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馄饨——错染落银
错染落银  发于:2013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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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换完衣裤,张随呼出一大口气像完成一样大工程,不觉脑门冒汗。

带着楚园回病房,张随还没见识过单人病房长什么样。结果也不过是床大了点,有电视有小冰箱,以及一套小沙发。空间随然大,但却很冷清。

楚园爬上床自己拉被子盖到头顶,又被张随往下扯。

「想不想喝水?」张随问,可是楚园似乎很喘,张随伸手探探他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你回去陪阿姨,我睡一觉就好。」

楚园疲倦地闭上眼,不一会,却感觉到一阵温热。张随用热水绞了一条毛巾替楚园擦头脸,摆平常楚园一定不让他弄,可是现在没力气了,只有懒懒任由摆布。

慢慢地,楚园在舒服的擦拭中放开意识,沉沉睡去。

楚园睡了很久。睡到张随盯着他,盯到眼睛又干又酸。

终于,楚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那样子显得特别可怜。

「你怎么还没走?」

哑着嗓音,张随倒杯水给楚园,还不忘插上吸管。趁楚园睡着的时候回母亲病房一趟,说明下情况顺道捎带点实用的东西。楚园这里连个水杯都没有,只有空空的饮料罐。

张随很不爽,便口气有点差的讲:「我走谁来顾你?」

楚园听了也跟着不爽,「我没有拜托你,早就叫你走是你自己要留下!」

张随从椅子站起来闷不吭声地走进浴室,几分钟以后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出来,再坐回去椅子。

「把手给我。」

「干嘛?」楚园警戒着宛如一只倒毛的野猫,张随定定地看着他,在对方的注视下,从被子里抓出楚园的右手。

张随将毛巾对折再对折,而后轻轻捂在青紫的手背上。

「我不是嫌你麻烦。」偏高的热度在彼此的手掌中传递,彷佛连同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握住楚园指骨分明的手,张随不知道该如何将胸中那股气愤消除,他只能勉强忍耐住,讲:「我在想,你开刀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你就是像这样一个人……一个人睡在这里,连杯水都没有。一想到就很生气,生气也没办法,都已经过了。」

张随忿忿地说着,掀开毛巾看一看,楚园手背的皮肤略微红肿,张随将毛巾换个面,盖着继续敷。

「我问过护士,你那个检查要五个工作天以后才能看报告。」张随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不想让对方看出紧张,他绷着脸皮望向楚园讲:「五天以后,你挂一个晚上看的号。我放学就过来,我陪你去。」

楚园张大了眼睛,又忽然偏过脸宁愿面壁也不看他。可是张随没有漏看楚园一下子通红的眼圈,就像现在,眼角依然残余着一抹淡红。

张随觉得更加火大。火大着因为这点小事就感动的楚园。

「到时候我要问医生你能不能打球。等你出院以后,我带你去我家附近的球场。哎,你会不会斗牛?太肉脚的话,就帮我捡球好了。」当作没看到楚园抬袖子揉眼睛的举动,张随一项项列举打算问医生的杂七杂八。

「你帮我捡球才对。」

「凭什么啊?」

楚园转回头,下巴抬高一副昵视着张随的样子,理所当然的讲:「凭我懒惰!」

张随哼哼不置可否,把放凉的毛巾拿开。「饿不饿,想吃什么?」

「小馄饨!」

张随看着楚园一双眼睛弯弯,脸颊凹出两个酒窝,心里想,得好好研究下新内馅了。

6

五天后,星期日,张随一早就带着还没睡饱的妹妹去医院看母亲。在病房里待了一个小时,便被知情的母亲调侃,说要拿三秒胶把张随的屁股黏椅子上。张随老实招认,把妹妹扔下与母亲做伴,自己溜到单人病房找楚园。

结果楚园不在。

张随问了护士也没得到答案,只好一层楼一层楼向下找。

最后,总算在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发现趴在石桌上睡觉的楚园。

那时候刚过九点钟,春末夏初的阳光轻轻笼罩在楚园身上。彷佛电影效果般,整个人看起来很不真实。张随不敢贸然靠近,却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的很快。或许是因为一路跑一路找,或许是别的,他说不出来。只是单纯地,不想惊扰。

