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非就是不想让我参加今天下午克劳德的走秀。”迟暮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现在离秀场开始还有一个小时,那杯香槟酒真厉害,让他昏了一个上午,万幸只喝了一杯。
“不全然是。”
奥利维亚放在膝盖上的手抬起来晃了晃手指,史密斯立刻会意地带上一边的女佣走出客厅。
“迟先生,我知道你们中国人说话喜欢绕圈子,可是我并不喜欢那样,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我想请你离开克劳德,你和他,不适合。”
说这句话时,奥利维亚表情笃定,水蓝色的瞳孔微眯,仿佛在仔细审视迟暮的表情变化。
迟暮真的很想摆出一个应景的表情。
可惜他努力了很久,依旧是面无表情。
其实这样的场景如果放在十年前,他肯定会冲动的站起来,用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大声同奥利维亚辩驳并且对他曾经离开江昱辰身边而一通冷嘲热讽。
但是放在十年后的现在,他只是抿抿嘴角,问出一句:“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对不对,所以才想让我主动退出。”
奥利维亚或许没料到迟暮如此平静,倒让他自身愣了片刻。
“迟先生你让我有些意外。”
“我在问你,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没错,我的确想和他继续在一起。”
“但是我不会让步,先不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与帕比先生的情人关系,而且。”迟暮身子微微前倾,“你如果只是为了单纯对我说这个而将我绑来这里,我只能说,奥利维亚先生我曾经对你的才华与天分尊敬过,而现在这些尊敬完全可以一笔购销了,你的行为让我觉得幼稚,而且可笑。”
奥利维亚静静与迟暮对视着,那双蓝眼珠在最初的情绪闪动之后,也回归平静,最后晶莹透着的模样倒看得迟暮心中有些发虚,他只好重新坐回去,道:“我该走了,不然会错过展演。”他又督了守在门外边的黑人大汉一眼,“你也别想拦着我或者把我软禁在这里,除非你杀人灭口,否则我一定会保留法律起诉你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利。”
“我当然不会拦着你,你随时都能走,但是迟先生,我想让你听我说说我和克劳德之间的故事,这才是我‘请’你过来的最大目的。”奥利维亚双腿换了个姿势交叠,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们的事情克劳德已经对我说过了,我没有兴趣再听一遍。”迟暮冷笑起身,转身欲走。
“克劳德曾经说过,我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轻飘飘的声音仿佛一记炸雷,从迟暮左耳朵滚进去,又轰隆隆地从右耳朵滚出来,把他整个脑子炸成一团浆糊。
奥利维亚依旧淡定喝着咖啡,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迟暮的背影顿住了。
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境中,才能用到“挚爱”这个词?
迟暮忽然想到,以江昱辰的那种性格脾气在说到那种肉麻的情话时究竟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因为江昱辰从来没对他说过什么肉麻的爱语。
奥利维亚那句话真的很有杀伤力,纵使迟暮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根本没必要留在这里听他胡说八道,但两只脚还是不自觉转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随便就走掉。”见迟暮慢慢地回身坐下,奥利维亚笑着亲手为他满上咖啡。
“如果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是想让我听你说故事的话,那么我洗耳恭听,但是我可以先告诉你,你要是存了心理上打击我的打算,我劝你最好早些放弃,那对我这个岁数的人几乎没用。”迟暮长出一口气,理了理衣襟,“你可以开始了。”
“怪不得克劳德会说迟先生骨子里有些小孩子的拗脾气,果然是这样。”
奥利维亚风情万种地抚了抚鬓角柔软的金发,动作优雅细致到让迟暮自惭形愧。
迟暮心里则又是一沉。
江昱辰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奥利维亚,是不是表示他们曾经在一起深刻地谈过心?
不知怎的,那个奥利维亚提着食物出现在江昱辰公寓门口的场景又闯进迟暮脑子。
他再不愿意多想,也不能否认的事实就是,他和江昱辰分开的这短时间,能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奥利维亚那些吊胃口的话就像潘多拉魔盒,分明知道打开后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在等着他,但那种怎么都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又逼着你伸出手去触碰。
第五十章
细数江昱辰感情史这件事,迟暮比不过奥利维亚,因为他根本就不了解。
他唯一知道的,还是好几个月前那次风尚大典,奥利维亚告诉他江昱辰在八年前曾经与名模朱莉安娜交往过,再之后就是奥利维亚和他维系了两年的爱情,至于其中的是非曲折,对迟暮来说,完全一片空白。
都说往事如烟,但过往的爱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属于情感雷区,相信如果有人要和迟暮认真探讨他与程昊曾经的点点滴滴,估计迟暮会立刻黑脸走人,同理也适用于江昱辰,是以迟暮几乎不会哪壶不开提那壶地询问关于奥利维亚的事。
不询问并不代表不好奇,在这种会杀死猫的面前,大多数人也都能发掘出有机会就一探到底的劣根性。
奥利维亚拉开了话匣子,果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放出一记重磅炸弹,让迟暮又一次愣住。
“其实我和克劳德认识已经快十五年了。”
原来不是两年而是十五年?迟暮忍不住在脑子里细细算了算,江昱辰二十八岁,那么他和奥利维亚岂不是十三岁时就认识了?
