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惜见宫卓良和乔应泽看自己的眼神隐隐带着怜惜,略一想便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显出些狡猾的神情来。
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是假的,平惜虽说出身商贾,但他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嫡长少爷,若不是被亲姑姑所害,自小聪颖的他未必不能求学问考,博个功名官身,再不济停了生意置办些田庄,守着那些家产也可做个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富家老爷,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做了戏子入了贱籍!
想到这里,平惜的眼底不禁滑过一抹恨色……按照当朝律,男子入贱籍而为伶、倌者,终生不得科举出仕,他这一辈子都已经是彻底的毁了。
“那可就真是太好了!只是既然早已无需顾及郡王府,那石大哥怎么会让你……”
对于平惜给出的答案,宫卓良是真的很惊讶,毕竟以他对石康的了解,便是想要保护平惜的安全,应该也不会让平惜顶着别人男妾的名头在这乔府上住了五年,不然可真没脸说自己是个男人了,也是因为此,宫卓良他们夫夫俩才会以为平惜处境艰难,是脱离不了郡王府的。
“他是不知道的,我一直骗他说王爷把身契交给了乔老爷,孝期满了之后王府那边会再来接我,若不是怕我有危险,他早就强行带我离开了……两位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复杂,所以关于身契的事,还请代为保密着先。”
虽然平惜自己整日里对石康没个好脸,却是不想别人误会他的,尤其宫卓良和乔应泽都是石康重视的人,可是虽然他现在对石康软下了心,却是无法放开对康氏夫妇的恨意的,所以现在还不是完全托底的时候……
“平惜,你我虽相交不长,但作为朋友,有些话我却是想要对你说,石康的父母如此害你,你恨他们是应该的,但石康却并不欠你什么,他历尽磨难也要回护你的周全,是出于他的一片真心,而不是他活该如此,他受得苦怕是比你只多不少,你对他既非无情,就多珍惜些吧。”
看着平惜冷静自若的模样,乔应泽不禁想起石康偶尔表现出来的茫然孤独,说是出于朋友道义也好,出于对他们两人的认同感也好,乔应泽难得主动开口规劝了平惜两句,不希望他做出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平惜明白,再次谢过大人了。”
乔应泽的话让平惜心里一震,随即苦笑着又起身向两人一揖。
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只是终归不甘心和胆怯罢了,不甘心为了他放下自己的仇恨,还怕真的为了他放弃一切之后,他再有倦了厌了这份感情的那一天……
“好了好了,可别再说什么谢不谢的了,事情既然这样说定了,那我们就先去禀报祖母,平惜也收拾收拾,若是事成,咱们今儿个就搬到那边去,以免晚上老爷回来了再有变故。”
赶忙扶着平惜的手臂制止了他的礼,宫卓良怕乔应泽说的平惜心里不痛快,毕竟那是人家两口子的私事,所以便趁机先告辞,往乔老夫人那里办正事去了。
待两目送着两人出了院子后,平惜收回自己纷乱的思绪,转身往楼上走去,刚进了屋,就见石康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桌旁了,只是脸上的红晕至今没有散去,一见到自己,眼睛都好像整个亮了起来。
“让雪画上来收拾一下吧,咱们一起到西府那边去。”
平惜心里一暖,走到石康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俯身吻在了他的唇边……