楚园曲起手肘垫在脸颊底下,于是两片嘴唇微微开启着,有一点嘟,有一点亮亮的口水。张随咽下口水,觉得天气越来越热,喉咙发干。他放缓脚步,做贼一样尽可能不出声。慢慢地,屁股坐到隔壁的石椅,楚园正面朝着自己。透过圆领口,甚至看得见宽大的病号服内,单薄的胸膛随着呼吸而浅浅起伏。

「唔……」

张随猛然一震,宛如电流通过全身,酥酥麻麻地令他浑身发痒。楚园不晓得梦到什么,无意识蹭了蹭脸,含糊的呓语一声,又不动了。

一阵极轻的暖风拂过,垂落的发丝被拨到一边,露出楚园一截白皙的颈子。张随忽然很想摸一摸,看是不是比小腿肚的手感更滑。

结果挣扎着还没出手,楚园就懵懵地醒了。

「…张…随?」

楚园揉揉眼睛,好像被头发丝扎到,张随伸长手替他理了理,发现楚园愣愣看着自己,张随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赶紧收回手放腿上。

「你怎么睡在这里,会感冒。」

「喔。」楚园难得乖乖听训,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张随。张随莫名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又不想移开视线,也就直直向着对方。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你看我,我看你,好像老时代的小两口约会似。

「那个,明天就要回诊对吧?」

「嗯。」

「说好我陪你去,不可以偷跑。」

楚园点头。

又看了一会,要不是太阳越来越烈,楚园额头上冒汗,担心会中暑,张随真想拿三秒胶来黏屁股。

「走吧,回去了。」

楚园看向别处,「我懒得动。」

「懒得动也要动,你想被太阳晒死啊?」

楚园头低低的,坐在石椅上不肯挪窝,一副要在这里生根发芽的架式。

张随想了想,背过身在楚园面前蹲下,扭着脖子回头喊:「上来,我背你。」

楚园呆住,随即紧张的往后缩,「你才背不动!」

本来觉得别扭的张随一听楚园直接否定他的能力,反而胆子肥大起来。「我怎么背不动?你瘦得跟纸一样,快点上来!」

「我很重!」对女生来说这句话是称赞,可楚园是男生,这下变成面子之争。「给你背很丢脸,一定会被笑!」

「你嫌我丢脸?好!今天没背到你,我就不回家!」

「你、你干什么?想打架啊!」

张随二话不说就动手,论体格论力气,再来两个楚园也不是他对手。张随一手就握住楚园两手手腕,故意龇牙裂嘴的恐吓:「你不给我背,现在就给你公主抱!」

「张随,我要跟阿姨讲!」

「你去讲啊,她是我妈又不是你妈!」

此话一出,张随看见楚园当场僵硬的表情,好像被人从心脏突刺一刀,顿时流失了血液,一张脸显得苍白。

「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楚园,对不起,我……不然我给你揍,楚园、楚园……」

楚园歪了歪嘴角,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讲:「我才懒得揍你。」

张随气个半死,很想就地挖洞把自己活埋。他蹲在楚园前面,仰望着对方眼中隐藏不住的哀伤。胸口很痛,不知道是不是也得了心脏病。

张随握着楚园的手,如果母亲像水果一样可以分,他肯定一半给楚园。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能讲:「楚园,以后不管任何事,我绝对挺你。」

楚园抿着嘴,像是在忍耐什么。

「……你转过去。」

「你要用踹的喔?」

「你不是要背我吗?!快点转过去!」

张随得令赶紧转,不一会便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楚园两条手臂交叉围住他脖子,张随双手往后一捞,勾住楚园两腿膝弯夹在身体两侧,自己‘嘿咻!’的喊一声,张随一个使劲就爬了起来。

「丢脸死了……」

楚园靠近在耳朵边上讲话,激起张随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张随觉得很高兴,稍微偏过头跟楚园讲:「你装睡不会?装睡把脸趴我背上,谁看得到你。」

