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为止,两姐妹共侍一夫,倒也是相安无事,和睦融融。有人将此传为了娥皇女英的有一则典范。一时间,羡煞旁人。
直到茗君怀了两次,又小产两次之后,不知为何,原本亲密无间的姐妹,居然有些生疏起来。皇帝登基已有五、六年,居然没有一人怀有帝裔,朝内外风言四起。
而后又隔了三四年,中间有些嫔妃倒是生下了皇子,可不过刚刚出生,却都因为一些疾病而夭折,最大的,也不过养到了两岁。什么天花,水痘,风寒之类不一而足。此乃怪事。
又隔一年,一个后妃倒是怀上了帝裔,生下皇子,可偏偏是个瘫子,虽然没有夭折,长得好好的,却也不中用。
这一年,皇帝当下颁布圣旨道:谁先生下皇子,便封做正宫皇后。
而这时,那茗君很争气的怀了墨夜。
“然后呢?”洛浮夕听得入了迷。
然后,便直到墨夜出生,茗君原本胎位正常,御医都说可以顺产,却不知道为什么,顺产变成了难产,待墨夜生下后,茗君也因难产而死。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皇帝始料未及,就此,随着茗君的去世,作为硕果仅存的四皇子的墨夜,便被茗君的胞妹,他的姨娘抱了过去,养在自己的宫中,而后一年,姨娘也生了一个皇子,五皇子昭云,深得帝宠,姨娘也便就被封做了中宫皇后。
起先对于墨夜的怜爱,也因为昭云的诞生而逐渐向他倾斜了,因为姨娘和母妃有一张相似的脸,到最后,墨夜都搞不清楚,自己的父皇到底真爱的是谁,也许,早就将对母妃茗君的爱,转移到了姨娘身上。
那昭云也恃宠而骄,生来几多的聪慧,很会讨父皇的开心,自然,墨夜就被晾在一边了。
“原来有这等纠葛……那后来……”洛浮夕问。
“后来?呵呵。”墨夜讪笑道,回头与洛浮夕对视:“朕到了读书的年纪,拜了前任右丞相为师,就此到了十几岁,就被姨娘寻了个理由,说要让皇子们锻炼锻炼,就把朕丢出宫去,发配到边疆打胡奴去了!”
此后,便是【不败王】传奇的开始。这些种种,洛浮夕都有所闻,只是没想到,前面居然还有那么坎坷的过程。
“然后便是夺嫡之战?”
墨夜也不避讳,回答的爽快:“是,这后位,原本就是朕的母妃的,父皇圣体违和,还没有立下皇储,姨娘就想让朕死在关外,可朕命不该绝,这帝位也天生就该是朕的,朕活得好好的回来,将昭云和姨娘一网打尽!昭云原本想要逼宫,让父皇退位,好在父皇还没有老糊涂,秘传了朕火速回京,抓了耐不住时间久准备黄袍加身的昭云,将他打入死牢,永不释放。而姨娘为此也疯了,在后宫放了一把大火,企图烧死我们。结果没想到,自己却被烧死,父皇也就被吓得驾崩了!”
大火?
三年期墨夜登基时,藏书阁走水,据说火势燎原,难道就是那疯疯癫癫的前皇后放的火?
这过程太过惊人,洛浮夕简直不敢相信。
“藏书阁走水?难道是那次?那赵阁老的【洛水游兴图】也是在那场大火中烧掉的?”
“聪明。”墨夜回头笑了笑,嘴角虽然上扬,眼底却透着寒气。
洛浮夕默默不再说话,他除了震惊,竟然有对眼前人多了别样的感情。
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自己生母仙逝,被丢到很有问题的所谓的亲戚手上照顾长大,而父亲还对自己不闻不问,再然后,十几岁便被踢出皇宫,自己的姨娘为了自己儿子的帝位,甚至想要害死自己!
他这才明白,墨夜与生俱来的斩草除根,和阴狠毒辣,是如何一点点形成的,而他对于自身的爱以及出于自保的防护欲望如此之执念,也有了恰到好处的解释。
墨夜侧过身,又将洛浮夕抱在怀中:“你会不会觉得,朕是个很可怕的人?”
