了,都能照顾人了,连白修都混得有模有样的。”

“您这话要是让他听见,他可不乐意。”

“都是叫你们给宠出来的,那孩子啊,就是命好。”说完视线有意无意地在我身上晃了个来回,惹得单亦也多瞟了我两眼。

我知道院长向来心疼我,虽然现在是混得人模狗样了,在他看来始终还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怎么补都补不回来。

为了不让他老人家伤怀下去,我只得拉了单亦撤走。

手中的纸条就像在我手心烧开了一样,我紧紧握着手机,最后还是决定先去见见耿城的妈妈。

单亦听说我要先走显得有些遗憾,但估计明白我此刻所做的事情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所以还是把我送到了耿城楼下,又趴在窗口上冲我挥手:“明天再找你,时间还要空出来噢。”

我被他矫情的尾音逗笑,再三保证不会爽约,他才心满意足地颔首:“去吧。”

我简直哭笑不得,再坏的心情,在看到他的笑脸后,也会由阴转晴,也许这就是他对于我的意义。

没想到的是,从小区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却看到路边还停着单亦那部银色的轿车。

我有些迟疑地走过去,还没确认车里面坐着的是不是单亦,他已经探出了一个脑袋,依旧笑得像夏花一样:“这下总没别的地方要去了吧。”

我呆若木鸡,半晌才晓得要点一点头。

“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我不会后悔自己当初做的决定。”

她又用和那天一样的泪眼看我,光是被这样注视着,我就觉得很压抑,好像受伤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我很清楚我回来找她并不是要她难受,只是要她知道,她并不需要觉得愧疚,更不需要做这些无谓的补偿。

我们之间,她谈不上欠我,倒是有恩于我。

虽然当时还小,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她曾经如何对我好过,我很感激。

我当然没有办法面对着一个哭泣的母亲而丝毫不动容,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把我心中想的说给她听,而她听后却哭得更伤心了。

我不懂。

人家都说,得不到比得到后再失去要来得好,我却不这样觉得。

得不到,便是一无所有,从未拥有,既然从没拥有过,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来谈及好坏?

人生短短数十载,每一次经历,都必定有它的意义。我一直这样相信着,不管好事坏事,接受起来都不困难。

车子停在江边,有斑驳的灯光映在水里,时而聚拢,时而破碎,轻缓地随江水摇曳,把对岸的热闹都传递了过来。

只是隔着一座桥,桥上来往车辆很多,灯火煌煌,而这一个角落却幽然静谧,好像从眼前那副热闹的场景里生生分割出来样。春天剩下一个尾巴,夜风还有点凉,此刻吹在脸上却很舒服,让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去仔细感受。

“小的时候,一难过,优齐就会把我带到这里来。后来他死了,骨灰撒在海里,我总觉得,有水的地方就有他,难过的时候只要坐在这里,就好像优齐还在身边陪着我,我还是十三、四岁时候的那个我,就算哭也不会觉得很难堪了。”

我静静地听他讲,想象着他口中的优齐,会是多么温柔善良,才能让他到现在一想起来都觉得安心。这里的风景很美,无论是脚下缓缓流过的江水,是桥上幢幢的灯火,还是对岸环绕在树上的彩灯,都动人心魄,然而醉人的,始终还是身边这个人。

所有的灯光加起来,都及不上他眼中缀着的万点星光。

我靠着他,轻声问:“单亦,你有没有爱过人?”

“有。”他望着眼前泛着粼光的水面,声音像穿越了几个世纪,被风干了,变得有些沙哑。

“怎样的?”

见我一直盯着他,他低笑了一声,复又望向远方的眼睛里逐渐敛去了光芒:“不怎么样,挺狼狈的。”

我早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还爱他?”

单亦转头看我,形状美好的眼睛像两湾深不可测的潭水,都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他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像最动听的乐曲:“谁知道呢?也许……已经不爱了吧。”

我果然不是有自制力的人,事实上那一刻脑子里面连“自制力”三个字都来不及出现,我已经勾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单纯的嘴唇相贴,不带任何情色和欲望,他柔软冰凉的唇瓣好像有镇定人心的作用,跟之前无声的安慰并无二致。直到我们分开,他一言不发地伸手撩开我挡着眼睛的刘海,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定定地看着他,说不上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担扰,害怕,兴奋抑或喜悦,我品尝不出来。只知道他伸手揽住了我,让我靠在他肩上,虽然神色如常,语气里却有了一丝关切:

“蓝岚,难过的话一定要哭出来,悲伤不会把人压垮,但是泪水会。”

眼泪就这样毫无缓冲地流了下来,湿了我的脸,也渗入他的肩膀。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因为眷恋着这个温度,我曾经做出了许多傻事。

在我看来,那些都是值得的。

难过却无处诉说的时候,他在的地方便成为我的归宿,就算是一厢情愿,我也乐得装傻。

第十三章:回声

那天晚上在江边坐了很久,后来风大了,单亦带我去附近的大排档吃宵夜,末了才把我送回宿舍。

因为身心受累,分别的时候我心里虽然不舍得,却更加贪恋宿舍里床铺的柔软舒适。

我站在车子旁边,弯腰跟车里的单亦道别,他温和地朝我笑,说:“好梦。”

我用力点头,生怕他看不见。

再有十分钟就是门禁时间,学校外面的大路上却仍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小摊贩陆陆续续在收摊,我扶着车窗,心里头憋着一句话,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只能也朝他笑了笑,说:“路上小心。”

其实应该道声谢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谢也跟心里头藏着的那句话一起,堵在喉头,却始终吐不出来。

车子开走后,我才跟游魂似地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回了宿舍。

宿管阿姨是个好脾气的中年大妈,也没怪我回来得晚,还笑嘻嘻地问上哪儿玩得这么累?