纵使张随背得动楚园,但毕竟两个人年纪相当,张随再壮实也大不了多少力气。于是张随硬撑住一口气,步伐艰难地走着。他心里只不断提醒自己,万一不注意跌倒一定不能闪,要给楚园当肉垫子才行。

搭了电梯回到病房,路上没少让人指指点点。不过都不是说坏话,也有好心人要帮张随借轮椅,被张随婉拒。

进入病房中,张随满头大汗,却依然坚持慢慢地坐到病床上,感觉重量减轻了,才敢放宽心大口喘气。

一时间,两人一前一后坐着,楚园没有松手,张随也没有动作。

这时候,张随忽然听见吸鼻子的声音,心头一紧就要回头查看。

「不要动!你…你看前面……」

张随急了,转也不是,不转更不是。他把手伸后到面去,摸到楚园的脑袋,有点不知所措的问:「你哭什么?我没撞到你啊。」

「我才没哭!我是、我是鼻塞!」

「好,你鼻塞。」

「…你很奇怪……跟你妈一样奇怪。」

「喂,讲我就好了,不可以讲我妈。」

张随觉得背上很热,好像会透过皮肤,一直热到心里去。楚园哽噎着死鸭子嘴硬,很生气的语调:「我又不认识你们,干嘛管我!」说着竟然一口咬住张随的肩膀。

「噢!你咬我,属狗的啊?!」

随后咬人的跟被咬的都是一愣,因为他们还正好属狗没错。于是难过的气氛瞬时扫除大半,张随勉强侧过脸看楚园,后者松开嘴巴留下一个牙印,头转向另外一边去面壁,但绝对与思过无关。

「楚园。」

张随喊他,楚园红眼睛红鼻头,拿过长的袖子胡乱擦脸,就是不理会。张随抬手捧着楚园的脸扳正,认真而严肃地盯着楚园讲:「我不是谁都愿意背。只有我妈,我妹,还有你。」

楚园用力抿着嘴唇,抿得发白,却依然控制不住轻轻颤抖。眼眶里蓄起水液,一眨眼,便沿着脸颊滑落,流到张随的手指。

张随从未体会过此刻的心境,混杂着焦虑、疼痛、以及一种无法描述的感情。跟对母亲和妹妹完全不一样。想要拥有,想一个人独占。看见对方哭,自己也想哭,那么强烈的感同身受。

张随用大拇指抹去温热,他信誓旦旦。

「我管你,我负责。」

楚园死憋着不哭的脸丑得要命,可是张随就是想看。楚园抓着长袖子往脸上抹,张随马上去浴室找毛巾帮他擦。擦着擦着,两个人越靠越近,楚园湿润润的眼睛对着张随,张随自己也不知怎么了,脑子一热就凑过去吮掉冒出来的泪水。

楚园傻住,连哭都忘记,呆呆的微张着嘴巴。张随先是愣,随之面露惊讶,最后变成疑惑,一副『我怎么会做这种事』的模样。

楚园眨了眨眼,残余的水液从眼尾滑至下巴尖。张随还没想通,一看见就又去吸掉。这下怎么解释?

张随皱着眉头,楚园结巴到话都不会讲。

「你…你…我…」

似乎,有一个雏形渐渐在心中形成。张随觉得就快要找到答案,于是他放任了本能。选择让自己的心,带领着他去。

一点一点,距离越缩越短。楚园垂下眼不敢再看,慢慢地,张随将自己的嘴对准楚园的。第一下没碰准,张随调整角度,第二下正中,四片嘴唇齐齐贴住。

模糊的焦距里,张随看不清楚楚园的表情,却能凭直觉想象出对方脸红的反应。楚园的嘴唇温温软软,张随往前印了印,感受着微妙的弹性。不料,楚园突然推开张随,后者立刻涌上被打断的不悦,结果却见到楚园手按在左胸口,张大嘴拼命呼吸。

