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秋跟变脸似的,唰就就把裙子扔地上了,狠狠踩了一脚,白色的裙面霎时变得狼狈了。
我呆若木鸡,完全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做。
阮玉一直不声不响地在旁边站着,这时突然发难——我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就被他抓住两只胳膊叠在背后,我立时惨白着脸,小声叫着:“疼疼疼……”
阮玉竟然很悠闲地说:“秋秋,来,我抓着他,你看哪好就打哪。”
我惊恐地拼命挣扎着,一边叫着:“不要不要。”
阮秋秋满脸通红,她像一头小狮子一样扑过来,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听到在我身后的阮玉一声低低的惨叫。
阮秋秋哭着喊道:“我才不要嫁给莫纳!我恨死哥哥了!”她抹着眼泪匆匆冲了出去。
阮玉松开我,他正在揉自己的小腿,他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
我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退后几步,离他远一些。
阮玉呲牙咧嘴的样子不怎么吓人,我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很疼吧?”
阮玉哎了一声,半晌才慢慢地说:“我们家——秋秋她有未婚夫,从小定的娃娃亲,你明白么?”
我迷茫地看着他。
阮玉摇摇头,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走进厨房切了一块蛋糕出来,放在我面前说:“好歹来了一次,吃吧。”
蛋糕上边是一层浓香四溢的巧克力外层,我咽了口唾沫,又抽了阮玉一眼,才拘谨地吃起来。
阮秋秋大吵大闹,却没有一个人出来看,这栋大房子里好像一个生意很不好的旅店似的,装潢精致却没有客人。
阮玉一直看着我吃完,才说:“送你回去,走吧。”
我有点疑惑,稀里糊涂就又上了阮玉的车,从他们叫大门走到车库要花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比我吃一个蛋糕的时间还要长。
到郑老师家的时候,阮玉没有下车,他隔着车门对我晃了晃手,说:“再见。”
我在门口迷惑地站了一会儿,总觉得今天一天过得很莫名。
郑老师用汤勺舀了一碗面片,他呼噜呼噜地吃光。
我和车廷筠默默地夹着菜,郑老师奇怪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不吃这面片?”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个青花大汤碗,不说话。
车廷筠抬起头,眼神很茫然地问道:“What”
郑老师狐疑地瞅了我们一眼,很快释然,又舀了一碗,痛快淋漓地吃起来。
我脑子里回想起被车廷筠拍扁的大蛐蛐儿,不禁有点食不知味,我很快放下筷子,小声说:“我吃饱了……”
吃完晚饭,天色还很亮,但是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小阿姨切了一个冰镇西瓜,郑老师一边啃着,一边给我讲解:“这个叫做——四色猜想,也叫做地图四色定理,是世界近代三大数学难题之一。”
我专注地听着,一边点头。
郑老师又说:“1852年,四色猜想由英国人提出。一家科研单位搞地图着色工作时,发现了一种有趣的现象,似乎每幅地图都可以用四种颜色着色,使得有共同边界的国家被区分开。这个结论能不能从数学上加以严格证明呢?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探索和证明,现在用计算机可以证明四色猜想,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仔细听着……”
窗外的知了不停地叫,盛夏的夜晚在冗长而奇妙的数字,冰凉水甜的西瓜瓤,和车廷筠工整的字迹中,随着温热的夜风,一起飘向遥远的深空。
车廷筠冲了澡,套上一件很宽大的体恤,坐到床边,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郑老师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学,奥数。”
我正在套一件大半袖,想了想说:“车廷筠,你中国话说得很好了。”
车廷筠点点头,不说话。然后他突然把擦头发的大毛巾一扔,猛地扑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迎面对上他贴近的脸,一瞬间呼吸都卡到了一半。
然后我突然感到后背窜起一道痒痒的神经,不禁咯咯笑了起来,车廷筠的手还是不停地在我胳肢窝乱动,我笑得肚子都疼了,连连求饶:“车廷筠……车……车……肚子疼……肚子……”
车廷筠略略停了手,我还止不住笑,感觉全身都变成了一滩泥,软趴趴地直不起来。
车廷筠把手贴在我肚子上揉了揉,问:“是这儿疼么?”
