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方。”

“你不要说了。”周段方转身往外走。

“小爱是一个机器人，不是电器，不是你放在家里小心使用好好保护就OK的。”尹奥在后头喊道。“也不是小狗小猫，你养在家里偶尔逗着玩玩。他和他们都不一样，段方，小爱应该留有自己的一个圈子。”

周段方转身又冲了过来，眼里带着怒气，声音也大了。“是你说让他明白崽不在了，现在又算什么？”

“这话你又听进去了？……小爱需要有一个他的朋友，也许崽不行，因为崽是你情敌，但……”

“我没有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只是死了一条鱼而已。”

“周段方，如果你想小爱和你一起生活，一直生活下去，你就应该想清楚这个问题。”尹奥不客气，声音也大了。“把他当作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我们每一个人，聪明或者愚笨，富有或者贫瘠，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圈子，属于自己的个人私有的东西，小爱也是，我希望……小爱可以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和一个说爱他要保护他的人类生活在一起，不让他觉得自己卑微，不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依附，你懂吗？”

“这和他的金鱼死了，有什么关系？！”

“知道死亡，只是一个开始，知道死亡，我们才会知道生命短暂有限，才会去思考，这唯一仅有的生命里我们需要什么。……段方，我们知道小爱他们的由来，知道卫总心里的结，既然如此，为什么……”

“够了。”周段方大声喝住尹奥。“今天到此为止，你先回去工作。”

“小爱爱你，你已经占尽天机了。”尹奥轻叹声，抓了下头。“快回去吧。”

“我的天机，不是小爱爱我，是他睁开眼睛开始，身边的人是我。”周段方说完，快步奔向电梯。

尹奥张了张嘴，又长呼了口气，转身推开Top Ⅱ的房间走了进去。

Al Ⅳ跪在地上，俯身抱着牛牛的身体，埋头小声地抽噎着。卫嵘单膝跪着，双手扶在Al Ⅳ的肩头上，眼睛空空地望着前方。管家先生和兽医站在他们身后，无奈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站在阳台上的Al Ⅲ用袖子抹着眼睛，不管Al Ⅱ怎么拉他的胳膊，怎么在两边跑来跑去，始终将脸背着Al Ⅱ。Al Ⅱ泪汪汪地嘟着嘴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缠着Al Ⅲ要他和自己一起睡觉。

“小三三，我心里难受，小三三，看看我，和我说话嘛。……小三三你好坏。”

Al Ⅲ抽搭一下，哇一声哭出声。“烦死了，烦死了，就你一个人不舒服难受啊？讨厌，你才最讨厌。”

“小三三。”Al Ⅱ扬手打了Al Ⅲ的后背一下。“坏蛋。”最后又扑上去将Al Ⅲ抱住，把眼泪往他后背上蹭。Al Ⅲ挣扎了几下，也骂了几句，最后不动了，由着Al Ⅱ抱着自己呜呜地哭。

64.特殊课题

周段方推开房门那一刻，就觉得眼前一片光亮，相对于灰暗的走廊甚至是有些刺眼，不得不低头闭了下眼睛来适应。他的小爱，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所有可以发光的东西都亮着，而自己则听话地抱着泰迪熊躲在被窝里，就露出半张脸和一对熊耳朵。那双漂亮的眼睛红红地，粘了泪水的睫毛在光线下折射着光，让Al I那副伤心的小模样显得更加惹人怜爱。而那两个鱼缸，就在床尾放着。

墨水泡翻着肚子漂到水面上，纱一样飘逸的尾巴上有些细碎的咬痕，估计是鱼儿嬉闹时留下的，破破的尾巴垂在水里晃动的样子，此刻倒是真的显得有些凄惨。而剩下的小鱼除了鹤顶还在悠闲地游着，都挤到角落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清道夫就趴在水底，挤在鹅卵石堆里。那两枚小螺蛳似乎长大了些。

周段方叹了口气，将鱼缸端起，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小乌龟叠加着趴着，根本没动一下。

Al I大睁着眼睛注视着周段方的一举一动，只是转着眼珠子跟着他，连脖子也没转。

“小爱。”周段方轻柔地叫了声，脱下鞋子坐到床上，掀开Al I抓得紧紧的被子钻了进去。“小爱不难过，我回来了，不是吗？来，到段方的怀里来。”说着张开手臂环住Al I，让他靠近自己怀里。

“段方。”Al I小声地叫了声，有些委屈地瞅了周段方一眼，抱着泰迪熊缩在他怀里，脸颊在周段方的胸膛上蹭了蹭。“嘭嘭，段方这里会嘭嘭，段方好温暖。小爱这里也会嘭嘭，可是听上去不一样，小爱也好温暖，但是……也不一样，为什么？因为小爱和段方不一样，小爱不是人？……段方，墨墨它……”

“小爱。”周段方将头侧枕在Al I的头顶，为Al I拉过被子盖住肩头。“墨墨它死了。”

