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与幸臣 下——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  发于:2012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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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臣自己来吧。”

“别动,又不是第一次。不烫了,张嘴。”墨夜笑着舀了一勺送到洛浮夕嘴边,看对方乖乖张开嘴巴,含进了勺子,尝尝味道后皱着眉头吞下了药。

“苦么?”

摇摇头,自己将碗接过去,咕咚咕咚仰头喝下,完了还伸出润泽的粉色小舌,将嘴角添干净。那个小舌,分外的勾引人,墨夜几乎按捺不住要扑在对方身上,想到他才从鬼门关里回来,这才压住了邪火。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可还记得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掉下水?宫里都传你自尽了!朕不相信你会轻生吧?”

小脑袋摇摇头,又露出很是惭愧的表情来:“臣让帝君担心了,罪该万死……”

“人没事就好。”抬起他的下巴,忍不住俯下脸,亲吻了他的额头。

洛浮夕红着脸道:“哪里可能会自尽呢,臣是担心帝君,进宫来瞧瞧,结果没碰上就往御花园走了,路过湖边看到有几只龙舟泛湖,想来过几天端午节有热闹的,就没管住脚,走到湖边眺望了,然后……然后没有留神,被石头还是树根什么的拌了,就踩着青苔滑了下去……然后才知道自己掉进了湖里,呛了水……后面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今天跟着你的是谁?没有看好你,朕要拿他是问!”墨夜脸一沉,准备马上叫人进来,洛浮夕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缠上去道:“别怪别人,今天没人在后面,又不是一回两回进宫了还要人领着,我嫌麻烦一个人出宫的。要怪就怪我自己。”

小美人一脸委屈,看着这张吓出一身冷汗的面孔,只好作罢,满心怜爱的将他抱在怀里,感受着对方渐渐暖的体温。

“再睡一会儿?”

“恩。”

乖乖的点头,任由墨夜帮他将被子裹好,极尽温柔。墨夜的脑海里还是刚刚洛浮夕一睁眼时,扑进自己怀里大哭的模样。那一刹那,让他觉得自己对于洛浮夕来说,是何种重要的存在和依靠,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洛浮夕才会表现出最叫他心动的坦率模样。

他就爱看,他手足无措,深深眷恋自己的样子。

八十一.君臣较量

洛浮夕在宫中静养了两日,烧退了,便寻了个理由回府处理家事去了。回到府邸,被司幽搀扶着一路小跑着进了书房。

“人来了?”

“已经住下了。”司幽答道,又在他耳畔补充:“幸好大人及时引开了帝君的主意,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将人从牢里运出来。”

不错,那日死在牢里的,并不是昭云皇子,而是同日同时,被范白宣秘密处决的死囚犯。与石牢送饭的老吏来了一个偷梁换柱。先将石牢中的水道堵住,又开了另一个缺口漏水。老吏喊人进去看尸体的时候,那石门是开着的,趁人不备又将早就泡糊的死囚尸体换进去。寻了一处角落让昭云藏起来。再然后,抬进一口早就准备好的两层棺材,上一层睡了死囚,下一层睡了昭云,又将他那面心心念念的镜子也藏了进去,就此在众目睽睽之下运出来。之前在牢里打破的那面镜子,不过是后来使的障眼法。

若不是洛浮夕溺水,将墨夜从大牢里唤出来,难保这事不会被精明的他看出破绽来。

洛浮夕和司幽走到书架前,上面有一个古玩南山寿桃雕刻,外人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寿桃看样子质朴的很,其实暗藏了玄机,它是一道奇巧的活机关。伸手转动寿桃的底部,那木质的书架就缓缓地打开,朝左边移动。

居然是一道人工石门!没错,还记得当初洛浮夕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宅子,将书房燃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在书房下面建造一座“地宫”,来接待他最尊贵的客人。如今,客人已经到了!他终于有机会,跟这个昭云好好聊一聊!

可惜昭云好不容易从地牢里出来,也不过是从一个囚笼,飞到了另一个囚笼,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从此以后,他便是真正的没有身份的“死人”了,而这个“死人”起码还能见到活人,跟活人说话。

顺着石阶而下,通过几道需要扣动机关的石门,终于在一处石砌的居所前停下,这一处居所应有尽有,比原来的刑部大牢不知要好几千几万倍,也不像是被囚在地下,俨然一个小小的宫殿。面前一张暖榻,昭云躺在上面看书。脚边丢满了一堆散乱的书籍。

“五皇子?”

榻上的人转过头来,那张酷似墨夜的脸,不由让洛浮夕再次看的出神,还以为在地宫里的就是墨夜。

“没有想到,我在牢里的四年间,天下发生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有那么多没有看过的书籍!若不是今日出来,恐怕都要错过了。”

“五皇子喜欢看书,下官可以给您多带些过来,不知道您对这里还满意么?”