他的手很热,指肚很有力度,手指的很灵活,我感觉有点奇怪,又不知道哪里奇怪,就说:“不是……”
车廷筠的手掌又往上移动,试探地在我胸口按了一下。
我觉得痒痒的,又想笑,呼哧呼哧地推他:“别闹了……睡觉吧。”
车廷筠哼了一声,从我身上翻了下去,滚到一边卷了个毛巾被。
我笑累了,也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过不了一会儿,就感觉一个热热的身子贴了过来,我睡得迷迷糊糊,没动弹,心想一会儿他热了就松手了。
郑老师找出一堆更厚的资料,对我和车廷筠说:“这是原版的外国文献,历年的国际数学奥赛题目英文版。你俩一个翻译,一个解释,说不明白的再问我。”说完就坐到一边摇他的芭蕉扇去了。
我和车廷筠面面相觑。
半晌,车廷筠动手翻了一页,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我偷偷瞄了一眼,全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文,我咽了口唾沫,不知怎的有点紧张。
车廷筠似乎在组织语言,说:“这个是,因式分……”他指着一个单词,眉间拧出了一个很可爱的弧度。
我小声地接话:“解。”
车廷筠点点头,他又重复了一遍,发音有点平翘舌不分,我觉得很好玩。
车廷筠睨了我一眼,我立刻正襟危坐,他好像身上就是有那样的力量,他说,你就得做,连违抗的想法都没有,真奇怪……
我胡思乱想,没注意车廷筠在讲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他正支着胳膊看我,轻声问:“听,懂了?”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车廷筠盯着我说:“那你给我讲讲怎么做吧。”
我低头看了一会儿,哭丧着脸小声说:“车廷筠,你再说一遍好不……”
第十一章:我的同桌换了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九月一号那天,我升上了小学四年级。
妈妈给我买了几个新的笔记本,把我的课本用硬挺的牛皮纸包好,她搂着我亲了一口,说:“小爱爱上四年级了,时间过得真快,妈妈好伤感。”
我有点困,睁不开眼睛,嗯嗯了两声。
赵老师把期末考试的卷子发下来,是两个很漂亮的100分。
我既高兴又不高兴。
双百分让我很骄傲,可自己一个人坐又让我很委屈。
阮秋秋跟老师要求换了座位调到前边去了,我只好自己坐。
全班只有两个人自己一桌,一个是一个脏兮兮的男生,一个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难过。
阮秋秋坐在我的左前方,一动不动,丝毫不理会我。
赵老师看我的眼神很担忧,我觉得越来越委屈,鼻子一酸,眼睛也有点模糊。
教室突然被打开了。
有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穿着深色的长袖体恤,斜挎了一个双肩背包,就站在门口。
我擦了擦眼睛,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竟然是车廷筠!
我感觉自己的嘴巴一点一点张大,好像塞进了一个不断鼓起来的气球。
赵老师说:“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来,同学们掌声欢迎他自我介绍。”说完带头鼓起掌来,底下哗啦呼啦响了一片掌声。
我后边坐了一个胖胖的女孩,她鼓得特别起劲儿,巴掌扇起来的风让我的脖子凉飕飕的。
车廷筠站在讲台上,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局促,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闪了几下,嗓音清脆:“大家好,我的名字是车廷筠,今年十岁,希望以后和大家做好朋友。”他的中文已经说的很标准了。
赵老师十分赞赏地看了看他,目光在班里巡视一圈,指了指我右边的座位,说:“你就坐在蒲爱牛同学旁边吧。”
车廷筠抬头看向我,很快地笑了一下。
上课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一个小耗子在乱挠,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扯了一篇草纸,拿出钢笔一笔一划地写道:你怎么来了?
