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跪的姿势可真是标准啊,赵墨鲤在心里暗叹,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后背的曲线弯弯,脑门磕在地上,比绵羊还要温顺。赵墨鲤忍不住偷偷转头向后看,好家伙,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各个皆诚惶诚恐。
洛东蓟身上穿着黑色的袍子,看样子像是上朝才归。柔软的布料服帖地勾勒出洛东蓟已经不似少年的体型,威武庄严,那是赵墨鲤所没有见过的样子。
这样的人昨夜和自己睡在一起?
赵墨鲤不由地想,是不是自己睡糊涂了,做的梦。
旁边那个小宫女看见赵墨鲤竟然还东张西望到处看,急得她狠狠掐了一下赵墨鲤的胳膊,赵墨鲤吃痛,不由地叫出来,本来声音的确不算大,可在这场合里,人人都动都不敢动的情况下,显得非常响亮。
他自己也被吓着了,赶忙捂住嘴,不由抬头,看见洛东蓟也在看他。
洛东蓟的脸上没有表情,平静的很,手背在身后,站的很直,外面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给予人了一种错觉,仿佛是他在发光一般,精光四射,从根本上就与匍匐在地的赵墨鲤隔了有千山万水那么遥远的距离。
洛东蓟其实比赵墨鲤小了有十岁,但此刻,赵墨鲤却觉得自己下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排出洛东蓟身份上的地位,他这个人,就有这样的气质,使人不由自主地甘愿臣服。
赵墨鲤的膝盖都麻了,可洛东蓟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周围的人也都不敢抬头,赵墨鲤眼睛稍稍向上偏,看见桌上碟子里的菜已经没有热气冒了,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洛东蓟走进来,穿过跪下的人,他的鞋子踩到了宫人的衣服,宫人也不敢动弹半分。
他走到了赵墨鲤的面前,赵墨鲤看着自己面前的鞋子,头顶上洛东蓟的声音传来:“起来吧。”
赵墨鲤左右看看,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
这倒是两人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站在,赵墨鲤很是吃惊,洛东蓟很高,他只顶到洛东蓟的下巴处。
赵墨鲤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站起来,其他人还是保持跪着的状态,他有些不自在。
洛东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吃饭的地方,不在这里。”
赵墨鲤张口“啊”了一下,他不知道太子怎么会关心这个。
“跟我走。”洛东蓟转身,赵墨鲤赶紧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食厅,身后跪着的人这才敢站起来。
21
赵墨鲤转头,他有些可惜,碟子里还剩大半只香喷喷的狮子头,却看见那小宫女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赵墨鲤对她露出笑,她却突然又拜倒在地上。
原来是一直走在前面的洛东蓟又转头。
洛东蓟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有些冷淡,他看赵墨鲤的时候眼珠子是向下的,仿佛是有些轻视的样子。
赵墨鲤不敢再造次,乖乖跟着洛东蓟,走路时脚都轻轻落地,尽量不发出大声音。
洛东蓟带他去的地方是他自己的寝宫,里面的陈设都很简朴,甚至不及陈危将军府。桌子上早就摆好了饭菜,有两幅餐具,甚至还有一壶酒。
洛东蓟坐下,赵墨鲤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洛东蓟看了看他,说:“你还没有吃饱吧。”
赵墨鲤赶紧摇头:“在下已经吃过。”
“坐下。”洛东蓟拍了拍他旁边的椅子,赵墨鲤于是坐了上去,其实他一肚子的疑惑疑问想要对洛东蓟说,但是看到洛东蓟的脸,又不敢发问。倒是洛东蓟看出了赵墨鲤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
“不敢。”赵墨鲤又站起作揖,他抬头看洛东蓟,洛东蓟嘴角竟然是带着笑,他一笑起来非常好看,赵墨鲤都有些看痴。
“陪我吃饭吧。”洛东蓟说,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但哪里需的着询问,赵墨鲤又坐下,拿起筷子,洛东蓟指了指酒:“喝酒吗?”
