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去。”
……
石头剪刀布!
陆觉非一边洗碗一边流泪。看来苏徽果然是直男(你还在怀疑啊!),前途漫漫,道阻且长啊。
苏徽对着厨房翻了一个白眼。他好端端对一个男人感性趣那才叫不正常吧。
不过反驳损人的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看到陆觉非眼里的那点无奈,突然莫名心软了吗?呵,人相处久了,果然都会变得复杂。只可惜,我们还是少了些什么,不是吗?
侯半夏接过夏鹄递过来的汉堡,撕开包装纸,吭哧就是一大口。没办法优雅,实在太饿了。夏鹄看着他一脸番茄酱,笑得前俯后仰,伸手用纸巾给他擦嘴角。侯半夏夺过纸巾,三下两下就是一抹,然后指了指墙上的油画,问道:“这些都是你画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那个,墙角立着的,是我的。”夏鹄用脚尖指了指。
侯半夏看过去,一片绿幽幽的,什么具体的东西都没有。老实说,他真的不是很能欣赏所谓的现代派艺术。什么呐喊的人啊,什么街的神秘与忧郁啊,艺术的美是没欣赏出来,侯半夏光看出那些作者多半是自闭症患者或是精神抑郁症患者。
夏鹄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笑了,“没看懂吧,一副傻样。过来,看不懂很正常,看得懂才不正常。”
“哈?”
“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画的到底是什么,别人又怎么能看懂呢?”夏鹄大言不惭。
侯半夏无语,然后摇头,道:“所以说你们这些个艺术家就是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吃饱了干点什么不好非得撑着?”
夏鹄哈哈大笑,“好,说得好!”
侯半夏挠挠头,这人糊涂了吧。然后又重新看了一眼那幅画。你别说,虽然鬼画符似的什么都没有,颜色还真挺漂亮的。是那种渐变的绿色,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好像有种神秘的力量想把你深深吸入画内。
时间是傍晚六点五十分,夜幕早早降临人间。霓虹浮动,人影穿梭,灯光打在玻璃窗上,残妆一抹红。空气里弥漫着汉堡的香味和丝丝可乐的清甜。整个画廊除了他们俩人,一片空旷。昏黑的厅内各种黑色阴影下的画框图出了黑夜的眼睛。画布上的绿色,更显幽深,似乎莹莹散着凉气。
“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你觉得它是什么?”夏鹄反问。
“嗯,”侯半夏略想了想,“具体的我答不上来,但我觉得它像眼睛。不是人类的眼睛,嗯,怎么说,好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眼睛。”
安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侯半夏一直盯着画布,突然转头,正对上夏鹄在暗色中亮闪闪的眸子,吓了一跳。“你,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夏鹄撇撇嘴,“亲都亲过了,看看不可以啊。”
尽管光线很暗,但夏鹄打赌,侯半夏肯定又脸红了。想到他脸红的模样,夏鹄忍不住伸手使劲捏了捏侯半夏微烫的脸颊,吓得对方连连后退。
嗯,质感还不错。夏鹄满意地收了手。
你个流氓!侯半夏揉着被捏得生疼的脸,心想,不行,我也得找机会捏回来,不然亏了!
“不过,”夏鹄笑了笑,“你还真说对了一些。我画这幅画的时候,人还在澳大利亚。澳大利亚长着很多奇怪的桉树,有一次去写生的时候,看到了一棵野生的鬼桉。它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我就觉得,它一定是在微笑的。它有眼睛,有耳朵,有嘴巴,在看,在听,在笑。我这么想的时候,手就这么画出来了。”
侯半夏努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心道,这孩子肯定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思想太诡异了都。果然美院出来的人都神神叨叨的。
夏鹄转头,“所以,你说你是不是应该算作是我的知己。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高山流水遇知音。”
……
侯半夏望天。如果你后面再加一句俞伯牙和钟子期的基情我就和你急!
