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真实的谎言

坐在车后座的中间，Al I笑眯眯地怀抱着泰迪熊，一会儿转向左边，一会儿转向右边，嘴角可爱地翘起，浓密的睫毛扇扇，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让人注意不到那混浊的瞳孔和干涸无光的眼眸。

Top I坐在Al I的左侧，抱着那个装了小乌龟的鱼缸，而周段方则坐在Al I的右侧，抱着那个装了漂亮小金鱼的鱼缸，Al I伸长脖子去吻了吻Top I的脸颊，又转过身去亲了下周段方，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儿。周段方和Top I一直保持着笑容，即使Al I看不到，他们也一直保持着，让Al I感受到自己也和现在的他一样觉得幸福。而幸福，就是此刻Al I脸上流露出的最强烈的甚至是唯一的情感。

“段方，崽。”Al I又一次地重复了遍，用下巴磨了磨泰迪熊的脑袋。“小乌龟，漂亮的小金鱼。”

周段方捧着的鱼缸里，那条翻了肚皮的五色虎头已经被捞了出来，留在了旅馆房间的垃圾桶里。

Top I记下了那条五色虎头的样子，回去后会把存储在大脑里的照片扫描出来。他们的记忆和人类不一样，拍照似的记录下自己所见的一切，可以在任何时候百分百精确地进行影像还原。

他们有四个选择，一是买一条可能很像的五色虎头，告诉Al I它是长大了才会有花色上的差异，二是向Al I解释关于“死亡”这个复杂命题，三是告诉Al I那条五色虎头遇到了新的朋友，所以暂时离开，四是直接将Al I记忆里的图像改了，存入新买虎头的照片，或者彻底抹杀掉这条虎头的存在。

“彻底抹杀掉？”Top I的手忽然一颤，趴在上头的一只小乌龟跟着动了动。

两人站在那个躺着唯一的垃圾，那条五色虎头尸体，的垃圾桶边，低着头，各自捧着一个鱼缸。Al I就抱着泰迪熊坐在楼下的车里等着他们。周段方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帮Top I拿他们那简单的行李。

“崽，告诉小爱鱼儿会长大是好事，就像……他也会长大那样，当然，我不是说个头。”

“是我，还是小爱？”Top I将小乌龟放回鱼缸，里头那只见到同伴下来就爬了过去打招呼，两只又呈现出上下叠加的姿势。“不要是小爱，周店长，你不知道。你只是TC的店长，基地的事情，机器人研制上的事，你并不如你想的知道地那么多那么简单。我们头部放置的芯片……就如同人类的大脑一样，任何一个细微的改变都可能影响到整个生命个体的存在方式，他的言行，思想，情感，喜好，所有与这个个体有关的一切……都可能被改变，而且这样的改变，是无法预料，无法控制，更不可逆转的，所以……周店长，你一定不想小爱变成另外一个人，不是吗？不然你可以直接去基地找一个Al系列的机器人，而不是去……执着于那个只是抱着一只绒毛玩具熊就会笑得那么满足那么高兴的小傻瓜，不是吗？”

“你知道，还是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周店长，小爱在等我们。”Top I挺了挺后背。“走吧。”

“段方。”Al I侧了侧身，对上周段方。“小爱有给你介绍过小乌龟和漂亮的小金鱼吗？小爱给他们都取了一个名字呢，嘻嘻，小爱介绍段方和它们认识，好不好？崽还说小爱取得很形象呢。”

“是吗？”周段方揉了揉Al I的头发，看向垂着头红着眼睛的Top I，强挤出笑容问道。“叫什么？”

“崽，你给段方指指，好吗？”Al I转向Top I，伸出手摸索着去拉Top I的胳膊。“小爱看不到，不能指给段方看，崽帮小爱，小爱说一个名字，崽就指给段方看，好不好？”

“好。”Top I飞快地擦了下眼睛，将Al I胡乱探向他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用力捏了捏。“我帮你。”

