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一边听着一边翻看资料,“我知道他很有名,二十七岁,中英混血,身高一百九十二公分,黄金比例身形,长得也很不错。”他斜眼望着莫涟,“你要我做什么?”
“给他做专访,《GENT》独家,专访超模,克劳德·江,下期的十二个版面就靠他了。”
迟暮重新戴上眼镜,将资料装回档案袋,“去哪里做专访,巴黎?”
“不不不。”莫涟摆了摆手,“访问地点就在北京,我们《GENT》的摄影棚。”
“你把他签下来成杂志的专属模特了!?”迟暮浑身一震,感觉眼镜歪了,急忙扶正。
“怎么可能,《GENT》虽然有名,但要签下这种国际大牌非得血本都吐尽了不可,而且收入完全比不上投入,就算我想签,董事会的人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掏钱。”
莫涟重新走回办公桌后坐下,“只是单纯的友情合作关系,我这个《GENT》中国版的主编好歹还和克劳德有些交情,他上个月刚和经纪公司合约到期,没有续约,正打算下个月来国内发展,我已经和他联系过了,《GENT》将会是他在国内的第一合作对象,而且没有合约束缚,他想走的话,随时就能走。”
“我只是给他做个专访就行了,这么简单?”迟暮望着莫涟,“真不像主编你喜欢剥削人的风格。”
迟暮简单干脆的一句话让莫涟表情一僵,过了一会,他才悻悻道:“嗯……事实是,我答应了克劳德会在他回国初期派一个业内人士帮他管理大部分国内的工作行程,所以访谈之后……他和杂志的其他一些合作事宜也要麻烦你跟进一下了。”
迟暮立刻皱起眉头,“莫涟你要搞清楚,这里是《GENT》编辑部,不是经纪公司;我只是个编辑,不是经纪人。”
莫涟笑道:“你放心,克劳德虽然是超模,但是绝对没有大牌的架子,以你的本事一定能轻松搞定。”
“说得这么简单,你怎么不亲自出马。”迟暮低语一声,又在莫涟脸色变化之前,摇了摇手里的档案袋,“算了……东西我拿走,既然这些事情都需要我跟进,那我还得多做些准备,杂志方面你这个主编多担待着些,蔡正铭和文瑾回来之前我就完全甩手不管了。”
“完全甩手?这怎么行!难道你想要我这个主编累死……”莫涟急急出声,迟暮却已经果断地迈出办公室,砰地将莫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全部关在了门后边。
当天晚上,迟暮约何小立和颜烁一起吃晚餐,并且趁着菜还没端上来之前,抛出了一个他憋了差不多一星期的重量级话题。
“程昊上周打电话给我,要我听他解释结婚的事。”
本来笑嘻嘻的何小立顿时起眉头,“那家伙就这么阴魂不散?他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不想和我分手,而是想来一段刺激的婚外情。”迟暮喝了一口水,用调侃的语气道:“你们知道那一瞬间我的感觉是什么吗,萧楠真可怜,结婚才一天,丈夫就要劈腿。”
何小立大笑了两声:“比起这个,我更在乎程昊和女人滚在床上能不能硬得起来。”
颜烁也接过话,“如果是这样,那萧楠不是更可怜,以后只能和一个永远不能让她达到高潮的男人上床。”
迟暮与何小立同时侧过脸,怪物一般看着颜烁,后者倒是淡然如风,“那个女人既然有胆子找个GAY结婚,就得承担后果,这是她自找的,我又没说错。”
“得了得了,吃饭时间别提那个家伙倒胃口。”何小立挥挥手扯开话头,“迟暮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迟暮无奈道:“上周末去看过了四个地方,都不满意,还有一些房东根本就是在狮子大开口的糊弄人,我完全可以用更便宜的价钱租一处更好的。”顿了顿,迟暮又说:“想来真是不可思议,一套70平米的房子开价两百万,难道在那些开放商眼里老百姓的钱都是地上捡来的吗?”
“他们当然不会管老板姓的钱是不是捡来的,他们只会管自己到底赚到了有多少。”何小立挥了挥手中的筷子,“知道周彦屿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吗,有圣母情怀的商人都不是好商人,老百姓的死活关他们屁事,能不能赚到钱才是重中之重。”
迟暮忽然觉得今天晚上真是高潮迭起,先是颜烁一反常态地抛弃了他从不谈论低俗话题的正派形象来贬低程昊;再来何小立终于在两年之后,以一种平常话的语气提到了“周彦屿”这三个字。
而在两年前,这个名字在何小立面前绝对是个禁忌。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何小立表情自然得不像话,“没错,我是提到周彦屿了,那又怎么样,你们想好怎样的台词要来批判我当年的有眼无珠了么?”