“那时我们一起在爱丁堡上中学,他当时是班上最高的男生,冷冷酷酷不爱说话,又是东方人的俊朗脸孔,因此很讨女孩子的欢心,我和他第一次交谈,还是在帮别的女孩子递情书。”
奥利维亚表情很淡,只有眼神里不时闪现出的温情表明他是在说他本人的事情。
迟暮一直认为奥利维亚和江昱辰的牵扯不过就是那两年,结果事实倒比他想象中要长得多。不知不觉,他听得越发认真。
“小孩子的阶段总是最不容易发现感情的阶段,可能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喜欢他了。我明白迟先生你可能误会我是为了接近帕比,为了飞黄腾达才有意和克劳德交往,其实并不是这样,至少那时克劳德还是班上出了名的吝啬小鬼,别的孩子零花钱随便花,他冰欺凌都吝啬得不愿买,每次都是我请客他才吃。”
一副美好童年的校园青涩之恋开始在迟暮眼前缓缓打开。
从彼此陌生的同学,到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朋友,江昱辰与奥利维亚也算圆圆满满一起跨过了中学时代,后来奥利维亚去美国学服装设计,江昱辰则开始了模特生涯,并成为一颗模特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更成了名模朱莉安娜的小男友。
“他和朱莉安娜交往没多久便分手了,当时他情绪很糟糕,又碰上学校放假,我就飞回英国照顾了他一个假期,没想到开学的时候他居然说要和我一同去美国,当时他或多或少就在暗示他喜欢我,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是没想到到美国才三个月,他就向我表白。”
迟暮觉得心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你会惊讶么,其实当时我也很惊讶。”奥利维亚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多少带了点胜利者的优越感与风采,“可惜我没有答应他,因为我一时还无法接受从朋友转变成恋人这件事。”
“然后呢。”迟暮不客气地问道:“那你最后怎么又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有一个像他这样条件的人,孜孜不倦地围着你转好几年,估计再硬的石头心都会变软,更别说我还不是石头心。”
果然炸雷一个接着一个。
迟暮万万想不到江昱辰会是那种跟在一个人屁股后边绕着转上好几年的人。
“最初我不答应他也有我的原因,他已经是名模特了,我却还只能在一些小设计师的工作室里面当助手,中间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而且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帕比,这个圈子你也知道,没有适当的靠山,要是我和他这段同性恋情如果被曝光,被人踩下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不能连累他。”
奥利维亚沉默片刻,遥遥望向窗外的景色,声音黯淡下去,“我们在一起的那两年,虽然很开心,但是到哪里都必须小心翼翼,不敢同居,不敢约会,不敢明目张胆地打电话,甚至连把对方的名字存进电话簿里都得留心免得被有心人发现……直到后来我遇见帕比。”
听到这里,迟暮精神一振,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刚开始知道帕比和克劳德的关系时,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惊讶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一直没有对你说?”迟暮问道。
“没有,而且他似乎还对自己父母的事情很抗拒,我们很少会提到这些。”
迟暮想到那天在酒吧的天台上江昱辰毫不避讳地谈论他和帕比的父子关系,看来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很多。
“帕比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旗下,成为他的专属设计师,他可以为我量身打造工作室,他可以提拔我,可以捧红我,只有一个前提,就是让我成为他的……”奥利维亚忽然停了一下,面色纠结,吞吞吐吐半天才低语出两个字:“床伴。”
“所以你才会离开克劳德,对吧。”迟暮实在是不想掩饰自己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确实,那么大的一个诱惑放在你面前,随便换成另一个人都难以抗拒。”
“我犹豫过,但是帕比似乎很能揣测我的心理,他说他年纪大了,要的不是爱侣,而只是一个陪他一起享乐的人,我能给他他需要的一切,他也能给我我需要的一切,这是一个互利互惠的买卖,而且等到我功成名就后,再和克劳德在一起时,别人也没有资本打击与闲话,毕竟名设计师与名模的配对圈子里比比皆是。”
“所以你选择了继续向前,而把克劳德傻乎乎的一个人撇在那里,怀揣着我还会回来和你白头偕老的想法,扑向帕比的怀抱?”迟暮一连冷笑了好几声,“背叛就是背叛,你给自己找借口的手段果然一流。”
奥利维亚双眼忽然亮起,“迟先生,似乎你的思维出现了一个误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克劳德一个人撇在那里,相反,我是为了我们今后更加平坦的未来而努力,就算他现在不理解我,以后也一定会理解的,我一直有努力向他解释,而且我会一直等到他想明白的那一天。”
迟暮反唇相讥道:“我反倒觉得他永远都不会想明白,接受一个曾经和自己父亲睡过的人再来成为自己的恋人,我不知道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在你们欧洲人眼里是怎样的,但是请你不要忘记,克劳德他有一半的中国血统。”
“他现在不明白,完全是因为有你存在的缘故,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善拒绝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你请到这里来深刻地和你谈一次的原因。”绕了一大圈,奥利维亚又把话题绕回了最初的地方,“迟先生,你和克劳德根本就不适合,我也和帕比和平分手,并且功成名就,你为什么不大度一些退出,成全我们一段美好姻缘呢。”
“真好笑,我一点都不认为你们的这一段会是什么美好姻缘,奥利维亚先生你从刚才到现在的所有说辞,用我们非常传统的一句成语说出来,叫做‘不知廉耻’。”
“你不必用言语攻击我,我是在替你着想,你继续留在他身边,也改变不了我和他曾经的默契,他根本就不爱你,他和你在一起除了尝新鲜就是在可怜你,你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迟暮火气越大,表面上就越是冷静,但手背上的青筋依旧是一条一条蹭蹭蹦出来,奥利维亚这句话,隐隐戳中了他的软肋。
“因为他对我说过,他这辈子只会说一次爱,我们认识十五年,互相陪伴超过十年,他的爱情早就毫无保留地给了我,而你,说得不好听些,完全就是他为了攻击和报复我所利用的一个工具罢了。”顿了顿,奥利维亚又补上一句,“我并非有意冒犯,但事实怎么样,迟先生是聪明人应当揣度得出来,他对你,说过爱吗?”