乔应泽和宫卓良到老夫人院时正是饭时,老夫人高兴的留了两人一起用,饭后宫卓良见老夫人心情正好,便提出了想要请平惜过府教琴之事,而不出他所料的,老夫人很是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还隐晦的嘱咐他们莫让外人见了平惜,就是对府里人,也只需说他是教授琴艺的师傅即可。
老夫人此举倒是正和了宫卓良他们的意,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宫卓良他们直接去接了平惜一起离开,当然,随行的除了丫鬟雪画,还有刚刚‘离家出走’石大侠。
石康认错倒是认的极爽快,再加上有平惜帮着求情告饶,宫卓良倒也没有真的为难他,让平惜以石康表兄康平的身份,入了西府做宫卓良的‘琴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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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乔应轩送妹妹乔媛音进京待嫁,因有女眷和诸多嫁妆,所以慢行之下走了十二天,至八月二十四才抵京。
乔夫人早就请了自己娘家的兄嫂充做女方来操持婚嫁之事,倒是使得乔应轩轻松了下来,他按着祖母和娘亲给的亲戚名单,挨个前去拜访交际,好在这一年多来乔应轩成熟了不少,虽然不乐意去高攀那些个权贵,但面子上总算都圆了过去。
只不过面对京城的繁华热闹,乔应轩还真有些乐不思蜀了,又有卢师兄和未来妹夫相伴游玩,所以直到十月末,他才意犹未尽的回了泊城,准备起自己的婚事来。
“听说啊,陛下如今圣体违和,性格也变得易怒严厉,惩戒了许多官员,我在京中时,就听大舅舅说好些个大官儿被贬了,如今朝中人人自危谨慎呢。”
喝了口哥哥府上新酿成的果子酒,乔应轩抿着唇回味了一下那清香味儿,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凑到了乔应泽和宫卓良的跟前,说起了自己在京中的见闻。
虽然当初因着他们父亲的关系与大舅舅家疏远了,但他们看在乔夫人的份上,对待乔应轩这侄子倒也还算亲近,加之乔应轩确实属于招人喜欢的那种人,所以这一次进京,倒是真初建了些人脉。
“陛下圣明,当不会无辜发作的,知道什么原因吗?”
今天乔应泽在自己府上摆酒替乔应轩接风,宫卓良是穿着男装来参加的,所以大家也没那么多顾忌,言行都随意了起来。
当今圣上已经五十多岁,这半年来便有他身体不适的流言传出,如今看来却未必是空传了。
“具体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大舅舅他们的意思,重罚的都是跟二皇子和三皇子关系近的呢。”
乔应轩见宫卓良很感兴趣,就有些得意的继续跟他八卦了起来。
“太子今年才二十二吧?陛下身体有恙,难怪他的哥哥们不安分了。”
宫卓良记得当今太子和宫卓祥同岁的,排行第五,嫡长的大皇子早年夭折了,二、三、四皇子都是妃嫔所出,五皇子因是嫡出,又自幼显慧,所以早早的被封为了太子,只不过二皇子和三皇子母族势力亦是不弱,只有那个四皇子出身不高,外界对他没什么传言,至于六皇子和七皇子,还都是不成气候的奶娃娃。
“可不是,京城里这个热闹啊,天天都有戏看。”
乔应轩是真怀念京里的自在,也越发坚定了自己想考武举的决心,不出门不知见识浅,他可不想再这么每日无所事事的瞎混了。
“好了,那些事情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以后别再提了,还有最近听祖母说,父亲的一位朋友因贪墨赈灾银两的罪名抄家问斩了,父亲心情不好,你这次回家也收敛些,大喜的日子莫要再与他起争执了。”
乔应泽见两人嘀嘀咕咕的凑在一起说起了八卦,言辞间对上面实不算恭敬,便板下脸来教训了乔应轩几句。
其实乔应泽这话说的也算婉转了,乔老爷现在的情况那里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而该说是十分暴躁惶惶的才对,只是他还知道着谨慎没贪那些个要命的款项,所以怎么罚也罚不到他的头上,如今是害怕被牵连罢了。