“没有。”迟暮揽住何小立的肩膀,“我只是更能体会到你那时的心情了。”
其实何小立并不是生来就有这么豁达潇洒的性格,当然,虽然他骨子里的确有这些潜藏的妖孽基因,但是二十五岁之前,何小立的确是纯洁俱乐部中的光辉一员。
这种纯洁是指心理上的,毕竟身为夜场的服务生,为了生活,何小立并不是没有做过MB,但是他一直抱有一种期待,自己一定能遇上一个深爱自己的人。
然后,周彦屿就出现了。
周彦屿长相英俊,并且是很英俊;周彦屿出生富贵,并且是很富贵,至少对那时的何小立来说,周彦屿简直就是天上的星星,而他就是小溪里的石头,然后有一天,星星看上了石头,于是石头就义无反顾地朝星星飞扑了过去。
可惜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周彦屿不光是星星,还是一颗浑身冒火的恒星,扑哧一下,就可以将他这颗小石头烧得连渣渣都不剩下。
一年的时间,何小立从周彦屿那里得到了两样东西,一张两百万元人民币的存折,和一颗碎成粉了的心。
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妖孽,周彦屿就是在何小立修炼到瓶颈时从天而降的一道天劫,偏偏他又成功渡过去了,那之后,何小立就正式对世界宣告,爱情通通是狗屁,他这一辈子,都可以只要性,不要爱。
“其实后来想想,我还这要谢谢周彦屿那个王八蛋。”酒过三巡,何小立一双桃花眼不自觉眯起来,白皙的脸颊也带上了浅浅的红,“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两样一辈子都有用的东西,一样是做生意,一样就是不要脸。你们说,我是不是到该给他还些利息的时候了?”
“小立你喝得太多了。”迟暮想去拿他手上的酒杯,倒被他闪开。
何小立对他咧开嘴笑:“什么叫喝多了,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
颜烁付账回来,边走边掏出了手机,“我让明安开车过来送他,他这个样子明显是不能自己开车回去。”
“不用。”迟暮拦住他,“顾明安来接你就好,我开车送小立回去。”
颜烁想了想,点点头,两个人左右搀着何小立走出餐厅,扶他上车,迟暮从他身上摸出钥匙,坐进驾驶室扣好安全带。
颜烁在外边敲了敲窗子,“你一个人行吗?”
迟暮对他比了比大拇指,缓缓将车开出停车场。
一路小心翼翼地开回何小立住的地方,迟暮花了大力气才将近乎是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的何小立弄进门,弄上床,脱了鞋袜,用被子裹好。做完这些,迟暮也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何小立的家并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迟暮简单的在浴室里冲了个澡,裹着浴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回房间里,开始打量何小立的书架。
因为怕影响到床上睡着的人,迟暮并没有开灯,但是借着窗外的月光,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摆在书架上的相框。
相框周围有圈浅浅的灰尘,想必很久没有挪过位置。迟暮拿起来,照片里,何小立穿着简单的体恤衫,带着开怀的笑容做出迎风飞翔的动作,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十分轻松自然地躬身拥着他的肩,两人脸贴着脸,背景是八达岭长城上蜿蜒熙攘的人流。
“周彦屿……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迟暮讶异地转过身,看着沉沉睡过去的何小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将相框放回原处,给自己冲了杯热咖啡,捧着杯子缓步渡到窗前。
皓月当空,月光透过窗沿落静谧地落进屋子里。
那一瞬间,迟暮忽然发现,在这个小房间里,其实藏着两颗破碎的心。
只是没有人有痊愈它们的能力。
第五章
何小立的能干绝对不只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
至少在找房子这个问题上,何小立虽然提点过一句,但是迟暮并没想过要去真正麻烦他。只是见着迟暮久久都没有找到适合的住处,而距离程昊夫妻返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何小立终于在迟暮又一次看房失败之后忍无可忍地强势插手了。
房子就在五环,五十几个平米,家电齐备,不算大,但一个人的话也绝对够住。迟暮来看过一次,虽然地段不如他以前看的几套好,所幸环境清静,而且小区门口走两步就是地铁站,不会耽误上班。
不知是不是因为何小立同房东相熟,租金低得夸张。迟暮挑不出刺,当天下午就签了一年约,一次性付清租金,晚上联系搬家公司,到第二天早晨,他所有的东西都搬出了程昊的房子,效率高得不像话。
最后离开时,迟暮缓缓地在那间他与程昊住了五年的公寓里走了一圈,确定再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才关了灯,走出去,拉上门。
砰地一声,恍惚得有种不真实感,过去的一切,就这么say goodbye了。
接下来的日子,迟暮一门心思全扑在了工作上。
克劳德·江,如果迟暮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就算没听过其名,也当见过其人,因为就在不久前,这位超模才为路易威登的新款男装牛仔裤拍摄了一组广告。广告里的他上身赤裸,侧着身子站在夕阳下的泳池边,紧实而充满线条感的肌肉上布满水珠,轮廓分明的俊逸脸孔加上包裹在牛仔裤里的两条长腿……迟暮仍记得这副广告在各大商场挂出来时,不少人春心萌动的少女在下边驻足观看的场景。
