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板?」武甲单膝跪在沙发上,俯身推了推他的手,「你不高兴吗?」
杜佑山拿开手,眼眶通红,他抹了一把脸,摇头说:「我高兴得很啊!」
真受不了,这男人专门欺负别人,自己居然还很爱哭,跟杜卯似的,纸老虎一个!武甲用手背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好声好气地安慰道:「高兴就别哭了……」
杜佑山握住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把它买回来,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嗯,恭喜您。」武甲不觉有一丝心痛,连带面上的神情也柔和多了。
杜佑山这人矛盾极了,武甲对他不知是憎恨多一点,还是怜悯多一点,早些年,他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抱着身边的人痛哭失声,无助得像个小孩子;每到这时,武甲的心就软了,不去计较这人多可恶、多无耻,抱着他哄杜卯般,一遍一遍地哄,直到他哭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着;可到了白天,杜佑山一睁开眼睛,又是活脱脱一副没良心的奸商嘴脸,动不动就仗势欺人,没救了!
杜佑山拉着武甲的手,在他掌心吻了吻,「上次和你说的事,下个礼拜就能办好。」
武甲一愣,「什么事?」
「结婚啊!」杜佑山笑笑,一脸无辜相,「你答应的,不能反悔。」
武甲触电般抽回手,「别开玩笑!」
「我说了,不和你开玩笑。」杜佑山站起来,一扫半分钟前脆弱的姿态,气势咄咄地向他逼近一步,「戒指已经订好了,月初那场拍卖会结束,我们去多伦多结婚。」
武甲寒着脸孔,「杜佑山,你别欺人太甚!」
「我这段日子欺负过你吗?」杜佑山笑微微地揽住他,在他耳边软声细语地说:「我要和你结婚,你还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不喜欢是你的事!我不奉陪!」武甲嫌恶地扭开头。
杜佑山敛了笑意,「是你答应我的!」
「我!你……」武甲不知如何推脱,抬腿欲走。
杜佑山强硬地抱住他,「你敢走试试!别的不说,疗养院的款子我一撤,那位老人家连今天都撑不过。」[切勿散播]
武甲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你……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你逼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杜佑山冷冷地看着他。
武甲握紧了拳头,强抑怒火,面上的神情换了又换,惊怒、憎恨、羞耻、无奈,最后平和了;忍!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忍到一个头!
杜佑山自信满满地观察着武甲面上剧烈变化的神情,知道对方是屈服了;给一巴掌、赏颗糖,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在武甲的唇上吻了又吻,语气雀跃万分,沾沾自喜地说:「亲爱的,结了婚我把你当佛爷供起来,我们家你是一家之主,好不好?」
武甲合上眼,难以名状的伤痛,涨潮般汹涌地冲刷自己的每一根神经,他觉得自己可悲透了,张了张嘴,却笑出声来,「杜佑山,你真的该去看看精神科。」
第八章
柏为屿的第二次个展时间基本定下来了,在元旦过后,这一回办在美术馆,展馆没有丹华会所气派,但影响范围更广泛,也更趋于平民化;罕有如此年轻的艺术家,能在一年内办两次高规格的画展,柏为屿可谓是出类拔萃,同期同辈的艺术家们在他的映衬之下,皆黯然失色。
有第一次成功举办的画展为基础,加之有杜氏操作,这一次展出的画标价,全拔高一个档次,在业内人士看来,频繁开画展的目的不是卖出画,更重要的是能让柏为屿深入人心,使曹老退休后,漆画业的领军人,能由这个年轻人及时传承下来。
柏为屿特地打电话通知妈妈,叫那个老家伙千万别再挥金如土了,一个包圆是适当炒作,再来一个包圆,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当艺术家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柏妈妈来说,比天上的云还虚浮,根本不是脚踏实地的工作,她只希望儿子念完书,就能到越南去帮忙管理公司,哪想儿子一点儿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她都快绝望了,苦口婆心地哀求:「导师的漆画业需要人传承,你亲爹的生意反倒没人传承了?」