果然——
“当然,他们俩跨越友情的可歌可泣的爱情也是同样值得我们学习的。”
一天不调戏别人你会死么?侯半夏不理会某只沉浸在无限YY内的物种,摇摇头,径直走开了。
看到那个白色身影的瞬间,苏徽觉得自己的生活开始崩塌了。
哥,我回国了,在这里找了份工作,打算定居。
嗯,这些都不算,关键是下面这句。
哥,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
手术的后遗症难道还会影响智商?嗯,这个问题值得好好深究。
哥,你可以无视我,可以讨厌我,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苏墨笑着,一脸阳光。我也是想了很久很久,才得到这个和你见面的机会。我知道,你肯定也和我一样,从小到大,都希望有一个兄弟,相亲相爱,一起玩,一起长大。
……
苏徽看着他。童鞋,幼儿园老师没有教你,不要随便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脑子里吗?
苏墨只是笑,笑得让苏徽牙疼。
于是,时隔二十几年之后,某个素未谋面的弟弟,一见面就要了你的骨髓坏了你的回忆,接着又突然散发爱的光芒,承诺给你一生亲情相伴。这样的剧情,为什么让人那么无力?
“从医院往北走两条街有个教堂,那里的教友会很高兴与你分享主的博爱的。”苏徽指了指大门,头也不回地掉头走了。
“哥,我会再来看你的!”
43、受难日(四)
手中病人的情况也让苏徽很头疼,尤其是那个叶绍珏。简直了,苏徽就没见过这么恋兄的男人。病情先放一边不提,光是被他念叨着哥哥长哥哥短,苏徽就快被磨得没耐性了。
“我哥呢?”当叶绍珏第三百六十遍这么问的时候,苏徽抬头望向窗户。此时秋风习习,云淡天高,把人体从七楼抛出去,应该能划出一道明亮的抛物线。
苏徽扭头认真地看着叶绍珏,细胳膊细腿的,难度应该不大。叶绍珏被他看得寒毛倒立,鸡皮疙瘩掉一地。
“叶先生,我再一次认真负责地告诉你,我们这里是特护病房,不是育婴室。如果没有断奶,我们可以按照要求去找奶妈子,但奶爸的行踪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叶绍珏脸红了又白,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个医生是个变态,而且是那种连哥哥都不想多有接触的变态。最明智的方法还是不闻不问不听不答。
苏徽满意地点了点头,拿着病历走出病房。叶绍珏的病情比预期的还要严重,苏徽和蒋复堂教授的专家组开了数次讨论会,确定几套方案,都不能以多数通过。本来这种复杂的手术存在的变数就很大,更何况有些方法在国内外都属创举,成效如何确实没有把握。
侯茯苓从会议室出来后,和苏徽并肩走。她问苏徽,“你对这个新方案有什么看法?”
苏徽道:“这种干细胞移植法成功的案例屈指可数,不是很可靠。何况关于它的副作用及术后后遗症等问题一直都存在争议,我觉得风险太大。”
侯茯苓点头,“确实,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但是蒋教授的小组研究里面有专攻过这个课题,并且取得了很不错的数据,是目前来说最有前途的治疗方案之一。我觉得倒是可以一试。何况,像叶绍珏这样年轻典型的案例也少见,如果能够纳入我们的数据之中,对后来的研究有很大帮助。”
“你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一直想问你,蒋教授的病例数据收集是怎么分析归纳的,我查看了近四年的实验数据,发现很多案例都是典型的成功案例,数据似乎比较单一,只是集中于某个时间段或某个地区,而且案例总数明显比一般的临床试验数据来得少。”
侯茯苓停了下来,看着苏徽,“你在怀疑蒋教授。”
苏徽顿了顿,“没有。我只是感到奇怪。”
“苏徽,这里的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有多深。我们不是最有资质的参与人员,很多数据采纳问题不清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如果没有必要把握,你刚刚那番话很可能就会毁了你自己。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了确实的证据,对方是泰斗名师,你的话到底有几分重量,你自己掂量的清楚的吧。”
苏徽沉默。
“试试吧,说服病人采用我们的新方案。如果成功,这将是我们研究史上的一次革命突破。”
苏徽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诱惑,他也完全同意侯茯苓的考虑。只是,这一次,又是将人用作小白鼠的实验。在每一次医学的进步中,都是白骨一堆,古有一将成万骨灰,今有医学临床试药先锋。科学的进步,是否一定要以人名为代价呢?虽说就算没有这些新方案的实验,患者的生存几率也小得可怜。但苏格兰西港十七连环杀人案的惨剧,难道就是为医学进步买单必走的路程吗?谁为冤魂哭泣?