「怎么了?我去叫医生!」

楚园抓住正要跳下床向外冲的张随,果不其然一张脸已经红成大西红柿。

「…我没事…心脏、心脏跳太快,有一点痛…又没气……」

「不行,还是要叫医生来看。」

「真的不用,那是因为你…那个我…」

张随仔细观察楚园的脸色,除了脸颊通红之外没别的异状。母亲同样有心脏病,对于基本症状张随也满了解,这才暂且放心。

一放心,该来的尴尬就跑不掉了。

「我不是故意的。不对,我是故意的…也不对。反正我做的事,我会负责。」

「这种事,不是应该男的跟女的做才对……」

「但是我只想跟你做。」张随讲,没有一丝犹豫。「如果你不想跟我做,我不会再动你。」

楚园抿了抿嘴,眼睛看向旁边讲:「不想的话,我干嘛待着不动。」

「那下次,下次你心脏不舒服的时候,就掐我。」张随忍不住伸手捏楚园红透的耳朵,被楚园不客气一把挥掉。只可惜这时候楚园再怎么瞪张随也没用,张随一整个没脾气,他笑着看楚园,眼神中尽是雀跃与满足。

因为他已经捕捉到答案。

这不是张随的初恋。如果没记错,初恋好像是幼儿园小熊班的女老师。

楚园教会他的,是爱。

后来他们没有再更进一步。因为张随必须回病房接妹妹,下午得帮忙家里做生意。

可是这一点甜头已经足够让两个人心情大好。楚园忽然觉得药没这么难吃,张随忽然觉得力气大很多。

然而隔天,张随并没有依约陪楚园去看报告。

隔天的隔天,也没有出现。

7

张随真不是故意的。

原本约好星期一,结果今天都星期三晚上了,张随一下课就直奔医院,连母亲那里也没先去,一心冲上单人病房找楚园。

他敲门,里头没有回应。

「楚园,我进去了。」

张随带着负荆请罪的准备拉开房门,结果没见着半个人,整间房空空。他又跑出去问护士,护士摇摇头说不知道,刚才送药的时候人还在。张随只好呆坐在病房里等,明明开着空调也驱散不了他的焦躁。

他一直等,从六点等到九点。护士小姐来巡房要赶人走,他硬着头皮说自己是陪床的,坚持手脚并用巴着床架,一副同生死共存亡的样子,护士只好再宽限他半小时,等楚园回来。

幸好过没多久,滑轨式的房门移动,就见楚园垂头丧气地走进,后面跟着一位白衣欧巴桑,连珠炮似叮咛楚园不准在外面睡觉,万一着凉了对心脏不好。

楚园抬头见到张随先是一呆,而后转为气恼。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委屈,让张随看了既惭愧又自责。

关上门,楚园站在门边粗声粗气的讲:「你走错病房了!」却又忍不住多瞄张随好几眼,「你跟谁打架,把脸搞成那样?!」

「被我爸打的。楚园,你听我解释。爽约是我不对,但我真的不是故意!」

楚园没回答,张随沉下脸,认真盯着对方讲:「你过来坐。这种事情我不能太大声说。」

楚园闷着头走到病床边坐下,张随将绿色的隔帘全部拉起来,绕着床围了一圈作遮档。如此就算房门开启,外面也无法直接看见里面。

一切就绪以后,张随拖张椅子与楚园面对面坐着,一脸难堪地说:「我爸有外遇。前天被我抓到他们、他们竟然敢睡在我妈的床上!我一下子火大就揍他,他也打我。结果我被他关在房间里,今天早上我妹趁他喝醉酒,才偷放我出来。」

楚园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你爸怎么会?」

「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抓到…现场。」张随难以启齿,若不是非得给楚园一个交代,他绝不会家丑外扬。「那个女的知道我爸有老婆,还故意勾引我爸,贱货!」

张随咬牙切齿忿忿地骂,却发现楚园的脸色很差,他以为是楚园还不肯原谅自己,便有点火气。这种丢脸的理由,谁愿意?他没想到楚园会无法谅解。

「你绝对不能跟我妈讲,否则我一定找你算帐!」

不料楚园像被吓到一样身体一抖,马上如波浪鼓般摇头,「不会!我绝对不会让阿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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