虽然不如那些大牌明星人尽皆知,但一个模特能红到这种地步,除了先天条件好得可以,后天人为也绝对少不了。
在时尚圈中滚了几年,迟暮自然了解模特们与设计师之间的种种默契,而且力捧克劳德的那位名设计师帕比·克罗蒂亚又是人尽皆知的GAY,以克劳德这样的身材与脸蛋,要说没被帕比染指过,打死他都不相信。
想到帕比那老头的一张脸,迟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又一朵插在牛粪上的鲜花。
随着克劳德回国日期的确定,迟暮断断续续与他通了几次电话,算是敲定最后的安排事宜。克劳德的嗓音有年轻男性一贯的清朗平和,但迟暮总能隐约听出一股冷漠的味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待将所有的准备工作办妥,克劳德在巴黎登上飞往北京的班级,迟暮也收拾东西,准备去机场恭候大驾。
横穿欧亚大陆差不多要十二小时的航程,当地时间早上八点起飞,因为时差的关系,到北京还是早上八点,为了应付突发情况,迟暮五点半就起了床,然后提前一个小时赶到机场,站在出关口外边。
飞机准点到达。
迟暮提了提神,在一帮大鼻子的外国人中努力寻找着黑色头发,并且迅速锁定了目标。
其实他根本就不用费神去找,以克劳德一米九二的身高,就算站在一群外国人中间也算鹤立鸡群,加上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还隔着老远,迟暮就看见了人群中那个穿着黑皮衣,戴着大墨镜,微微低着头的高挑男子。
迟暮迎上前两步,又突然双眼一眯,改进为退,站到了不远处的柱子后面。
因为他看见了萧楠。
同时,他也看见了牵着萧楠的手,步子迈得稳健的男人——程昊。
萧楠依旧留着大波浪的披肩发,踩着细致的高跟鞋,走在克劳德身边兴致高昂地同他说着什么,克劳德却只埋头走路,没怎么搭理。
人生不逢时,出门踩狗屎这句话果然一点都不错,迟暮真想扇自己两耳光,算来算去,算到了克劳德是今天的班机,没算到程昊和萧楠度完蜜月也是今天回国,而且看这个架势,他们三个没准还是坐的同一架飞机。
“真没想到能早飞机上碰到,要不一起走吧克劳德,你对北京不熟,我还可以让昊开车带着你四处逛逛。”萧楠的声音娇柔甜美,对着克劳德正笑得像朵花。
克劳德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句,“不用,我等人。”
“这样呀,刚好我们也没什么事,不如就陪着你一起等好了,北京不比其他地方,你一个人多少不方便……对了,你等谁,如果这边的经纪公司有安排人接你也太不负责了吧,居然迟到。”
萧楠说得开心,程昊站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只静静牵着她的手。
这场景刺得迟暮一阵眼疼。
肆无忌惮地牵着程昊的手在熙攘的街道上穿行,是迟暮曾经憧憬过一阵子的场景。
只是,程昊从来没有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牵过他的手,他们的感情持续得久,也埋藏得深,因此就算他们分手,程昊结婚,也没有在各自的交际圈子里掀起丝毫波澜,仿佛这段感情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包里的手机忽然叮叮当当响起,迟暮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果然是克劳德的电话,“Are you there?”
难道被发现了?迟暮诧异地看过去,果然见克劳德已取下了墨镜,手里拿着电话,黑亮的眸子却盯着自己藏身的柱子。
怎么会被发现,他该不认识我才对……挂掉电话,慌乱间迟暮只来得及理理自己的头发。住在同一个城市,其实迟暮早就幻想了无数次同程昊意外碰面的场景,不过最理想的状况应该是自己开着车把那对夫妻撞飞,而不是在这种避无可避的情形下冲出去说Hello。
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迟暮保持着嘴角的一丝笑容,绕出柱子,迅速朝克劳德走过去。
“你好克劳德,我是迟暮,《GENT》中国版编辑总监,前几天和你通过电话,不好意思来晚了,因为今天路上实在是太堵。”在克劳德诧异的眼神中,迟暮用一句话完成了自我介绍,同这位国际超模简短握手,然后才侧过身,像是现在才发现站在另一边的两个人一样,微笑着道:“世界还真是小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程先生,程太太,幸会。”
程昊听见迟暮的称呼后瞳孔一缩,张嘴想说话,却被萧楠抢先开口,“迟暮?”她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惊讶地用手捂住半捂住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原来克劳德在等的人是你。”
萧楠身高175,脚上又踩了双10cm的高跟,将他的身高顶到了与185的程昊一条平行线上,足以俯视只有178的迟暮。
迟暮不以为意地又笑了笑,没搭理她,转而对克劳德道:“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我先带你去安排好的居所休息。”
克劳德没说什么,只是淡漠地点头。
迟暮松了口气,想着这个克劳德果然像莫涟说的那样并不怎么耍大牌。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不过既然以后大家都在北京,还是有相互合作的机会。”萧楠十分轻松自在地对克劳德说着,“有空欢迎你到来我家坐坐,迟暮也是,听说你和昊是好朋友,婚礼上我却看你提前走了,不知是不是我们招待不周的缘故。”说完,她优雅地报出一串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