赵墨鲤放下筷子,持壶倒给洛东蓟,又给自己面前的杯里倒上一杯。洛东蓟很是随意,举杯对着赵墨鲤晃了晃,就自顾自地喝下去。
赵墨鲤也赶紧喝,那酒辣的呛人,咽到喉咙里火烧一般疼,才一杯,赵墨鲤的头就有些晕,他的酒量不是很好,更是无法来抵抗这烈酒。
洛东蓟倒是没反应,像是在喝白水,一杯接着一杯,仰头喝下去,喉结咕嘟一下,杯子就空了,赵墨鲤倒酒,他喝了酒后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拿壶的手也在晃,一杯酒一半倒在了桌子上。
洛东蓟却也不催他,好笑地看赵墨鲤眼神迷离地看着那小酒杯,皱眉头叽咕:“这酒杯怎么老是在晃呢?”
赵墨鲤喝多了酒,脸上也发红起来,一向是苍白无血色的脸,突然显得竟有些活力。嘴唇也红通通的,半张着,里面的牙齿雪白,对比之下形成一种令人感觉奇异的景观。
他的手指也红了,指尖是桃色的,动作不稳,酒漏到了他的手上,赵墨鲤举手舔上面的酒,舌头伸出来,一勾,又缩回去,动作天真的可怕,被手指上的酒给辣到,他又皱眉,咂了下嘴,眼里越来越朦胧,水光弥漫。
他可能是真的醉了,已经举不起酒壶来了。洛东蓟挥退一旁想要上前的宫人,让他们去出去,关上门,只余他二人在室内。
洛东蓟的屋子和赵墨鲤的不同,虽然是简朴,但那也是相对其他显贵而言,和赵墨鲤的一比,真是天上人间。
屋子里暖洋洋的,烧着火盆,冬季的寒冷是与这里无缘的。
赵墨鲤只觉得身上热,热的受不了,汗直往下面冒,但是他的神智倒是还有些清醒,看着洛东蓟说:“殿下,我到外面去走走。”
洛东蓟拿过酒壶来,给赵墨鲤倒了一杯,说:“吃过饭再出去。”
太子倒的酒,怎么敢不喝,赵墨鲤仰头一口喝光,那酒汹涌地流进他的身体,彻底地把残余的理智给冲走,赵墨鲤打了一个很大声音的酒嗝,很是粗鲁。
他揉揉眼,看见面前美味的菜肴,肚子里的饥饿感被无限放大,手就伸出去了,抓起一只鸭腿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一嘴一手油。
“咯……”这会打的是饱嗝,同样声音很大,门口的小童都听见了,疑惑地向里面看,但是门关着,又什么也看不到。
洛东蓟倒了一杯浓茶放到赵墨鲤面前:“喝点水。”赵墨鲤已经忘记了所有的礼数,拿起来就灌——“咳咳……咳咳……”呛得鼻子里面都是水,非常难受。
他现在的样子狼狈不堪,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满身都是油,头发也松散了,遮住了脸,脸被呛得通红,像是快要被吊死的人的表情,五官都在抽搐,实在称不上好看,但是对一个醉酒的人,你能有什么期盼来着?
洛东蓟轻轻拍打赵墨鲤的后背,试图给他顺顺气,他凑近,看见了赵墨鲤身穿的袍子上有着几块补丁,用的是同样颜色的布补的,针脚密密麻麻,看得出用心。
衣服洗的很干净,但是也很陈旧了,原本的颜色是青色的吧,边角处都已经发白,手顺着赵墨鲤的后背一路摸下去,感觉的到那布衫下嶙峋的骨节,他很瘦,瘦的有些扎人了。
赵墨鲤止住了咳,眼睛有些睁不开,酒劲上头,他有些乏。于是便随着自己的性子,小小声音地哼了一下,趴在桌子上,把头靠在胳膊上,闭上眼睛,要睡的样子。
洛东蓟靠的更近去看他,他也不是很明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像是冥冥中有一只手,推着洛东蓟的脖子,按着洛东蓟的脑袋,使他去靠近赵墨鲤。但是他却不恼怒,他很高兴,很乐意去这样做,他有些着迷这种感觉,像是在探索着什么的感觉,令他感到了不可思议趣味。
奇特的引诱。
洛东蓟将手放到了赵墨鲤后颈上,他的皮肤很烫,而自己的手却很凉,赵墨鲤似乎很舒服,脸上出现了满足的笑容,洛东蓟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有些无力的感觉。