对方的眼神早就不似之前的死气沉沉了,对一切都饱含新奇,“满意,当然满意,我不过是从一个地牢又转到了另一个地牢而已。”说话站起来,走到那面从大牢里带出来的镜子前,细细抚摸那镜面上映出来的容颜:“洛大人,他有什么反应?”

“你说帝君?”

“不错,我的好哥哥,墨夜。”

洛浮夕走过去,一手搭在昭云肩上:“他让人将你的尸首处理了。你躲在棺材里,也听见了吧?”

昭云神色不太自然:“然后呢?没有再说什么了?”

对方低低笑了一声:“五皇子,你在墨夜登基的那一年,就应该是个死人了,早就除籍了,如今,更是一个【死人】,他哪里还能大费周章的宣告天下?自然是草草埋了,他没有杀你,信守了诺言,可却没有承诺过在你死后将你埋回宗陵。”

对方脸上涌现出难以言喻的神情:“他……他那么多年……难道从来没有想起过我?”

这到不是没有,洛浮夕想了想,当年华嫔小产的时候,墨夜抱着他躺了一夜,跟他说过许多登基前的事,里面怎么会不提昭云呢?“有,他当然想到过你。”

“真的?”对反回首,拉过了洛浮夕的手:“他怎么说?”

洛浮夕伸手覆上昭云的面容,叹了口气:“……恨,恨意,对你母亲的恨意,还有对你的恨意。”

“呵呵,果然都是恨。”他突然笑起来,好像早就猜到洛浮夕的回答,没有惊喜。“他恨我们,亦如我们也恨他。成王败寇,历史都是由赢的那方来书写的,谁说的清楚?”

“五皇子说的很对,所以,下官也可以理解成,【若是为王,也可以篡改历史】了?”

“改历史?有趣。”昭云盯着洛浮夕的眼睛,看的很是认真:“我还没有感谢你,你那么辛苦的把我从那个地方捞出来,可是于你而言,你如今是太子少师,身兼侍郎等多职,对墨夜俯首称臣,如今也做得一方伟业,可你却还那么辛苦的做这个能被杀头的事,若事成了,我成为了帝王,能给你的,也不过是这些东西。如今你已经得到了,对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他说的没有错,与他而言,认谁做帝王的结果都是一样,他不过是一个臣子,官最高也不过是封王封相,有什么好处?

洛浮夕松开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低到差点听不清楚的音量对他道:“我只不过跟五皇子一样,对一个人,有执念而已。好比你之前在牢里,他可以高枕无忧,将你彻底遗忘。如今你出来了,死在里面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五皇子,谁知道?墨夜从来都是多疑之人,恐怕他从此,日夜都会惦记你了。”

“可那尸首,不是刚埋么?哪里那么容易就腐烂得识别不出了。”

洛浮夕又笑道:“所以我们将尸首,火化了。”

眼前这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绝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尽管他看上去,显得那么纯良又正直,似前程似锦的大好青年,可于昭云而言,那笑容,绝对有几分阴狠的味道。

洛浮夕回了府邸,墨夜闲来无事,便去书房转转,转着转着,瞄到卷筒里插了好些名家画作,随手一捞,打开的居然是赵阁老的【洛水游兴图】,想当年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自己还小,在藏书阁中翻到,很是惊艳了一把。素不知天朝之外,还有这般美如仙境之地,惹得自己也想将它收做天朝的一部分。今天再看,那画里青山绿水,桃红遍野,脑海里又浮现出洛浮夕的清丽身影,隐在山水间。想象着对方小时候,在洛水河畔嬉戏,不由觉得分外美好。

等等!

墨夜手一抖,惊在原地,刚刚自己想到了什么?

洛水,洛浮夕,河畔嬉戏!?

他突然如醍醐灌顶,心里有一个念头呼啸而过,随后藏在心底的疑惑也一个个接踵而至,所有的迹象,不合情理,所有的莫名其妙,矛头都统统指向了一个人!

那个念头让自己觉得压抑,也不敢置信:洛浮夕自小生长在洛水边,洛国的人,哪一个不是凫水的好手?人人善水,没有一个旱鸭子。他怎么可能会掉进湖里,又差点被淹死?

而他掉进湖里的时间,又恰如其分的正是他前去刑部大牢的时候!

太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墨夜惊觉,收了画转而叫来常公公:“传刑部尚书!”

传此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问清楚,当时墨夜情急之下跟他说的【你看着办】,他是怎么办的。一刻钟后,答案便见分晓了,在刑部尚书哆哆嗦嗦的回答中,墨夜的脑海里嗡声一片。因为他听到尚书说:

“帝君叫臣看着办……以为帝君不再过问,臣看那尸体样貌实在骇人,这般去了地府,恐怕转世有怨气……就、就找了人……将尸体火化了……”

火化了?

他一心只围着洛浮夕转了两天,这尸体就死无对证了?到底是真的无意火化的,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墨夜怒火中烧,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还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那是他永远也不会原谅的!他脑海里翻腾着这个人的脸,想到之前他扑进自己怀里寻求安慰和保护,如今那张脸却叫他看不真切了!

