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姑娘出嫁?老翁异常惊奇,怎么不见送亲的队伍?
“阁主!”三人恭谨地齐声叫道,训练有素的模样。因为三人的恭谨,老翁有些不安。
轿子轻轻地放下,落地无声。轿夫为轿中人撩起帘子,白鬓人将手伸到轿门口。
一只手伸出来扶在白鬓人的手臂上。那只手保养的莹白如玉,手指修长,连指甲,也是漂亮的桃花瓣一般。若不是那手大而指节修长有力,老翁一定会认为那是一双大家闺秀的纤纤素手。一只剔透的白玉扳指套在大拇指上,看来极其贵气。
老翁张大眼睛,想看看值得这么多不同凡响的人尊为阁主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这也是不该他知道的,但是,老翁忍不住好奇。
跨出轿子的脚上穿着黑色的鹿皮靴子,上面绣着金丝,这种靴子,老翁平生只看过两次,一次是在西域将军赴任时骑马飞奔而过时,跪在地上的他看到这样的靴子一晃而过,还有一次就是蓝玉城城主的儿子云扬路过时。
看到这样的靴子,老翁不由自主地躬身。
紧接着,火红的袍脚露出来,出现在眼前的人让老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火红耀眼的衣袍几乎及地,松松地被一根同色的丝绸腰带拢着,风一吹,飘飘欲飞,肩上围着雪白的皮毛披肩,长长的绒毛随着四月的微风轻轻飘荡摇曳。一张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又似乎天生有着一股子倨傲。只在那一抬眼将目光射向老翁时,老翁有种自己是被分割了再拼凑在一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老翁不由一寒,不敢对视不敢轻易妄动。甚至,老翁被这样的感觉震撼,几乎忽视了这个男人俊美如神的容颜。
“阁主,请用茶!”男人走进简陋的茶棚,念儿拉开座位。
潇潇开始往茶盏里倒茶。
男人如夜色一般的黑瞳里闪过一丝赞许,执起茶盏,抬至眼前,慢慢地旋转着茶盏,静静地欣赏,然后微微仰头,慢慢饮干。
“潇潇的手艺更为长进呢!”男人似乎微笑了一下,老翁听到冰化的声音,一股窒息的压迫感也减弱了些。
老翁长长舒了口气,不由自主地看向男人,老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明明那男人没有看他却听得他闲适地道:“老翁不必紧张。”仿佛只是着他的一举一动般。
老翁连忙点头,脸上激动得飞起一团绯红,拘谨地绞着自己的粗布衣。
“老翁,这里最近有什么人结伴走过么?”白鬓人朝老翁点点头,问道,奇怪的是,这人说话竟是没有一点儿音调的变化,平板似的。
“从去年十一二月开始,经常有三四个人结伴走走过,那段时间,生意好的不得了啊,但是这开始打仗的一个多月以来啊,有时候一天一个客人也没有,哎……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呢。”老翁如实回答。
“这些人都是往帝都方向去了吗?有什么特别的人么?”白鬓人紧紧盯着老翁的脸问道,若不是他的句尾加了疑问词,老翁自认辨别不出他是在问话。
“是啊,往帝都去了,特别的人倒是有几个,有几个就是说着听不懂的外话,说起咱们北冥话来,结结巴巴的。还有一个啊,带着个银色的薄面具,一身白衣,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举止那可是不像粗鄙凡俗啊。”
白鬓人轻轻皱眉,火红衣裳的男人静静坐着,一下一下地摸着白玉扳指。
“那么,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是什么时候从这儿过的?身边没有什么人吗?”白鬓人挥挥手没有接过潇潇递来的茶水,微微皱眉,神情冷峻。
“没带什么人,但是,很急的样子,不多时就走了,甚至没有没喝完的茶还烫手呢。”老翁咂舌。
火红衣袍的男人点点头,白鬓人便对几人说:“休息好了就上路。”
叫念儿的少年匆匆喝完茶,不满地嘟嚷:“碧砂这木头人,以为别人和他一样不需要生活乐趣。”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递给老翁:“老先生,现在不太平,您就回家颐养天年吧,用这银子置个小宅子,吃吃喝喝也差不多了。”
老翁慌忙道谢,当即收拾东西,看着华丽丽的轿子和华丽丽的男人离去。
华丽丽的轿子在山间前行,碧砂依旧跟在轿子旁边不做声,玉遥和潇潇走在轿子后面神色悠然,唯有念儿孩子心性,对于沉闷的气氛异常不满,不时地小声嘀咕。
“潇潇姐,你和我说说话嘛。”念儿央求。
潇潇微微一笑,不搭理念儿。
“玉遥玉遥,我的好玉遥,你陪我说说话呗。你说你说你喜欢什么?到了京阳我买给你哈!我家老有钱了。”念儿拽住玉遥的手臂,摇啊摇。
“我不要。你小声点!”玉遥面目严肃。
“小心什么啊?反正他也听不到。好无聊啊!玉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们到京阳去逛妓院吧!我请你!”念儿嬉笑。
“不去!小孩子不许逛妓院!”