「谁是我亲爹啊?我靠!」柏为屿和她说不通,敷衍道:「和你说你也不懂,反正你别指望了我去种橡胶了!你们怎么这么迂腐?公司就一定要给儿子吗?给别人不行吗?」
这不是屁话吗?柏妈妈哭笑不得,「你大伯拼搏了大半辈子,多少也是为你拼的,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啧,什么观念啊!」柏为屿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嚷嚷道:「我看你们现在收养一个小孩刚好,等老家伙退休了,把担子丢给他去接班还来得及!」
「为屿,你听我说……」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实话告诉你吧!别说我现在正春风得意,就是我落魄、讨饭了也不会放弃漆画,你们俩就死了这条心吧,赶紧想别的法子去!」柏为屿气急败坏地说完,挂了电话哇哇乱叫:「疯了、疯了!橡胶、橡胶!」给他们打电话,就给我提橡胶!我总有一天放把火烧了老家伙的橡胶园!」
前几天段杀用电脑时,看到柏为屿安装的游戏,琢磨着玩了玩,很快上手了,此时正保持着死人脸,玩得很高兴;柏为屿钻进他的臂弯下装可怜,「段大哥,安慰我!」
段杀劈哩啪啦地点着滑鼠,简单丢出三个字:「安慰你。」
柏为屿抢过他的滑鼠摔一边去,「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段杀转过头看他一眼,「别难过。」捡回滑鼠接着玩。
「我不是难过,我是生气!懂吗?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和我妈吵什么?」柏为屿扯扯他的耳朵,「喂,你听到没有?」
段杀心不在焉地回答:「听到了。」
柏为屿质问:「我和她吵什么?」
「……」段杀玩得热火朝天,耳朵被柏为屿拔红了,还是巍然不动。
柏为屿忍无可忍,「啪」地把笔电合上了,「姓段的,听我说话!」
段杀没辙,暂时撒下滑鼠,「你要说什么?」
柏为屿清咳一声,组织一下语言,朗声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妈要我……」
「听着呢!」段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警局的工作汇报表,埋头苦写。
柏为屿超出愤怒了,「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听我说话吗?」
段杀艰难地思考了几秒,口气肯定地表示否定:「你如果能总结出大纲,我可以。」
柏为屿从他手里拔出钢珠笔,砸在地上抬脚用力踩碎,然后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皱巴巴的T恤穿上,「你有种!我不和你说了,我找人喝酒去!」
「又是那一坨人。」段杀表示深深的鄙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柏为屿甩头潇洒地往外走,「总比你没朋友好!」
段杀不紧不慢地问:「为屿,身上有没有带钱?」
嗤,死相,明明这么关心老子,还要假矜持什么呢?恶心!柏为屿掏掏裤袋,嘴硬道:「有呢!不用你操心。」
「有就好。」段杀重新打开笔电,「回来买张游戏点卡。」
柏为屿一头栽倒,「嗷!我总有一天把游戏移除了!」
段杀冷哼,「你移除我不会再安装吗?」
柏为屿泪奔,好熟悉的对话啊,早知道就不让他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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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段杀所说,柏为屿能叫到的还是那一坨人:夏威、杨小空、乐正七。
乐正七赶到大排档,咕噜噜灌下两杯啤酒,看看手表,「快九点了,我宿舍十点钟锁门欸!你怎么这么晚才约人吃消夜?」
杨小空目瞪口呆,「小七,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大惊小怪什么?我都多大了!喝两口酒会死吗?」乐正七抹抹嘴巴,拍拍自己单薄的肱二头肌,添上一句:「不过,你别告诉魏南河,虽然我已经足够强壮了,但要打败他,还需一段时日。」