Al I将脸埋进周段方的胸膛，用额头在心脏的地方用力顶了顶，但不说话。

“所有活着的生命都会死。”周段方语调极缓地说着，眼睛看着怀里宝贝黑色的发顶。“死了的个体就再也不会看到，听到，不会动，不会去和其它生命产生联系。但是小爱，活着的会记得死去的，那是生命延续的方式。……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不懂，没有关系，我们在一起，我们有很多很多年去慢慢一起明白。”

“那么段方，还有小爱，也会死吗？”Al I抬起头，撅着嘴巴，眼里带着股哀怨。

“我们都会死。”周段方捧起Al I的脸，笑着亲了亲他的眼睛和鼻尖。“我们不一样的只是，我会慢慢地变老，皮肤会出现皱纹，头发会变得灰白，牙齿会一颗颗脱落，视力会越来越弱看不清东西，耳朵也会越来越背听不清声音，走路会慢慢直不起腰，甚至都不能紧紧地抱住小爱。……而我们可爱漂亮聪明的小爱，永远会是现在这样样子，那么……小爱以后，会不会嫌弃段方不好看，然后不要我了？”

“变老？”Al I一下坐起身，眼睛瞪得大大地，很认真地看着周段方。“段方为什么会老？为什么要变成那个样子？小爱为什么不会？为什么那个样子不好看？小爱为什么不要段方？……眼睛看不清，小爱的眼睛也看不到东西呢，现在不是好了吗？段方，段方，小爱不懂，小爱为什么现在会觉得好难过？”

“傻孩子。”周段方含着泪，搂住Al I毛茸茸的脑袋按上自己的肩。“小爱有注意到吗？你的阿螺和蛳蛳不是长个头了吗？漂亮的小金鱼也是哦。它们会长大，然后慢慢老去，最后死亡。小爱也不是不会老的，小爱也会不像现在这样灵活……所有存在的事物，最后都会消亡，会不再存在，但是……这不可怕。”

“没有办法吗？毕教授……”

“没有办法，没有例外，这是自然规律，是所有生命都要遵守的。小爱……我想你记住今天段方和你说的话，所有这一切，最后都会消失，只是这不可怕，重要的是在消失不见之前，我们在一起，并且过得很多快乐……小爱，告诉我，诚实地告诉我，和段方在一起，你快乐吗？……幸福吗？”

“段方。”Al I靠在周段方身上，皱着眉头眨巴着眼睛。

“快乐或者幸福，小爱知道他们的意思吗？……那么生命呢？”

“我们在一起。”Al I闭上眼睛，整个身体软在周段方的怀里。“在一起呢。”

“是啊。”周段方快速地擦了下眼睛，笑着点头。“没事儿，我在了，小爱，我们一起睡吧。”

“段方。”

“什么？”

“不只是墨墨，不只是小爱。”

“什么？”周段方将Al I从怀里捞出来，勾起他的下巴。“小爱还想说什么？”

“难受。”Al I指指自己应该是太阳穴的位置，然后指指心脏该在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

周段方犹豫了下，伸手揉着Al I的额头。“段方陪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会好的，嗯？”

“嗯。”Al I用力点了下头，就着周段方的手臂慢慢躺了下来。

“把眼睛闭上。”周段方侧卧着，一手托着头。“还有什么？”

“崽，小爱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崽？漂亮的小金鱼是崽送给小爱的。”

“明天，明天我就带你去见他。”

“崽还好吗？”

“他……很好。睡吧，再不睡，天又要亮了。”在Al I的头上一吻，周段方伸手盖住Al I 的眼睛。

“段方，小爱好像听到有狗在叫，还有哭的声音。”Al I往周段方那里靠了靠。“好奇怪，在段方来之前，现在又没有了，只是……小爱忍不住难过，想哭，不过……现在都好了，段方在，小爱好高兴。”

“我在，我会一直在的。”周段方完全躺了下来，搂住Al I的腰，轻拍他的后背。“我爱你，小爱。”

“小爱也爱段方。”Al I微红着脸往泰迪熊背后躲了躲，然后又极小声地来了句。“我也爱你。”

牛牛的葬礼很简单，卫嵘和Al Ⅳ一起在花园里挖了个坑，将牛牛埋了进去，填上土后在周围整齐地码了一圈小石头，还放上了几朵新摘的花儿。管家先生在几爱外的地方看着他们，手里拿着两件外套。

“说点什么。”

“什么？”

“你是主人，不是该说点什么的吗？比如《狗的礼赞》什么的。”Al Ⅳ推了下卫嵘的胳膊。“要不要再弄个十字架？你们家信仰什么？佛祖，耶稣，真主？……没有吗？……卫嵘，你怎么了？”

“牛牛只是条狗。”

“牛牛是荦荦的狗，不是吗？你爱荦荦，不是吗？怎么说来着？爱我就爱我的狗。”

“是爱屋及乌。……邱邱。”卫嵘转过身，眼睛微红，入神地盯着Al Ⅳ一样红红的眼睛。“谢谢你。”