是啊,上哪儿玩得这么累?

宿舍里果然没有耿城的踪影,苏醒和严隽都已经洗完澡,跟往常一样背对着各自玩电脑,听到门响了,苏醒嘴里叼着一个玉米转过头来,很是讶异:“蓝岚,去哪了?”

我摇摇头,把包放回座位上:“回了趟孤儿院。”

“搞得这么累?快洗个澡吧,我和严隽刚睡醒。”

我这才想起昨晚上我们在KTV待了一宿,可能是一个午觉又把我的时间观念给睡没了,总之回想起昨晚的事来,就好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一样遥远。

脑袋沉甸甸的,几乎连思考的余力都没有,我把洗澡水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冲在头皮上才把我烫清醒了些。出来之后苏醒还在和他的宵夜奋斗,硬是夹了一个水晶虾饺要我吃,又问接下来的两天有什么打算?

“好好睡两天。”我说。

严隽推了推眼镜,无情地提醒我:“你不是还要去给初中生补习么?”

想起萧微,我叹了口气,想过一两天安生日子果真是不可能的。

但是比起萧微,此刻我更加不想面对的人,只怕是耿城。

我把头发吹干,又换上了长袖的睡衣,爬到床上刚闭上眼,苏醒就体贴地熄了室内的灯,连吃东西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明明累得不行,却睡不着。

我反复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对自己说其实知道了那些事情也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别的影响,顶多以后见着耿城会有些尴尬,因为之前会错了意,实在有点丢脸。其余的,跟先前也没有区别。

在这十多年里头,他们都没有参与过我的生命,现在我依旧不需要他们。

第二天一直睡到了下午,起来后发现桌子上放了面包和牛奶,不知道是严隽还是苏醒买的,而他们二人已不见踪影。

慢条斯理地刷牙洗脸,又出阳台上晒了会儿太阳,直到眼冒金星才不得不退回了宿舍。

脑袋清醒了之后,似乎又凭空多出许多无法面对的事和人,比如单亦,比如庄芸,比如耿城。

江边那个意味不明的亲吻,不知道单亦会怎么想?如果让庄芸知道了我和耿城的事情,她会不会暴跳如雷?再见到耿城,还能不能跟以往一样心无芥蒂?

这个孩子善良得几乎傻气,他难道一直觉得因为自己的关系,害我十几年来都没能过上好日子?

实际上如果没有被他家收养,我这二十年原本也应该是这样过。

虽然好日子中断了,但至少被真心疼爱过,已经足够。

知道耿城只是把我当成“哥哥”来喜欢,又觉得轻松了不少,先前自己胡思乱想一通,真的很丢脸,还好没来得及做傻事。

静下心来,又开始思考为什么单亦会突然想要带我到他伤心难过时才会去的地方?

在这个城市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美景,明明先前就知道单亦容易寂寞,到头来常常被安抚的人却是我自己。

单亦现在又在做着什么呢?

只分别了不到一天,却开始想念。果然那个吻是剧毒,之前明明一切都好,像普通的工作伙伴一样相处,偶尔一起吃饭,没事的时候用闲聊来打发时间,满足于这种不时就能见面的愉悦感。

现在却像有什么地方变质了,想起他的时候,心跳比以往更快,几乎不能负荷。

要是他也能喜欢我,该多好?

因为放假,之前跟萧微调整了补习的时间,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却不想动身,一点儿都不想。打电话跟他商量换时间,准考生还有点儿不高兴,口气比平时更加不善,听着却像在撒娇:

“明天一定要来!我们出去玩儿。”

真是,哪有人花钱雇老师陪玩的?

我对着手机苦笑,果然不是他爸亲生的,花起钱来一点儿也不肉疼。但是想起他板得和年龄一点儿都不相符的清秀脸蛋,又觉得好笑。

我根本不愿意多想。

上一期城画还摊在数独那一页,我打开电脑,用最死板的排除法把它解了出来,到最后,整个脑袋里面只有翻滚的数字,天已经悄悄地黑了。

我眯着眼睛仰头靠上椅背,琢磨着去食堂买个饭回来吃,耿城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接通的时候我的心情竟意外地平静,耿城打了两声响嗝,隔着听筒都能嗅出他漫身的酒气。

“蓝岚……”他突然“呵呵”笑了几声:“来喝酒。”

“你在哪里?”

那边停了一会儿才吐出一个模糊的词:“回声。”

正想问“回声”在哪里,通话突然中断,耳边只剩下一串忙音。

再打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我想他肯定喝得烂醉,只好立刻上网把那个酒吧的地址找到,又辗转乘了几部公交,这才来到一条没有人烟的巷子里。

巷子两边有几家关了门的店铺,上头漆字的牌匾已经锈迹斑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营业。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在这样一些同样不起眼的小店中,要找一家叫“回声”的酒吧谈何容易。

所幸酒吧离巷口并不远,门口悬挂的木牌虽然已经很陈旧,橘色的光线打在上面,那几个字母还是清晰的:Echo。

似乎每一个城市都会有几处这样的角落,开几家不甚起眼,但总能招徕知音的小店。

酒吧里的一切都显得陈旧,老调酒师架一副金丝框眼镜,看上去倒像个严肃精明的图书管理员。没有别的服务生,这里空间狭隘,也没有光线,并不是我喜欢的地方。

我在卫生间里找到了耿城,他扶着洗手盆,显然刚刚吐过,手机就揣在他手里,他回过头看了看我,月牙似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你来了。”

我皱皱眉,二话不说搀着他离开。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又扒着门框停下了脚步,他像没睡醒一样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我刚刚看到了……叫什么,那个人……找你当模特的……”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