柏为屿掐住他的脖子摇晃,「死小孩!为什么戴小空送你的表,不戴我的?嫌我的便宜吗?我的只比他的便宜两块钱啊,两块钱!」
乐正七哎呀呀叫唤:「不、不是啦,我……我单号戴你的、双号戴他的……」
柏为屿松了手,「这还差不多。」
乐正七挟起猪耳朵「嘎吱嘎吱」地嚼着,右脚架在左腿上,流氓状抖抖抖,「人太受欢迎真是作孽……」
杨小空无语,你真是越来越像为屿和夏威了,魏师兄会哭的……
乐正七看向夏威,「你工作怎样了?」[切勿散播]
「不知道……」夏威蔫蔫地抓着个猪肘子啃得一手是油;他今早面试完,惴惴不安地等成绩,唯恐被刷下来。
乐正七吞下嘴里的东西,咂咂嘴,「没剩多少时间,你该着手准备工具了……」
杨小空轻斥:「小七!」
乐正七老实闭嘴,匆匆扫了眼柏为屿,拿起一只椒盐鸭爪专心啃。
柏为屿好奇,「什么工具?」
「小七向我要洛阳铲之类的工具给同学们看看。」夏威转移话题:「唉!你约我们吃消夜有什么事?」与杨小空不同,夏威是担心碎嘴柏为屿,什么时候说漏了都不知道,被段杀知道这个计划,直接等于被武甲知道。
「没事,就找你们出来聊天,」柏为屿打开一瓶啤酒,对着瓶口灌下好大一口,恨声道:「某人整天不说话,憋死我了!」
「那就分手吧!况且那个死面瘫……」夏威说了半截,卡住了;段和给他洗脑了好几次,威逼利诱全上了,恐吓他如果把武甲和段杀不一般的关系告诉柏为屿,就给他好看!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又不忍心看到柏为屿这傻小子蒙在鼓里,当真是憋得想吐血!
杨小空在桌子下踢了一脚夏威,四个人莫名其妙的冷场了。
柏为屿纳闷,「你们……怎么怪怪的?」
杨小空不自然移开目光,「没有,你别乱想。」
三个王八蛋,肯定有什么事!不想说算了,找机会再一个个撬开你们的嘴!柏为屿丝毫不放在心上,抬手招呼:「小二,加菜!」
后来,柏为屿后悔过,那晚他追问出实情,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一场闹剧原本与他无关,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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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十二月,沉香木棺的拍卖进入倒计时,一切准备妥当,在杜佑山看来,他明天只需翘脚、喝杯茶等着收钱,从没有操心过流拍这一问题,因为已经有几户大买家,对这副棺材产生浓厚的兴趣,卖是绝对可以卖出去,只是价格会不会再创新高,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退一万步说,哪怕有人出三亿零一块钱拍走棺材,杜氏也够本了。
傍晚的时候,疗养院的医生来电话,告知周伯父已病危,请武甲去一趟疗养院;武甲刚在饭桌前坐下,还未动筷,接完电话后默然很久,站起来准备出门。
杜卯咬着杓子眼巴巴地求道:「武叔叔,带我一起去吧!我不想和爸爸待在家里……」
杜佑山面露凶相,「你说什么?」
杜寅踢弟弟一脚,「你别吵,武叔叔不是去玩的。」
武甲敷衍地拍拍杜卯的脑袋,拎上车钥匙往门外走。
杜佑山跟出来,「站住。」
武甲依言站住了,回过头目光虚冷地看他一眼,「杜老板有什么吩咐?」
杜佑山走近武甲,不知从何安慰,于是有些无措地摸了摸他的脸,「医生说什么疗程最合适就用什么疗程,别考虑钱的问题;他年纪大了,这是迟早的事,你也尽孝了,不要太难过。」
武甲面上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些许,他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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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特护病房里,几架仪器围着一张高高的病床,四面是冰冷的色调,恒温空调似乎根本不能缓解病房里的寒冷感,周伯父睡着了,老人全身插满了管子,气色灰败惨澹;他年轻时条件不错,身型高大、工作优秀,不少人给他说媒,他却怕后妈不会善待儿子而一一拒绝了,独自一人费尽艰辛带大年幼的儿子;可惜这个儿子非但没有给他养老尽孝,反而让他的后半生痛苦不已。