从小镇回到E城，一路高速，时间并不长，Al I后来在后座睡着了，坐得端端正正抱着泰迪熊，勾着嘴角就那么睡着了。周段方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靠区，将两个鱼缸放在了前座，抱起Al I让他侧卧在后座，上半身由Top I小心怀着，再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自己坐进了副驾驶座。

“谢谢。”Top I看着怀里的睡得安稳的Al I，对周段方点了下头。

“不用谢我，我是为了小爱。”周段方小心地将鱼缸放好，示意司机开车。

Al I在Top I怀里“唔”了一声，腿蹬了两下，脸在泰迪熊的脑袋上蹭了蹭，嘴巴里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很快又静了。Al I的睡相很好，基本一个姿势保持不动，当抱枕楼在怀里睡很是舒服，香香软软地还暖烘烘地，而Al I也喜欢被人抱着睡，他的整个存在形式，都是配合着人类给予的爱抚和触摸的。

“我们回TC吗？”

“卫苍晋在外头为Al I准备了地方。和二号，三号住的小楼在一个小区。”周段方答道。“TC暂时不回去，代替Al I出台的四号现在在卫嵘那里，所以小爱还是不要轻易出现为好。”

“他看不出小爱不是小爱吗？”Top I的手滑过Al I嫩嫩的脸蛋。“也是，对于他们来说，小爱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看到的那个人足够漂亮，年轻，又愿意乖乖听话跟着自己就好。……周店长，我知道钱的力量，所有不属于自己东西，就是用它来换购地，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买到。”

“你真那么认为吗？”周段方回过头。“这是你在人类社会生活地这几天所获得的最深体会吗？钱可以买到一切？你想要多少钱？多少才够买到你想要的？……宝，你只了解其一。当你一天天长大成熟，你会怀疑很多小时候，过去，所相信的东西，然后等你更加成熟，或者真正成熟的时候，你会发现……改变的不过只是你看待事物的眼光，而不是其本身。还有……四号，绝对不是一个乖乖听话，任人摆布的家伙。”

“也许只有小爱，是个单纯的小笨笨。”Top I疼爱地点了下Al I的红唇。“怎么才能不喜欢你呢？”

周段方从后视镜里望着车座后上这对小恋人，喉中苦涩难耐。卫苍晋并未透露对Top I的处置方法，带回基地是不可改变地，毕教授正等着他回来，而Top Ⅱ也已经在他出发那刻被唤醒。

不只是毕教授和卫苍晋，周段方，或者Top I都想知道，Al I如何识别着他身边的人，他要如何或者要多久才能发现当他睁开眼睛再次看到的Top I并不是他的崽，然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爱一个不会爱的人，爱一个并未真正觉醒的人，爱一个根本称不上人的人，对于谁，都是难以想象的。

当朱瓷在大门口看到Al I搂着泰迪熊，笑眯眯地牵着Top I的手，身体靠着周段方由他揽着肩头走过来时，直接就奔了过去，不顾两边人嫌弃的眼神，直接抱住Al I的腰往自己怀里拉。

“朱瓷。”Al I甜甜地叫了声，还把嘴巴撅了起来。“亲亲，小爱看不到你。”

“啊，你还是那么……”朱瓷得意地瞟了眼Al I身边两个脸色突变的男人，爽快又寻衅地在Al I嘟起的水亮亮红艳艳的唇上大声啄了下。“可爱啊，可爱的小爱，你朱哥哥想死你了，想我吗？”

“嗯。”Al I眨巴下眼睛。“有时候会想。”

“嘿嘿。”朱瓷揉揉Al I的头，满意地点点头。“没白疼你，也没白担心你，有良心……咦，你这是什么衣服？喂，我说崽，你不会吧，我卡里那么多钱，你就给小爱穿这样的衣服？”