“卫嵘。”Al Ⅳ低头看着牛牛那个直径大概20厘爱的坟墓。“说点什么吧。”

“好。”卫嵘深吸口气，和Al Ⅳ并肩站着，随手摘下一朵开在树梢上的花朵捏在手里。“……在这个自私的世界上，一个人唯一毫不自私的朋友，唯一不抛弃他的朋友，唯一不忘恩负义的朋友，就是他的狗。……不问主人是穷困或腾达，健康或……病弱，狗……都会守在主人的身旁。只要能靠近主人，不管地面冰凉坚硬，……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它会全然不顾地……躺在主人身边……”

Al Ⅳ垂着头一声不响地站着，手指动了动，碰到了卫嵘的手背，缩回握成拳犹豫了会儿，刚要打开就被另一只手握住。卫嵘的手有些微凉，Al Ⅳ用力和他握在一起，努力地将温度传递过去。

卫嵘仰起头，张着嘴巴，努力忍着已经滑过脸颊的泪水，那朵被捏蔫了的花儿落在了地上。

“没事儿。”Al Ⅳ偏着头看着卫嵘。“卫嵘，不管是如何忠诚的感情，不管是怎么的山盟海誓，不管有多少误会和愧疚，现在都过去了。卫嵘……活着的时候，我们忠贞不渝，我们爱着彼此，直到……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牛牛现在一定和荦荦在一起，他们很开心。”

“荦荦……我送给荦荦牛牛后，他很喜欢这篇《狗的礼赞》，他让我背过，他说……他怕自己到时候哭得太厉害……念不出来。”卫嵘用手臂挡了下眼睛。“荦荦说，金毛的平均寿命是12岁，他说他和我，可以一直一直陪着牛牛……看着他从小不点儿变成老大狗，他说……他说……我们也就一起走过了12年……牛牛就像是……像是我们的孩子……邱邱，你知道吗？牛牛到明年春天……就满13岁了。”

“卫嵘。”Al Ⅳ转身站在卫嵘面前，拉开他挡着自己眼睛和脸的手臂，叫道。“卫嵘，卫嵘。”

“我真没用，还是没有背完。”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流淌下来，从下颚上滴落，溅在Al Ⅳ异常温暖的手背上。“邱邱，那是荦荦的心愿，陪着我……让我……让我把它背完……好吗？”

“好。”Al Ⅳ的双手依旧抓着卫嵘的胳膊和手，只是又站回到他身边。

卫嵘将右手放在Al Ⅳ粘了他泪水的手背上，带着泣音，一句句，背诵着余下的内容。Al Ⅳ将头侧靠在卫嵘的肩膀上，抬眼望着天空。这个晚上悄然而去的夜空繁星点点，应该很美，现在快到破晓时分算是错过了。Al Ⅳ转眼盯着卫嵘的侧脸，嘴唇微抿，希望新的夜晚，夜空依旧美丽如初，而他们，也不会再将它错过。那篇《狗的礼赞》，是他们，也是邱瑞荦送给牛牛的，所有生命走到这个点，已是无憾。

管家命人准备了清淡的点心，在卫嵘和Al Ⅳ从花园进来时正好热腾腾地被端了上来。Al Ⅳ皱了皱眉头，小心地瞅了卫嵘一眼，见他神情有些恍惚，知道他是累坏了，便对管家做了个手势，手指指了指天花板后扶着卫嵘上楼去他的房间。管家明白，对端着盘子站在一边的仆人挥了下手，示意她跟上去。

端着那碗热乎乎的点心，打发了仆人，Al Ⅳ坐在卫嵘床边。“你吃点吧，然后好好睡一觉。”

“你吃吧，我不饿。”卫嵘拧了拧鼻梁，闭着眼睛斜靠在竖起的枕头上。

“卫嵘，我……能和你说件事儿吗？”Al Ⅳ用勺子在碗里搅着。“和你出去度假前，我想去看个人。”

“什么人？”卫嵘睁开眼睛。“他？”

“他？”Al Ⅳ疑惑地抬起眼。

“你的那个他。”

“你怎么知道？”Al Ⅳ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以为你想回到他身边去。……邱邱，其实……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卫嵘无奈地笑了笑。

“我答应过卫苍晋的。”Al Ⅳ将碗放回床头柜子上，往卫嵘身边靠近了些。“我就是想去和他说一声就好了，去TC到现在还没见过，免得他担心，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傻事儿，小三三可淘气了，他……”

“小三三？这名字真……特别。”

“呵呵。”Al Ⅳ快速扯了个笑。“其实我也想……想要学会怎么去爱，所以我想留下来陪着你。”

“学会爱？和我？”卫嵘伸出手臂勾住Al Ⅳ的脖子。“你不怕会爱上我？”

“不会，我们很忠诚的。”Al Ⅳ立刻咬住了唇。

卫嵘反射地松开手，转过头。“那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