“哥哥放下,弟弟知道的,咱们是什么身份,哪里凑合得上那些个大事情,至于家里,我才懒得理会那种人。”
乔应轩笑嘻嘻的应了哥哥的教训,但在提起乔老爷时,神情中却是难掩鄙夷。想想他当年对外祖和大舅舅他们的薄情寡义,外祖过世时都不许娘亲回京,还有这些年来的趋炎附势、媚高踩低,也实在让人对他生不出敬意来,就说他这次获罪的朋友,平日里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转眼就把人家求助的子弟关在了门外,竟是连见都不肯见一面了。
“到底是父亲……”
乔应泽说到这里也只能无奈的轻叹一声,他们都知道父亲在官场亲族中的名声,别人虽看在家里的这些外戚面上没有发作他,但也没人待见他就是了,否则也不会在知府任上蹉跎了十来年,再无上进。
乔应泽这话说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了下来,乔应轩也没了八卦的兴趣,坐了一会就告辞离开了。
他是刚到家一会就过来的,现下家里还一堆事情等着他呢。
“既是知道了这些事,宫兄那边也该问候一声,别的不用提,只需让他出入时注意些安全即可。”
想起宫卓祥前两天刚使人送了些游历之地的特产回来,乔应泽便想着该给他送封信,他曾是太子伴读,听说与太子是极亲近的,如今这样孤身在外,难保其他势力不会惦记上他,总归是有备无患的好。
“我明白的。”
宫卓良知道乔应泽顾虑的是什么,这些个夺嫡啊党争啊什么的,他在书上看过的多了去了,当下也不多话,给自家堂哥写信去了。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京中的战局开始的气势十足,但随着圣上身体的好转,现在却有了些不了了之的意思了,而乔家这边连风尾都没刮到,大家也就都安心了。
随着新娘子被送到了泊城待嫁,大家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乔应轩的婚事上,因着已经分家出来,所以前期准备时,宫卓良他们并没有参与太多,只是在十二月十八成亲当日,拗不过乔应轩的执意挽留,他们便留宿在了东府老夫人的院里,等着第二天一早来喝新媳妇的敬茶。
64.15岁
原本新媳妇敬长辈茶应该是到各自院子里请安的,可因着有宫卓良和乔应泽也在,老夫人就把儿子媳妇都叫到了自己的屋里,让孙媳妇在一处敬了。
乔应轩的新婚妻子杨盈沫,眼看着过年就是十八了,比乔应轩小一岁,容貌俏丽中透着英气,身材也是高挑匀称,她又穿着厚底的鞋子,比之一屋子南方姑娘高出得有半头多,站在英挺俊朗的乔应轩身边,显得极为登对。
而杨盈沫不光自己很有大户小姐的端庄气派,就连她身后跟着的四个丫鬟,也是清一色的高挑清爽,虽说容貌都只是清秀,但贵在伶俐干练,倒是把屋里的这些个丫鬟比的,大多成了小家子气的。
两人一进屋,众人的脸上就都带了笑,尤其是乔夫人,欢喜的模样没有半点掩饰,好像那位不是儿媳妇,倒像是亲闺女了,就连素来爱摆谱的乔老爷,也是笑眯眯的直摸胡子,看来是极满意这门亲事的,比之乔应泽和宫卓良新婚时,可真是完全的两副样子。
唯有老夫人,脸上虽然笑的慈爱,但视线却不经意的往乔应泽这边瞄了瞄,见他们小两口面上没什么异色,这才暗暗叹了口气看向乔应轩夫妇,笑的端庄的接过了新媳妇的茶,拿起手边的盒子递了过去,是和当初给宫卓良的那份差不多的东西。
老夫人对轩儿媳妇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见她这样的气派,有些担心性子太强孙儿压不住,但对于宫卓良这个长媳,却是实打实的疼在心里的,这份亲近不止是因为他的到来挽回了爱孙的性命,也是因为他的大度和通情达理,还有就是掺杂了许多的愧疚,毕竟乔应泽已经被诊出子嗣艰难……
这么想着,老夫人对于自己在分家时,把大半的私房偷偷给了他们小两口的事,越发觉得是做对了。
而当杨氏敬到乔老爷和乔夫人时,乔老爷还是端着些公公的派头接的茶杯,乔夫人却是赶忙的接了过来,好像儿媳妇多端一会都能累着了似的,然后在给出红包时,不止是老夫人皱起了眉,就连本是难掩欢喜的乔应轩都尴尬起来,忍不住看了自己的兄嫂一眼。