苏徽没有振臂呼喊的良知,他只有一双操刀的手。
总公司通知陆觉非去天津出差。临时的差事,陆觉非马上动身回家随便收拾了点行李,给苏徽留了纸条,贴在水瓶上。苏徽每次一回家,头一件就是拿起杯子喝一大口杯的水。白天忙得连短信都顾不得,陆觉非很怀疑苏徽将来会过劳死。
入冬的时节天色暗得尤其早,坐上飞机的时候,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点点灯火映夜空。往上是浓密的墨黑,稠得化不开。有人说,夜晚是一块黑色的遮羞布,掩盖所有难言的罪恶。陆觉非没有什么心思去犯罪,只是觉得思绪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渐渐泛滥开来。
空姐甜美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陆觉非关了手机。手机屏幕是一只抚着咖啡杯杯沿的手,是他趁苏徽不注意的时候抓拍的。看着屏幕一点一点暗下去,那只白润的手渐渐消失,陆觉非不禁轻叹一声。
上次令人尴尬的检查事件过去之后,陆觉非一直心有余悸。不敢和苏徽深聊,特地把顾灵均拉了出来。
他问,是不是真的是得和相爱的人做,才会有感觉。
顾灵均翻白眼,你没感觉,那以前和别人做的时候都在演戏吗?到没看出来你演技一流啊。
陆觉非失笑,不是,我就是一直很奇怪。以前真没觉得有什么妨碍,只要身材过得去声音也好听,黑灯瞎火的,和谁不是做?现在却突然不行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是不行。如果是和其他人,就会觉得莫名的难受,心里头不舒服。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顾灵均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笨死了,这就说明你心里头已经有在乎的人了呗。以前可以不在乎,是因为没人可以在乎。突然有一天,发现心里头有人了。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占据了你的心,你的脑袋,你的呼吸。想到如果不是他,一切就会变得没有意义。所以就算是没有承诺,你也会傻傻地去守护某些东西。因为如果不去守着,就像是背叛,背叛了你也许是一生唯一一次的真情。这种背叛,会痛,为他而痛。
陆觉非闭上眼。飞机升上高空发出的轰鸣声和耳膜的鼓胀感充斥着整个人的感官。他想什么都不去想,想什么都不去做。也许,也许时间会自己解决一切,是喜也好,是悲也好。他已经走上了一条义无反顾的路,路的尽头只有一个叫苏徽的归途,再无旁顾的风景。所以,就算是栽了,大概也是自己的错吧。
所以,自己也会渐渐为了爱去改变吗?曾经和夏鹄一起嘲笑那些为爱痴狂的疯子。疯子才会不顾一切但为君故。爱情这种不甚可靠的东西,真能帮着绑住幸福?事到如今,才知道,这种不知不觉地深陷其中,原来也是甜蜜的负担。
情到深处方知无可奈何。
既然无可奈何,就随心去吧。爱他到不可自拔,注定会受伤,那又怎样?人都是生来欠债的,前世今生,也许他和苏徽就是拴在月桂树下无法相望的两个小偶人。今生重逢,只为倾尽一次,一次一生。
苏徽觉得很无奈,万分无奈。也许真的应该去算算命,看看这个月是不是流年不利,诸事不宜。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见不到的想不到的人通通都急着赶着来见他。
这个乱炖的世界!