洛东蓟碰了一下,那睫毛狠狠地抖动,赵墨鲤眼睛睁开,看见面前的人,不知怎么,咧嘴笑了一下,又合上眼,神态懒惰,笑容竟然带着稚气。
脸上的红潮退却,又恢复了惨白的肤色,眼看嘴唇也要一点一点地血色退去,洛东蓟无来由地感到了心慌。
他俯下身,咬住了赵墨鲤的嘴唇,似乎想借此仿佛堵住那要逝去的色彩。
牙齿间咬住的那东西很软很软,洛东蓟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稍稍用力,它会不会就破掉。正是因为软,洛东蓟换了一个方式,他便含住,慢慢地吮。
没什么味道,还有些刚刚啃的鸭腿上的油腻,但是洛东蓟就是觉得它甜,带着奇异香味的甜,舌尖一点一点描绘他唇的形状,两人的重叠,洛东蓟几乎能感受到赵墨鲤嘴唇里血管中汩汩血液的流淌,缓缓地流淌,血的温度也很清晰,两个人的都很清晰,连结在了一起,仿佛此刻他们是用同一个心脏在生存。
洛东蓟开始深入,他的舌探入赵墨鲤的口中,首先感到的是酒气,有些醉人。
赵墨鲤似睡似醒,任凭洛东蓟对他动作,洛东蓟将他压倒在了桌上,一手搂住他的脖子,慢慢抚摸,抚摸到了赵墨鲤的耳朵下,赵墨鲤像是难以自制般,带着一些痛苦地发出声音,难耐的声音。
一小块滑溜溜的皮肤,洛东蓟的唇也印上去,赵墨鲤的声音变得像是要哭出来,洛东蓟又舔那里,带着些小小的恶意。
赵墨鲤的脸又开始变红,脑门、鼻梁、脸颊、下巴、嘴唇……比刚才还要红,洛东蓟侧头看他,赵墨鲤的眼睛湿润,波光粼粼,他拨开赵墨鲤的头发,吻赵墨鲤的脸。
饭菜都凉了,可桌上的人却越来越热。
22
赵墨鲤被压的失去了重心,即使意识模糊他也使劲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去。
桌子光滑,赵墨鲤的手碰到了酒壶,酒壶被他不小心推到了地上,“咣当”,发出响亮的破碎声。
洛东蓟像是一下子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看着此时被自己搂着的人,男人。赵墨鲤嘴唇微张,有些发肿,头发被自己都拨到了后面,露出他的脸,一张平日看来平凡至极,可现在却带着诱惑气息布满红晕的脸——
“碰”赵墨鲤突然被推到在地,头部狠狠地撞到了桌腿上,一时头昏眼花,醉意全无。洛东蓟站的远远的,像是怕染上什么病,下巴抬的高高的,刚刚的情欲只是一场梦。
赵墨鲤瞪大眼,有些无法反应过来,刚刚虽然酒醉,神志不清,但是还有一丝记忆,对那柔情蜜意,在自己的身体及嘴唇上还残留着印记,酒味还未散却,但突然人却变了。
一阵刺痛从身下传来,低头一开,身体压倒了酒壶的碎片上,大腿上红色的鲜血缓缓渗透出来。赵墨鲤抬手将碎片拔掉,血涌的更猛,冬季所穿的厚厚棉裤都被浸透,疼的他不住地咂嘴,脸上的血似乎都流出来,比刚才更加苍白,有些可怕。
洛东蓟却转过头,大声地喊外面的宫人进来,再也不看赵墨鲤一眼,然后自己出门。
宫人进屋,赶紧将赵墨鲤扶起,收拾掉桌上的残羹冷灸及地上危险的瓷片,赵墨鲤靠在桌子,站都站不稳,大口大口地喘气,宫人关心地问:“您要不要紧?要不要上些药?”
赵墨鲤勉强笑了下,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马上就好。”
他放下袍子,遮住了被血染红的棉裤,宫人没有注意他流了多少血,他踉跄了几步,终于站好,尽量放缓脚步,慢慢走出去。
刚刚在身体里聚集的一些暖气已经散光了,冷意铺天盖地的袭来,血顺着腿向下流,流到了鞋子里去,脚也冰冰凉,今日的太阳其实很好,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但地上的冰却越积越厚,赵墨鲤走的不稳,滑倒了两次,最后一下他趴在地上,好半天才起来,起来的时候甚至发现手黏到了冰上,抬起时皮肉被拉扯的疼。
真……真是……是惹着谁了?!