“朱瓷。”周段方不悦地叫住了朱瓷。

朱瓷轻哼了声，弹了下Al I外套的领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走，朱哥哥给你换漂亮的新衣服。”

“漂亮？漂亮的小金鱼和小乌龟，朱瓷，小爱有漂亮的小金鱼和小乌龟，小爱给它们取了名字……”

Al I几乎是被朱瓷半抱着进去地，却还回了三次头，看自己根本看不见的人。在Al I最后的那次回头里，他没有和前两次一样准确地对上Top I或者周段方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那个方向周段方在进门前也停下来望了一眼，他知道Al I不是在看什么，他是感应到了另两个人的存在。

Al Ⅲ趴在阳台上，伸长脖子张望着，Al Ⅱ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胳膊，闭着眼睛嘎巴嘴巴。

“那个是小一一吗？哎呀，你怎么又睡啊！” Al Ⅲ生气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顺势又推了AlⅡ一把。“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别睡了，我们又不是在蛋里，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话了哦！”

“你本来就不喜欢和我说话。”Al Ⅱ在阳台上的秋千上坐了下来，小幅地晃着身体。

“喂？”Al Ⅲ伸手弹了下Al Ⅱ的耳朵。“你有想过我们会怎么样吗？”

Al Ⅱ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了Al Ⅲ一眼，咯咯一笑，又拉过Al Ⅲ的手臂抱住，用脸在上头蹭了蹭。“小三三，你不用怕，小四四一定不会丢下你走的，你们根本离不开彼此呢。”

“才不是呢，他是骗子。”Al Ⅲ推了推Al Ⅱ，和他挤在一个位置上，抬头看着天空。“你说他会不会喜欢上那个人类吗？或者那个人类会不会喜欢他？真的……可以和人类一起生活吗？”

Al Ⅱ眯开眼睛看了看Al Ⅲ的侧脸，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嘴唇撅着，肩膀又挎下点。

“喂？干吗又不说话？”Al Ⅲ转过头，不太客气地问道。

“小四四有什么，第一个知道的不是你吗？还问我。”

“也是哦。”Al Ⅲ想了下，用下巴点了下Al Ⅱ的头顶。“喂，你和我说说你的梦，你都梦到了什么？一直一直就只知道睡觉，你这样的机器人，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能代替人类睡眠不成？”

“小三三。”Al Ⅱ钻进被自己刚刚抱着的Al Ⅲ的手臂，让他揽着自己的脖子。“十二……离开的那些日子……其实我在蛋里，都能感觉到，就像……是我做了一个梦一样。”

“十二？”Al Ⅲ皱了皱眉头。“你喜欢十二？你们可以彼此……”

“我和十二又不是你和小四四。”Al Ⅱ仿佛生气一般猛地推开Al Ⅲ。“你也是笨笨，和小一一那样的笨笨，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睡觉，做梦……你知道为什么我可以离开基地吗？因为我会做梦。”

“做梦？”Al Ⅲ惊讶地张大嘴巴。“那我呢？为什么我也可以离开……”

“因为小四四喜欢你，你也喜欢小四四。”Al Ⅱ嘻嘻一笑，指指自己的脑袋，一脸得意，声音压得低低地对Al Ⅲ说道。“我都知道呢，可是不能告诉你……呵呵……你就乖乖等着你的小骗子吧。”

“喂？”看着Al Ⅱ跳进房间的背影，Al Ⅲ赌气似的地蹬了下腿，将自己荡得高高地，看着天空近了又远。可不管Al Ⅲ现在荡得多高，感觉有多浮躁，身体里总有一股力量把他拽回来，安抚他。

“小四四……小骗子。”Al Ⅲ小声嘀咕了一句，拖着脚步蹭回房间，隔着珠帘对着Al Ⅱ侧卧在床上那个拱起的背影，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在自己的床上平躺下来，看着天花板默默数兔子。