他没有想到墨夜居然会问他这个问题。那言辞里有些想要求证的口气,多少让他觉得意外。可怕或者不可怕,别人眼里的墨夜是怎么样的,别人如何看他?作为九五之尊,他墨夜何尝有在乎过?如今又怎么会问洛浮夕这样的问题?
还是看似出自真心,真心要求证一般。
“……哪个做帝王的,不让旁人觉得害怕呢?哪个做臣子的,不是对帝王诚惶诚恐?……帝君这话倒是好笑了,不然这【伴君如伴虎】的名言,是从何而来?”
这话是洛浮夕故意而为,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又一副很难言明的委屈,好像墨夜胁迫他一般。
墨夜眯了眯眼,贴近他的脸,抬起洛浮夕的下巴道:“朕没问别人怎么看,朕问的是你怎么看?”
“我?”
“着实说,朕……想听你的真话。”
真话啊?
洛浮夕眉目一转,苦思冥想一般,待墨夜似乎真的被等得不耐烦了好像要爆发,这才缓缓凑在墨夜面前道:
“……以前怕。”这是实话。
“现在呢?”
“也怕。”
“!”这话岂不是说了等于没说。
洛浮夕轻声笑道:“可是呢,以前怕,是因为朕害怕帝君一个不高兴,会杀了臣,要了臣洛水一家老小的命……现在的怕,却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他眯眼问。
“……现在的怕,是怕帝君,一直深锁心事,不愿意告诉别人,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扛着,担着,不相信,也不信任何人。”
墨夜听完,倒是显露了吃惊的表情,这表情不过一个瞬间,转瞬即逝。
他在洛浮夕面前已经表露了太多的心情,作为帝王,他知道是大忌,可那么多年岁下来,他更感到,如果就这样一个人一直扛着,谁也不信任,早晚会扛不住,他需要发泄和倾诉,他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也有很多心情。就算隐忍,到了一定程度,也会爆发。
所以,当洛浮夕走进他的生命,并一点点渗入的时候,他有在心底问自己:眼前这个异国的王子,是不是就是这样可以让自己松懈下所有防备和面具的人?
“这话出自真心?”反问,一面又将人拉近。
“真心。”
墨夜的瞳孔邹然放大,将洛浮夕揉进怀里。
再无其他语言,一个拥抱,懂的人,自然懂。
○四十.元宵佳节
十多天后,全国上下府衙门口的告示栏上,都贴上了帝君开科武举的告示,不分年龄,家世,背景,只要是身家清白祖上三代可查,能武熟兵法之人,都可参加武举考试。一时间,成为举国大事,不少有志之侠士纷纷报名。洪宝生在洛浮夕的授意下,也带人参加了京城的考试。
他在密信中写道:自己已经到了中年,虽然身强力壮,可因为早先在洛水乃御前侍卫,此番入京已有入册登基,如今做了茶铺掌柜,不再能露面报名参加武试,特推举了自己的儿子洪长亭。
这洪长亭年幼时,倒是见过几次,洛浮夕的印象里,这个孩子比自己小些,但是跟他老子一样,也是喜欢舞刀弄枪之辈,从小就爱读兵书。王父曾夸他,将来比洪宝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洛浮夕看完信,对一旁的子沐道:“你可记得那洪宝生的儿子,洪长亭?在洛水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他啊?记得。”子沐想了想:“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大人了,说话老成,比他父亲洪宝生,还厉害。怎么了?”