赵墨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暗暗摇头,才觉得太子府是个不错的地方,现在再看来,只觉狰狞可怖,和地域差不多。
喜怒无常的太子,赵墨鲤想到他,不禁打颤,他苦苦思索自己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个太子,难道是他还记恨自己将菜打翻泼到他身上么?
那昨夜跑来与自己挤被窝又是怎么回事。
越想越头疼,心里有些抑郁,赵墨鲤只觉得前途难测,这个冬天看来是不好过。摸摸自己的嘴唇,被洛东蓟的唇压住的感觉还在,也是柔软的,赵墨鲤经历过情事,他以前也常涉足风月之地,知道有这种私密爱好的人并不算少数,他本身也不是什么保守人士,被亲一下也不会少块肉,但是被亲后又被打让他实在很郁闷来着。
总是是走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小院,白天仔细看这里,草木衰败,一片凄凉,他发现小院子里竟然有一汪小小的池子,上面已经结冰,看起来很厚,赵墨鲤又打了一个寒颤,踱进了自己的那小屋。
他在床底下找到了火盆,拿火石点燃后,屋子里总算是不太冷了,赵墨鲤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将裤子给脱下,裤子上血已经凝结,成了血块,薄薄地掉下来,被火烤化了。
伤口不大,但是看起来很深,肉被割开,还有稍微的血丝流出。也许是被冻的慌了,倒也不太疼了。
赵墨鲤抓了把香灰撒到伤口上去,撕了些干净的布条,把大腿绑好。将被子盖到腿上,不期然,看见床上的披风。
大红的披风,厚厚的毛,看着就有暖意,上面还带着淡淡的香味,是洛东蓟的味道。赵墨鲤拿着那披风,看了又看,披风上用银线绣着繁复而美丽的花纹,赵墨鲤将它叠好,放到了床头的桌子上去,想着什么时候还给那太子去。
什么时候和这府里的管家请示下,还是回那庙里去吧。赵墨鲤想着想着,趴在床上睡去。
到底是不年轻了,身体也渐渐老化,赵墨鲤是被疼醒的,腿上伤口处疼的仿佛要炸开,屋子里很黑,只有火盆里星星点点微弱的光,赵墨鲤找出蜡烛弯腰点燃后,颤颤地将被子掀开,大腿上布条已经被血浸湿,床褥上都被染红,他解开布条,伤口被香灰污的看起来像是烂掉一般,脚趾开始抽筋,不得以,赵墨鲤只好将早上穿的袍子给撕了,用了更大的力气来绑,指望借此来止血。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腹中的饥饿感倒是很准时地提醒他睡了很久。
门外又传来脚步的声音。
23
脚步声很轻,走路的人似乎很小心很谨慎。
赵墨鲤一阵紧张,他赶紧吹熄蜡烛,将被子拉到身上遮住脸,装出睡着了的样子。眼睛闭得紧紧的,耳朵却竖的老高,不放过外面任何风吹草动。
那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口,赵墨鲤的手也握成了拳头——“咚咚咚”,是敲门的声音,赵墨鲤疑惑地睁眼,外面传来小小细细的声音:“赵夫子,你睡了吗?”
那声音很耳熟,赵墨鲤想了一想,是今日在食厅里碰到的那个小宫女。
本来剑拔驽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风高月黑,独身的小宫女来私会,赵墨鲤哑然失笑,没想到这等美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下了床,就直接披着床单,把门给开下来,果然是那个小宫女。小宫女提着灯,另一手拎着食盒,月光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见赵墨鲤,她也有些脸红,道:“我见您今晚没有去食厅吃饭,又问了太子寝宫的下人,得知太子今晚不在府里用餐的,便料想您还没吃,又听说您受伤了,我……”
赵墨鲤让她进来,将蜡烛重新点燃。小宫女带来了甜粥及糕点,还有些伤药,赵墨鲤很是感激。
小宫女将东西都放下来后,看了看赵墨鲤,突然叫道:“哎呀,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说着便伸手去摸了下赵墨鲤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肯定地说:“发热了。”
赵墨鲤自己没有感觉到,但是也明白也许是伤口引起的,所以没有当成一回事,笑笑说自己是贱命,不怕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