“那你呢?玉遥可以去吗?”念儿继续问。
不知不觉间,在玉遥的一切否定回答间,念儿也聊得热火朝天。潇潇看着玉遥一脸郁闷在一旁闷笑不已。
忽然间,玉遥神色一凛,飞快地道:“有埋伏!”
一支利箭划破空气,极速向轿子飞来,紧接着暗器发着轻响从四面八方飞来。
“碧砂小心!”玉遥转脸向碧砂,飞快地到,手下已抽出长剑打落飞向碧砂的几根飞针。
碧砂在众人行动的时候也同时做好防御。几人围在轿子周围,唯有坐在轿子里的人纹丝不动。
念儿好奇地往缝隙里一瞧,竟看到自家的阁主枕着暖玉枕头睡得正香甜。
“嗷——阁主真是的!”念儿抱怨一声,对着从树上像蝙蝠一样落下来的人悠然划出一刀,和其他人一样与那些人斗在一起。
一场算是鸡蛋碰石头的战役,很快便结束。玉遥最后一手拧住一个蝙蝠侠,刷刷两下点住穴道,想要留活口问话,穴道还没点完,那蝙蝠侠就嘴角流出一口黑血,一命呜呼。
“玉遥真笨!”念儿嘲笑,被玉遥面无表情地挡了回去。
“这些人训练有素,武功虽然不弱,但是想要对付这么多高手,是不可能的,没人会傻到用这样的人来偷袭高手环绕的流景阁阁主的。”碧砂没有声调波动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玉遥已经在黑衣身上上下摸动,寻找可以辨认身份的东西。可惜什么都没有。
潇潇抱着手臂,斜眼不屑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对轿夫道:“把他们的衣服脱了。”
“什么?潇潇姐,你不是这么饥不择食吧?这些人,呃……还是死人,要是再不行,玉遥他委屈委屈好了……”念儿故作惊讶,指指玉遥。
“闭嘴,你是想躺我床上了?”潇潇对念儿忽地邪气一笑,继而吩咐:“看看左腋下是不是有一个小小的黑色月型记号。”
念儿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不不……我宁可躺碧砂那木头床上,也不要躺你床上。”
碧砂脸色的变化小到基本上看不出来,可是玉遥还是从那张木然的脸上看出一丝不自在,碧砂转过脸去小心地撩开轿子的帘子,看着里沉睡的人,眼眸微暗。玉遥不悦地瞥一眼念儿,冷哼一声:“你是想试试我的流川剑法吧?”