“洪宝生让他来京城了,这次的武举之事,应该有望一战成名。”洛浮夕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含笑,颇是胸有成竹。
果然不出洛浮夕所料,这年纪轻轻的洪长亭,不过十六七岁,便力压众人,在京城的武举考试中,一举夺魁。连杀三场比试,十几二十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洛浮夕受了墨夜之命,与赵阁老一起在现场观看试炼,层层删选,自各地上来,剩得一百余八人留在校场,前十名里,就有洪长亭。
而后第二日,还有文试,一百零八人在考场论兵法之道。
那洪宝生长得眉清目秀,光看身板,不觉得会是个武艺出众之人,却不知竟然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之人。洛浮夕早先已经见过洪长亭,对他的样貌很是熟悉,所以在众考生之中,一眼便看到了洪长亭。监考官可以在座位前行走巡视,洛浮夕走到洪长亭身边,见他对试卷颇是得心应手,又见其书法流畅,浑然有力,不由觉得很是欣慰。
考试结束后,众人散去,又过了三五日,赵阁老等人,将文试的试卷批阅了出来,洛浮夕问是否有了定论。
赵阁老道:“文试之中,确实有不少用兵奇才,可堪重用。”
“那个叫洪长亭的呢?”
赵阁老知道洪长亭是洛浮夕保举的,对此也很是留意,因为是洛浮夕保举,更对他严格了几分,可通篇试下来,那洪长亭果然长志气,一点也没有辱没洛浮夕的荐举,也很得赵阁老的眼。便对洛浮夕道:“……此人确实很有才气,又是武试的十甲,武将之中,必有其之位。”
果然,多日后的朝堂上,墨夜亲自接见了武试的佼佼者,并亲自听他们说了兵法战术,也谈了国家局势,和边寨疆域于其他四属国的关系。众人皆不知洪长亭是洛水之人,只道他长在南国边境,如今上京来投靠亲友,见有这般机会便来一试报效朝廷,不想居然命中。
许是这种南疆边境出生的特殊身份让洪长亭的见解总是让人眼前一亮,说到与多国的关系,更是得心应手,赢得满朝文武的赞赏有加,墨夜也是刮目相看。
于后对众武试之试子,一一安排了效力的位置,并特意将洪长亭安排在了兵部都统名下。陈阁老之子陈都统下任后,副都统的位置便一直悬而未决,墨夜将年轻的洪长亭放在这里,大概有几分要提拔他的意思,不过他年纪尚轻,还不足以到做都统的程度,自然从下士官开始做起。
那洪长亭也甚是争气,在几次京城的闹事中,首当其冲,平息了几次骚乱,又将城门把守地很是太平,京城治安,只要是洪长亭带队的几日,必是井井有条,纪律严明,商户和乐。不过两个月光景,就将洪长亭升作了七品守卫长。
赵阁老看到委任书后,对洛浮夕道:“洪长亭升了官,可有你的一份功劳?”
洛浮夕但笑:“他自己有过人才智,若没有,我如何也动不了帝君的圣意。”
可是洛浮夕自己知道,他私下于洪长亭已经见过一次面,集结之所便是洪宝生的【罗家茶铺】,在他伤好后,洛浮夕出宫,墨夜也不再多监看他,所以偶尔还是有机会去罗家茶铺喝下茶,并将消息一起传给他,用韩来玉的时候,也少了一些。
一晃间,居然到了年关。
洛浮夕自南国而来,还没有完全适应帝都的严酷寒冬,这一转眼,大半年过去,居然在帝都过了自己第一个在外的春节。
子沐跟自己一样,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地方呆那么久,几个月前,还在想着,忍一忍,忍一忍说不定就能回家过年了,南国的冬天也不是这般的寒冷,在过年的时候,还有百花盛开,夜游洛水,看花灯锦簇,娇娘比目。
这一忍,竟然让自己也诧异了,入乡随俗之后,那家乡久远的节日喜乐,都一点点的遗忘在了脑海里一般,所能看到的帝都天朝庆祝节日的奢华与富丽,与母国大不相同,可也能很适应的接受这一切变化。
他知道天朝的子民如何在除夕这一天里,与天地同乐,与亲友同乐,除夕之前的那些日子,什么腊八节喝腊八粥,除尘,打扫,祭灶,这些他都没有经历过,遂将那延绵的思念变成了好奇和新鲜。
过了农历春节,百官祭祀,朝拜,宴席,不一而足,墨夜回宫也都是匆匆看过洛浮夕,便回了自己的寝宫休息,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常公公刚送来一大碗五色元宵,便对洛浮夕道:“帝君正在来偏殿的路上,还请大人安心等候。”
“今天?来我这里?”