当初乔夫人给宫卓良准备的礼是多少,别人或许不知底,乔应轩却是清楚的,还暗自嘀咕过有些轻了,而眼下她递给杨氏的这套首饰,光看盒子就很贵重,便是为了增重儿媳妇在府里的地位,当着兄嫂的面这样做也太过了。
“谢婆婆。”
杨盈沫见婆婆对着众人摆出了高姿态,腼腆的笑着接过了盒子,在侧身递给身后丫鬟的时候,余光扫了眼老夫人,见她果然神情不对了,她又微微一动目光看了看丈夫,见他神色间也有些尴尬,心里便明镜了一般,只是她虽然有了思量,面上却是半点不显,浅笑着在乔应轩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向着坐在旁边的兄嫂走了过去。
在敲定这门亲事前,杨家就使人来泊城暗暗探查过,所以对乔府的事情也算了解的不少,只是后来撤了人,不知道乔闵言存在的事情罢了。
杨家夫妇虽然有些瞧不上这房堂妹夫妇俩的人品,但见她打了包票是幼子承家,想着与其把女儿嫁到陌生人家去受委屈,不如到堂姑姑家里享福去,于是也就松口应下了这门亲事,而杨盈沫本来是不喜乔应轩这种‘不务正业’之人的,但后来听说他名声不错,是个仗义爽朗之人,最终也答应了下来……
想起昨晚他郑重其事跟自己坦白保证的样子,杨盈沫低着头抿了抿唇,随即又浅笑着看向了乔应泽和宫卓良。
“大伯请用茶,大嫂请用茶。”
因不是长辈不用再跪,所以杨盈沫便先恭敬的想乔应泽行了福礼,然后递上了茶杯,接着又向宫卓良行礼敬了茶。
昨晚听乔应轩说了兄嫂半个时辰的好话,杨盈沫对这两位也真是好奇的紧了,再加上分家和孩子的事情,她对这两位也生出了隐隐的感激之情,虽说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个有担当的,但若是真让自己进了门就做娘,她可实是贤惠不起来的。
“恭喜。”
宫卓良见这‘妯娌’面带着亲近之意,虽然不知道缘故,但也挺高兴她不像是个麻烦的人,宫卓良不想显得自己太拿大,所以喝过了茶之后就站起了身,微笑着将自己的礼物递了过去。
那是一个上发条的做工精美的洋音盒,在现代来说自然是很便宜的东西,但在乔应泽那个时代,却真是个稀罕物,若说价钱倒也不算多值钱,毕竟只是个玩物,但珍贵在它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就如同现代那些限量版的XXX一样,宫卓良的这个还是去年宫卓祥送来的礼物,他一个大男人家的哪会喜欢这东西,便一直摆在了库里,还是乔应泽提到了他才想起来,觉得小姑娘会喜欢,就拿来做了弟媳妇的见面礼。
“谢大嫂。”
看到宫卓良的礼物,杨盈沫也不禁眼中一亮,叫人的声音也更多了几分亲近。
生在官家的杨盈沫自是知道这东西的稀少,虽说不是多值钱的玩物,但却是真正有脸面的人家才能淘换得到的,思及此,杨盈沫对这个所谓商贾出身的大嫂不禁又高看了一眼。
宫卓良这回真不算故意给乔夫人难看的,毕竟这礼物的价值实在比老夫人当年给的例差多了,只是个讨小姑娘喜欢的玩物罢了,若是乔夫人像老夫人一样稳稳当当的给了见面礼,不借机让自己难堪,那宫卓良这礼物那就真不算什么,可乔夫人偏摆出那样‘唯我独尊’的高姿态,转眼却被宫卓良一个小小的音盒给压过了风头,就实在是自寻其辱了。
“初见沫儿我还想着这高个子的就是好看,现下这两妯娌站在一起,才发现妍丫头竟比沫儿还高一点呢,以前可真是没注意,瞧瞧这两个丫头,模样也是一样的俊俏,我这老太婆可真是有福气的。”
看了眼把帕子绞得紧紧的乔夫人,老夫人慈爱的目光落在了显得不卑不亢的宫卓良身上,点了点头笑呵呵的带开了话题。
只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敲打着众人不要忘了长幼规矩,虽说如今承家的是轩儿一房,但也不可失了对长孙一房的恭敬。
“祖母当然是有福气的了……”
老夫人无心的一句话,却是把宫卓良和乔应泽都吓得心一突,眼看着众人都没往这方面在意,他们俩才暗暗的松了口气,忙趁着乔应轩夫妇回自己院子受别人敬茶的功夫,告辞离开了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