念儿瘪瘪嘴,“玉遥,你这么老实的人也要欺负我么?我……我好惨啊……”
“回禀潇坛主,这些人身上左腋下都有黑色月型记号。”
“果然是西蒙人!”潇潇冷笑。
看来,这些人要对付的人不是他们,他们却正好撞到人家的陷阱。而西蒙要击杀之人,恐怕,和朝廷脱不了干系。
第3章
夜凉如水,皎月惨白的光芒洒在整个京阳城,萧瑟微寒的风从四面八吹过来,也许是整个城市的喧嚣沉寂了的缘故,络熏似乎又听见了城门外的战鼓的轰鸣。
京阳城背靠着极高的京阳山,左侧临着宽阔的深渊,城外挖了宽六丈的护城河,高十五丈的城墙是北冥静轩十七年也就是开国后第五十三年开始建筑、静轩十九年才完工的,坚固无比。这也是西蒙久攻不下的原因。
络熏静静站在皇城的最高处——专门供奉祖宗灵位和祭天祈福的迦叶塔。
今夜,寒水墨不在,没有人会殷殷地催促络熏爱惜身体,络熏终于可以站在这华丽的高塔上仰望,仰望死去的英灵俯视挣扎的生灵。城内粮食短缺,子民惶恐;城外兵临城下,外援渺茫;朝堂之上有通番卖国之臣;朝堂之外有兴风作浪的奸细……
整片国土上,南有饥荒北有洪涝,西面有不断进攻的敌军,东面虽无什么祸患,却是长期一来都是荒蛮之地……
这样的仗,如何才能打下去?这样的国,如何守下去?
可笑竟然会有一个国家因为几万偷偷入境的敌军就惊慌失措危在旦夕,北冥,真是气数已尽?
想当初太祖皇帝建国,作为京城守将,靠的是乱世之时带领七千禁卫军起义,杀庸帝、除佞臣,取天下于囊中。太祖建国以后,自己却不敢将太多兵力放在近畿区域,怕重蹈覆辙。于是一个靠武力得来的国家虽然名义上敬重军人,在民间子民对军士崇尚,但是其实朝廷之内武臣并不受重用。为了防止将领与军队士兵之间产生固定的隶属关系对江山造成威胁,北冥的四域将军每三年更换一次驻地,军队没有固定将领领导,刚刚适应一位将军的行事方式军事作风又马上要换另一位,完全不利于作战时的统一指挥和将士配合。
南宁王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即便是来得及派兵,想必也会为了日后再掀战事做准备。
战争,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可其间沟壑,要多少亡灵才能填满?其实,怕的,又岂是战争,只是不忍如此多的生命,消陨在马蹄下刀剑间罢了。
今夜,络熏独自登高,黑夜里虽不能望远,却可以眺望化作星辰的英灵,络熏,是为祭祀那些铁铮铮的汉子和那些为战争而死的无辜生命而来。
拍开陈年竹叶青的封泥,一股浓烈的酒香溢出坛口,清冷的夜顿时似乎多了一丝暖意。
提起大坛子,络熏大饮一口,似乎被微微呛到,络熏掩唇微微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在夜色里微微染上异色,无端的有一丝夜的妩媚。
然而抬头仰望星空,络熏豪迈地一甩衣袖,白色衣袍在夜风里飞扬,发出轻微的声响。络熏将手中的酒坛高高举起,大声道:“有生之年,未曾有幸与各位壮士共饮一杯,今夜络熏敬大家一杯!”
清脆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点稚嫩的青涩,却也豪气干云。
殇流景坐在御花园最高的树的枝头,刚好可以看到络熏一袭白衣随微风而动,迎风而立的人尚且算是个少年,风勾勒出他纤长的身体轮廓,不语微倾站在高塔的模样有一丝孤高,而从容朗声高呼时,又有几分英姿飒爽。
络熏将酒从从高高的迦叶塔倾倒而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酒香。仰起纤长的脖子,再饮一
大口酒,压抑地咳嗽几声,络熏一松手,酒坛便从塔顶直坠而下,许久,宁谧中才听见一丝轻微的声响。
“呵……”见络熏故作豪迈饮完酒后却被呛到咳嗽的模样,络熏薄薄的唇瓣里逸出一丝轻蔑的
笑。络熏,轩和帝络熏,龙椅都快坐不稳了还在这里悼念亡魂,只会伤古怀今故作清高的小孩,北冥真正一代不如一代,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国君,只会给人们带来灾难,早灭早好!