正月十五,原本在早些天,就有大臣提出,说希望帝君在这个团圆之夜,能够与百官同乐,百姓同乐,设宴共庆。墨夜也便应允了,怎么这会儿,又改主意了?
还是想答案间,说曹操,曹操就到,墨夜披着貂皮斗篷,一头扎进了偏殿。
“好冷!”
墨夜第一句话便是这句。见洛浮夕要跪,便又道:“免了!”
洛浮夕这边跑过去,跟宫人一起将墨夜身上的斗篷解下来,又递上刚刚煨热的暖手炉,交到墨夜手中。
对方递过,扫大手一挥,对旁边的闲杂人等道:“都下去。”
常公公使了眼色,与子沐等人一道出门,将房间留给了两人。
别人刚把门关上,墨夜便将暖炉丢在一旁,竟一把拉过洛浮夕,重重地扑到在他身上,将他抱在了自己怀里。
撒娇一般地把下巴垫在洛浮夕的肩膀上,那鼻子冰冷,许是刚刚吹了冷风,冻得有点红,贴在洛浮夕脸上,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脸也快被冻麻痹了。
“帝君!?”
“外面好冷,让朕抱一会儿,爱卿身上好热。”
“呵,敢情刚刚给您手炉还不要,您是把我当做暖炉了啊!”洛浮夕笑着,也不动了,任由他抱。
“你这个暖炉,朕用的甚好。”说这话,也不觉得脸红。
他这样一进门就抱着自己,倒是头一回儿,洛浮夕低头一看,墨夜的肩头,头发上,居然还有一点两点的雪花片。
下雪了?
他刚要回头看窗外,就被墨夜又重新拉进怀里:“这会儿想怎么呢?还乱动?”
洛浮夕乖乖不回头,两手从背后伸出来,抹去了对方肩膀上的白花花雪子:“下雪了。”
“恩,在御书房议事的时候下的,那会儿还有点大,出门的时候,已经小了些。”
这是今年的头一场雪,闹得挺大。只是洛浮夕关了门窗,一心读圣贤书,并不知道外面起了这般天色,那黑压压的一片,又是风,又是雨,只当它是天气不好,谁料到竟是这般出色的一场大雪。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
“帝君今天不是还有晚宴么?早些时候有官员请了旨意,元宵佳节不跟百官同乐了?”
洛浮夕只是个外人,随算作官员臣子,可不过一个空头的御前特使加翰林院舍人,算不得什么品级,还不能跟百官同坐,墨夜的晚宴,是没有他的名字的。
“跟这帮子老鬼儿,有什么好吃的。朕白天见,晚上见,平日间,过节也见,都快吐了,哪里有这般闲暇情绪再跟他们说一些场面话,朕自己都觉得嘴疼。”
“呵呵。”头一回听他那么自嘲自己,分外可爱起来。洛浮夕忍不住笑出声,又道:“那不吃了?”
“退了,说今天元宵,国运昌隆,团圆丰年之类的屁话就不用多说了,团圆日,还是跟自己家人在一起吧,还下了大雪,就不留客了!”
这道是个好借口。洛浮夕心里想。
“帝君要不要先松开一会儿?您衣服上的雪子还有呢,换了朝服吧?”
墨夜这才松开手,看自己刚刚鼻子碰在洛浮夕脸上,原本红红的脸颊也冻成一块红一块白的了,便道:“恩。不想叫别人了,你来伺候。”
伺候他换衣服,不是第一次了,洛浮夕取来便服,将墨夜的朝袍褪下,小心的挂起来,又着人端了热水热茶热毛巾,将墨夜上下都清理干净。
“常公公送来一碗元宵,说您要跟我一起用?”
喝过茶,已经不冷了,墨夜坐到桌子前,面前小火炉慢慢煨着各色汤水,吃食,小酒,还有一砂锅的五色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