武甲站在玻璃门外望进去,质问院方:「以前心脏衰竭都能改善,现在一个肾结石就要命了?」
「武先生,要命的不仅是肾结石,这只是一个诱因,引发各项身体机能迅速衰竭。」院长握着一叠最新的身体检查报告单,「请您看一看……」
武甲抬手挡开院长递过来的报告单,「我看不懂这些!我只想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缓解他的痛苦?」
院长为难地摇摇头,「武先生,他哪怕喝一口水下去,也不能再吸收了,这种情况不管送到哪里,也只能像我们这样用营养液维持,至于能维持多久,我没有把握,请您节哀顺便。」
武甲坐在疗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昏昏沉沉地坐到了深夜;疗养院熄灯了,保安过来劝道:「先生,请您回去吧!我们要关大门了。」
「好的,不好意思。」武甲立起来,木然地往停车场走。
回家的一路上,前所未有的悲哀蜂拥而至,他在想,不要回到杜佑山身边去了、也不要再等周烈,躲起来,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就当周烈死了。
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寻找,他耗尽了心血,到头来是一场空;他失魂落魄地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却掉不下眼泪;他想告诉周烈:「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到底在哪里啊?」
周伯父无数次念叨着周烈该死,对这个独子恨之入骨,恨他贩毒,恨不得他死!可只有武甲知道老人有多牵肠挂肚,见不到儿子死不瞑目;周烈给他们带来的绝望和无助,年复一年,与日俱增!
这一夜他忽然有些醒悟,自己不该再自虐、不该再自贱,不该再对周烈抱有任何希望了。
一个人从车窗外伸进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先生!」
武甲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对方是谁,迎面袭来一片奇怪的喷雾,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佑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空空的,他一看时间,竟然是凌晨三点多了!武甲还没有回来,有没搞错?再过五个小时拍卖会开幕,这个死性冷淡的,有必要在疗养院待一晚吗?
杜佑山翻个身,困得直打呵欠,骂骂咧咧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拨打武甲的号码。
话筒「嘟……」了几声,挂断了。
杜佑山一愣,边重播边嘀咕:「怎么回事?敢不接我电话?」
这一回通了,电话那一头什么声音都没有,保持了三秒钟可怕的静默,杜佑山一个激灵坐起来,困意全消,「武甲?回答我!」
对方嘎嘎怪笑,「杜老板,武甲在我手上。」
杜佑山手心里沁出汗,「你要多少钱?」
「啧,杜老板,你应该先问『你是谁?』才符合台词嘛……」
杜佑山耐着性子,「你是谁?」
「不告诉你!」
对方的声音七拐八扭的,尖锐地刮着耳膜,杜佑山抽抽嘴角,握紧了拳头,「神经病!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吧!」[切勿散播]
「我要你五个小时后,把那副棺材拍下来,捐给博物院。」
「开玩笑,三亿的东西!」杜佑山冷笑,「我办不到,你能怎样?」
「杜老板,你别给我装,那副棺材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要求你像第一次拍卖一样,最终拍回自己手上,第一时间向媒体公布捐给博物院,我立即放人;否则……」对方慢悠悠地拉长尾音,随之「砰」的一声枪声骤然响起,回音在手机里嗡嗡作响。
「你别伤害他!让我考虑、考虑……」杜佑山惊了一跳,心脏狂跳不止,有枪的绑匪绝不是玩小把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不能小觎!
「您尽管考虑,我不会再接电话了,九点等新闻,没有的话,你就到护城河里去捞尸体吧!奉劝你不要报警,人财两空可怪不了我。」
「我去哪接人?」杜佑山还想再问清楚,那头却挂了电话,手机里一阵「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