如果说刚刚那句话戳中的是迟暮的软肋,那么现在这句,便是尖刀直插心口,一丝不留。
你完全就是他为了攻击和报复我所利用的一个工具罢了。
他对你,说过爱吗?
迟暮想到在第一次遇见奥利维亚时,江昱辰忽然拉住他的手,面对眼前这个人满脸桀骜不驯的表情。
迟暮想到他每次对江昱辰说爱,而期待得到一样的回答时,都会被那个人潜移默化地绕开去。
他对你,说过爱吗?
答案是没有。
但迟暮说不出这个答案。
奥利维亚很厉害,他这辈子要是不当服装设计师,完全可以去当个律师或者心理咨询师。
“除非这段感情真的维系不下去,不然我是不会离开他的。”迟暮背心发凉,依旧用尽力量站起身,努力维持表情,“因为比起奥利维亚先生你,我对感情更认真,更尊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奥利维亚看了看壁钟,“我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迟先生能理解,我当然不会逼迫你什么,现在离秀场开始还有半个小时,需不需要我派车送你过去?”
“不必了。”迟暮冷冷丢下三个字,大步离开这栋别墅。
果然没人拦他。
第五十一章
换做任何一个大城市,要在拥堵的街道之内,用半小时的时间横跨半个城区,恐怕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更别说这里还是纽约。因此迟暮觉得自己真如有神助,天时地利人和集于一身,地铁出租恰好上趟,才能在最后一秒出现在江昱辰的面前。
而随后而来的整个化妆过程,江昱辰的脸都黑得像碳。
当最后一件流苏披肩罩上肩膀,镜子里的倒影让迟暮都险些认不出自己。衣服再好看,画在图纸上,也不过是个平面的构思,只有把它真正穿在身上的时候,才能发现一件注入了灵魂的艺术品会是多么耀眼。
“真是一件完美的礼服。”迟暮由衷赞叹。
得了这样的赞许,江昱辰依旧没有好脸色,反倒说:“如果你在晚五分钟出现,我一定会报警,人不在酒店,前台又说你被一辆车带走了,我差点以为是绑架,你到底去哪了?”
“去见奥利维亚。”迟暮根本没存了要隐瞒的心思。
江昱辰面无表情地说:“去见他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他跟我说了很多你们之间的事情,从中学一只到现在,包括你们曾经如何相爱。”迟暮一边说,一边密切注意着江昱辰的反应,果然,前一个还在帮他整理肩膀的江昱辰忽然就停住动作。
透过镜子,迟暮发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深沉,黑漆漆看不到底,更辨识不出里边的情绪。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迟暮先开口,“你不用去换衣服吗,快开始了。”
江昱辰这才垂下眼睛大步走开,没有只言片语,更没有什么所谓解释,只是从他重重关上更衣间们的声音判断,他的心情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迟暮抚摸着胸口处一枚胸针样式的系扣,他实在有些困惑,该生气的应当是他才对,毕竟要是没有江昱辰与奥利维亚以前那档子事,奥利维亚今天就不会把他“请”到那栋别墅去,更不会叽里呱啦说一堆有的没的来败坏他的心情。
但现在他却在愧疚,尤其是察觉到了江昱辰低落的情绪,这种愧疚更是被瞬间放大。那种感觉就像他真的是杵在一对亲密爱人之间的骨刺一样。或许就像有人说的气低一筹,势便弱一等,论起气势奥利维亚是要强过他,不过三言两语,娓娓道来一段充满苦情的酸涩之恋,竟然就潜移默化地在迟暮心里树立起一只挂着旗帜的标杆,上面用鲜红的大字写着“你是拆散别人美好姻缘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