苏太太,哦,也许现在应该喊她乔太太,本名叫方柔,年轻的时候也是秀雅轻灵。虽然方柔高中毕业便辍学回家,在当地的小学做助理教师,不算高学历;但她和当年大学毕业后回乡当公务员的苏志文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花前月下,郎情妾意,西厢牡丹,梦梅梦长。苏徽应该可以说是自由恋爱的结晶。家庭虽然不富裕,但夫唱妇和,举案齐眉,也算和睦。这样的日子,现在想想,确实是难能可贵。
只是,情随事迁,有些情终归是抵不过世事的无常的。面对苏志文的背叛,方柔心如死灰,一腔怒火转成了对另一个流浪摄影家的疯狂倾慕。然后便是抛子弃家,一去经年。苏徽对她的记忆仅保留着家庭破碎那一刻方柔歇斯底里的哭喊。当年的愤恨出走,到底是为了疯狂的爱情,还是为了报复而抛弃儿子,到如今,就算是当事人,恐怕也说不出答案了。
苏徽找到方柔的时候,皱了皱眉。方柔和记忆的模样已相差太大,一头齐肩的秀发早就成了冲天的板寸,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小柔姑娘早已不知影踪。洗白的牛仔,宽大的格子衫,明晃的金属项链,指尖的熏黄明显带着烟味。听说乔先生是很有个性的摄影艺术家。苏徽冷笑,果然很有艺术感,连品味都这般不顾年纪,不伦不类。
“小徽。”看见苏徽,方柔绽放出一个如花的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儿子果然越来越挺拔,俊朗得让人挪不开眼。也……越来越像那个人。
苏徽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挡开了方柔伸过来想要握住他的手。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柔尴尬一笑,用手习惯性地拢了拢耳边的发丝,猛然记起头发已经短得不用梳理。她又笑了,眉眼间渐渐有了风霜的味道。“你乔叔叔要回国参加一个重要的摄影展,我来看看你。”
“哦。”原来是顺道啊。“现在看见了,没别的什么事了吧。”苏徽依旧冷冰冰地答道,说罢作势要起身。
“小徽,”方柔喊住他,犹豫着开口,“我,我想去看看爸爸妈妈。”
苏徽突然很想笑。他不知道为何自己遇上的总是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来去自如,说拿起就拿起,说放开就放开,他们真的以为所有的感情都像是水龙头,可以控制,可以源源不断的吗?
苏徽认真地盯着方柔看,仔细地辨认她脸上的每一道沟壑。真的,他已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尽管曾经,在遥远的曾经,就是眼前这个女子,温柔地为自己唱过摇篮曲,讲过床头故事。而现如今,面前的这个人又是谁呢?九年前的突然出现,一如她当年的执拗离开。要求重新开始,要求补偿亲情,要求赎罪。
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有保质期的吗?错过了,就永远有伤疤,就算不痛了又怎样,伤疤仍在,心魔永不除。
苏徽不想可怜自己。他不认为这么多年的踽踽独行,独自面对生离死别是多么委屈的一件事情。事实上,从外公外婆身上收获的温暖是他一辈子最怀恋的港湾。他从来不想做一个自怨自艾,悲愤嫉俗的人。他属于冰冷的,无动于衷的人。他知道,如果自己处于当年他们的位置,也许也只是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但是,他绝对不会回头。回头企图寻找一个赎罪的机会,一个安抚良心的机会。这样做,很脏,很恶心。
一个人,若要绝情,就一定要到底。若要有情,也一定要到底。
苏徽突然就想到了陆觉非。毫无征兆的,突然想起了他。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身处一片冰山,到处都是寒气,却有一处,温暖的,小小的火焰,尽管微弱,却很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