到底,这件事,跟洛浮夕有没有关联!他想要去求证,绝对不能再耽搁一分一秒。

“洛浮夕人呢?”

常公公不知所以:“……回自己府邸了!”

墨夜冷笑一声:“好,朕现在就要起驾【洛公府】,看看朕的好少师,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来不及任何人的传报,在洛公府的家仆奔跑不及相告“帝君驾到”的时候,墨夜已经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你家主子在书房?”墨夜眼里带着杀气,盯问身后的家仆。

“是是……啊!等……等下,帝君容老奴通报!”

“哼!”墨夜:“朕亲自登门,还需要通报?”

这人实在太过霸道,一脚揣进了关紧的书房门。

——书房里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不见洛浮夕在里面,那老家仆也很是意外。

“你家主子呢?”

“这……这……”看着墨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老家仆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墨夜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帝君!您怎么来了?”

猛然回头,见洛浮夕从柱子后面出来,身后还跟了自家的护院。原以为老家仆骗人,如今见到人了稍稍放心。却不知这主仆二人,光天化日的躲在书房角落里,关紧了门窗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身后站的护院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又长得一表人才,洛浮夕在对方面前格外显得柔弱。心里更是窜出一团火来,眉头拧成川字。

掠过此二人,绕到后面一看,里面不过是一张书桌,一个高大的书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刚刚自己只顾面前,没有发现他们从后面出来。

“你府邸上次着了火,朕过来看看修缮的怎么样。——大白天的,怎么关着书房门?主仆两个说什么悄悄话?”

“给帝君上好茶来。”洛浮夕背后微微渗出汗来,刚刚听到门口喧哗,赶紧跟司幽两个人从地宫上来,才关好机关,书房门就被踹开了,幸得老天庇佑,才叫墨夜没有看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微微觉得今天墨夜有点不大对劲,不知道对方突然造访意欲何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来者不善】。他深呼吸一口,让司幽退出去,一面笑脸相迎的将墨夜引致首座前,又乖巧的递上一杯新茶。

“说什么悄悄话,不过是处理一些府邸的事,算算银米之类的,自然不好叫其他家仆听见了。帝君多心了。”

“是么?”他接过茶杯,轻泯一了一口,居然是他喜欢的蒙顶甘露,宜人爽口,沁人心脾。“甘露?你这儿也有?”宫廷进贡的贡茶,一般人家不会有。

“早些时候叫人去西蜀之地高价收过来了,没有进贡的茶好,但也不错,想着要是帝君哪一天心血来潮来臣府邸,臣没有好茶伺候不行。”

言辞恳切,竟叫墨夜原本拧紧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揣测着对方是不是其实期盼自己能来看看他的?

“恩。”淡淡应了一声,仔细打量了周围的环境,一抬头,便看到墙面的正中央悬挂了出自自己手笔的《墨竹图》。那时在江南的种种情景又灌入脑海里。

“这画……”

“嗯?哦,帝君送给臣乔迁之喜的,挂在这里了。”

“你书房不是被火烧了么?这画怎么没事?”

老谋深算啊,墨夜观察入微,幸好洛浮夕他有准备说辞:“之前是挂在自己房里,如今新修好了,才挂到了书房里。”

“这样……”墨夜转而又问道:“听说洛水的子民,都各个识得水性?”

“啊?”洛浮夕一愣,下意识到坏了,难道是墨夜起疑心了?没有错,洛水的人是都会凫水,他洛浮夕也会,那么这掉进水里的事实,就是假意而为之了!?

“怎么,问你这个问题,你也要考虑那么久么?”墨夜不动声色,但是眼角的余光已经瞟到他的表情很是不悦了。

他发现了什么?

洛浮夕想到他们的脚下其实别有洞天,还有一个大活人在地底,就微微感到后怕,此时不过故作镇定:“……是,洛水的子民会凫水的很多,识得好水性的亦不少。”

“那怎么偏偏你就是个旱鸭子?”

洛浮夕心里一跳,跟自己猜的没错,墨夜果然是起疑心了。若扯谎,他也可将这事儿瞒下去,甚至说的天衣无缝,可以后又要编其他的谎话来,一个套一个。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臣不会凫水,是事实,帝君若其疑心觉得是臣骗了您,臣为了保清白,再跳一次溺死湖中也无所谓。”

他语调淡淡的,居然没有借口“水草缠住了脚”或者“当时太过惊吓”这类的话来搪塞,出乎他的意料。“朕不是这个意思,洛爱卿也不必多想。朕不过随口一问。”

是不是随口一问,只有他自己知道。听了洛浮夕这般话后,倒是真叫他哑口无言了,他说不会凫水,大不了再投一次湖,死了表清白。可这事能再试么?除非洛浮夕真溺死了,要是他活着,哪怕还有一口气在,也无法证明他不识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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