Al Ⅱ睁开眼睛眨了两下，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整个身体往下缩了缩，脸颊在枕头上蹭着，嘴巴里无声地念了一个名字，然后将手指含进嘴里，很快又闭上眼睛，侧过头将脸埋起来睡了。

Al Ⅳ侧着头，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时不时看向正对着他办公的卫嵘。他们已经这样两个多小时了，卫嵘一直都没有抬起头。Al Ⅳ跟着秘书小姐进来那刻，他的脸上颇为惊讶，却也没有赶他回去，只是塞了本书让他在沙发上坐着，累了可以睡觉，饿了可以叫东西吃，然后就低头继续手头的工作，好像怎么都忙不完一样。而Al Ⅳ跨进这间办公室到现在根本没有说一句话。

卫苍晋开车送Al Ⅳ过来，没有太多的交代，只在下车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卫嵘？”Al Ⅳ放下书，轻唤了声，极低的声音，想着如果听不到就继续这样把书翻下去。卫嵘递给他的是一本画册，一页页黑白的照片，配着简单的句子，呈现着一场关于生命意义的探索。

“怎么了？”卫嵘闻声抬起了头，反应快得Al Ⅳ都有些意外。“饿了吗？”

“没，就……叫你一声，你工作很久了。”

“没事，习惯了。”卫嵘淡淡笑了笑。“觉得无聊吗？公司附近有一个公园，我让人带你去？那里环境很好，现在……如果下雪了会更美。”卫嵘说着转头看了眼窗户。“总觉得快下雪了。你穿太少了。”

“下雪？”Al Ⅳ也跟着望向窗户，那片天空似乎晃了下，Al Ⅳ晃了晃头，抱着膝盖稳稳地坐定在沙发里没有动，视线也重新移了回来。“你喜欢下雪天吗？好像会很冷啊。”

“牛牛很喜欢雪，喜欢在雪地里踩很多的脚印。”卫嵘说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有次荦荦搓了一个雪球掷出去，牛牛本能地冲出去接，结果咬了一口雪，吐着舌头一直晃脑袋，呵呵……荦荦捂着肚子也不管不顾，倒在雪地上哈哈大笑，把外套都给浸湿了……对不起，你不想听这个吧？”

“为什么不想听？”Al Ⅳ合起书放在脚边。“我是你包下的一个MB，我……”

“小爱。”卫嵘语气极重地打断Al Ⅳ。“有些话我不想重复。”

Al Ⅳ盯着卫嵘看了会儿，直到他的脸色有所缓和才开口。“我知道了。”

“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卫嵘说着重新低下头继续工作，根本不在意Al Ⅳ的回应，对着一份文件皱了会眉头，给自己的秘书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去把财务经理叫来，挂断前又让她在一家餐厅订了座。

“需要我回避吗？”Al Ⅳ问道，话一出口，立刻咬住了嘴唇。

卫嵘疑惑地盯着Al Ⅳ，就像刚刚他盯着自己。

“我的身份不太好。”Al Ⅳ扯了扯嘴角。

“你聪明了。”卫嵘放下手中的笔，表情严肃。“聪明了很多。小爱……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既然我们认识了，我也将你从TC带了出来，那么我想我们就是有缘分的，我不会逼你做什么，但是……如果你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我也一样不会对你客气，明白吗？还有，我不管就荦荦的事，我的事，苍晋和你交代了多少，小爱……你始终都是一个局外人。我可能前一阵子对你有些过激，不过放心，现在不会了。”

“卫……总，只是让我听你话，好好和你相处。”Al Ⅳ转了转眼珠，再次抬起对上卫嵘的眼睛时，眼里少了份伶俐，多了份纯真，黑眸水水亮亮地，看着乖得不行。“小爱会好好和你相处的。”

卫嵘抬手看了眼手表，指了指Al Ⅳ身后。“那里有间卧室，你去里面休息会儿，完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