络熏向后退了一步,抽出腰间的软剑,雪亮的剑印着月亮的清辉,在夜色里闪了闪。
络熏挽剑起舞,白衣上月色流淌,衣袂飘飘,身姿蹁跹,微风缠绕软剑,光影闪烁。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
随着夜风飘来的是一首悲切的挽歌,少年随着挽歌的节拍变换着身姿,大开大合的动作有几分像祭祀舞蹈,皓月下高塔尖倒也有几分空灵之美。只可惜,作为一国之君,殇流景只觉得可悲。帝王并非梨园戏子,怎可自贱身份做歌舞姬之状?一身妩媚妖娆,反倒像是想要承欢谁身下般,又如何担得起九五之尊之名?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歌声渐高,随着激烈感情的流露,节奏越来越快,软剑划破空气的声音越来越烈,最后一句吟唱完毕顿下身形之时,空气中竟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
“呵!”殇流景口中再次逸出一个简单的声调,不同于上次的轻蔑,似乎隐隐透着几分意料之外。要知道,能如此锐利的划破空气的,也算得上个三流的剑客,倒和那一身纤细柔弱不同。不过,若是有人想行刺,就凭络熏些小皇帝的功夫,只有挨刀子的份。不过,帝王家终究是帝王家,以殇流景的功夫和直觉,早已清楚了小皇帝的暗卫所在的位置,那暗卫功夫竟是不在碧砂玉遥之下。
没那么多闲心思看不成气候的小毛孩子多愁善感,殇流景轻轻一飘,离开树顶,轻得竟连树也只是如轻风吹过般微微晃了几晃,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将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查了一遍,最终一无所获,余下的,就只余小皇帝是寝宫了,而寝宫,倒是最可能的。
殇流景以最快的速度将对皇族来说简朴到有些寒碜的御书房搜查了一遍,最后探寻的手指定在厚厚的梨花木案几的底下,一个暗格打开。
里面放了几张纸,最上面一页的奇怪符号,殇流景不认识,只是下面抄写的副本上面间歇地标注了诸如“和戒”、“济城”、“圣花祭”、“乐宁香”一些字。
看到“乐宁香”三个字,殇流景眼眸闪了闪,毫不犹豫,立即提笔抄了一份。
抬眼随意看了一眼至于玉石台上的沙漏,马上快要到子时了,不得不加快动作。一抹明目张胆招摇过市的火红忽地一闪,就消失在御书房。
门口被点了昏睡穴的小太监蓦地腰身一麻,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继而懊恼地扇自己几个耳光责怪自己竟然睡着了,往屋里瞧瞧,虽然御书房依旧已是一片灯火通明,皇上却早已经离开。
殇流景极轻地在房顶穿梭,小皇帝身边的暗卫,竟然不如情报网上所说的多,对殇流景这样的绝顶高手的行动,那些暗卫自然很难察觉,因而,华丽丽的男人就极其放肆地高调。
忽然,殇流景停下来,继而悄无声息如同鬼魅般贴着房顶向下飘向窗户,轻而易举地进了门外几个暗卫盯梢的房间。
房间里飘着浓浓的温热水汽,屋子的中间是一个大水池,四周掩着极薄的轻纱,水汽氤氲中一个男人极其闲适地背对着殇流景方向斜卧在水中的,身姿撩人。
殇流景极美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唇角极淡地浮现一丝轻蔑的弧度。
“瑶池”终年保持恒温,水有天然药疗作用,时常洗浴还有调养身心的益处,中间以一百年难得一见的暖玉建台,可畅游亦可躺卧入眠。
自己,打下半个江湖,富可敌国,都不曾享受此等奢华,他,不过是受先人荫庇,即便是个只好酸腐诗书的庸人,便也可以肆无忌惮地享用挥霍,极尽天下之奢靡。
天道不恭。
络熏躺在水中玉床上,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发凉,有些微微不适。翻转身体调整一下姿势,络熏将打散的墨发用白皙的手指微微拢起来放到身后继续睡,脑子里却在想着自己从月仪文中译出的蛛丝马迹。
奸细可能先是和西蒙的四皇子谈论军情,将北冥的情报透露,然后……想在“圣花祭”做些什么,大略,西蒙也想要得到乐宁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