写完之后又觉得这句话很眼熟,怪怪的,我正想着怎么改,耳朵边就热乎乎地痒了一下,车廷筠小小声地说:“我跟爷爷说,要跟你一起上学。”
我差点就笑出来,赶紧拿手掌蹭了蹭耳朵,心情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变得很高兴,如同被从泥沼里一下子甩到了七彩虹上。
和车廷筠坐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暑假时的补习,又轻松又开心。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们俩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起走出校门。
车廷筠一点也不怕生,对我爸爸打招呼说:“叔叔好,我是蒲爱牛的同学,我叫车廷筠。”
我爸爸目光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又鼓励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好,你们好好玩。”
车廷筠又说:“叔叔,你和阿姨都有工作要忙,以后让我家的司机来送我和蒲爱牛一起去郑老师家上课吧?”
我爸爸笑得合不拢嘴,发自肺腑地说:“那太好了!”
车廷筠认真地说:“我一定让司机送蒲爱牛安全回家。”
我爸爸连连点头,低头拍拍我,叮嘱道:“儿子啊,好好跟你小同学玩啊。”说完开车就走了。
我有点茫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转头去看车廷筠,车廷筠也在看我。
然后他就笑了,有点狡黠。
车廷筠家的司机停在学校对面,他拉着我的手一起过马路。
我竟然又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是阮玉,他看见我,微微颌首笑了一下———又似乎不是在看我,而是从我身后突然冲出来的阮秋秋。
阮秋秋很快地跑了过去上车,一眼都没有看我。
我又觉得很委屈,有点伤心。
真奇怪……
阮玉似乎对我挥了下手,黑色的车子拐了个弯,一下子就融入了千百辆相差无几轿车里。
我又算出一道题,车廷筠突然问我:“下周的运动会,你报项目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说:“没有,我体育不好。”
车廷筠点头,哦了一声,低下头去看我的演算。
我见他不说话,就低下头去继续看。
过了一会儿,车廷筠突然又说:“那你觉得哪个项目最好?就是,你最喜欢哪项运动?”
我更加疑惑地看着他,犹豫地说:“我不喜欢运动……”
车廷筠的眼睛眯了一下,看着我不说话。
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这个眼神心里就打颤,想了半天,只好嗫嚅着说:“跑步吧……”
车廷筠看起来还是不太满意,顿了顿,不再看我,低头琢磨起数学题来。
我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不再理我了,才把心思收了回来。
第二天下课的时候,班里的体委李军军站在讲台上边喊:“男子800米和女子铅球,男子跳远各差一个人,还有没有人报了?”
车廷筠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后拍了一下,说:“我报800。”
李军军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将报名表抽出来,感激涕零地说:“太够意思了哥们,要不是你我就得兼负400和800米了。”
我跟在车廷筠旁边,担忧地对他说:“你真的要报啊?800米很累的,每年都有晕过去的……”
车廷筠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他很快地填好了报名表。
我更加担忧地看着他,心想,运动会那天我要让妈妈给我带些葡萄糖。
快放学时,车廷筠碰碰我的胳膊——自从阮秋秋走了,桌子上的三八线就名存实亡了,他小声问道:“明天运动会,去购物?”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迷惑地侧头看着他。
车廷筠也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又说:“大家都在说,要去商店买东西。”
我啊了一声,明白过来,跟他解释说:“买零食和饮料,还要带水果,就像野餐一样。”
车廷筠看起来倒不是很意外,他紧接着又问:“你买不买?”
我点点头。
赵老师在前边好像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压低声线,目视前方,说:“今天不去郑老师那了,我们一起去买?”
我想了想,爸爸已经好久没来接我放学了,今天一定也不会来,我很快地点了下头。
第十二章:运动会
放学后车廷筠说饿,司机就送我们去钻石广场的西餐厅吃饭。
我很开心,因为平时这个时间我和车廷筠都是饿着,直到在郑老师家才能吃到小阿姨做的饭菜。
食物既好看又好吃,可是我不会用刀叉,比筷子要沉很多,两只手都要工作,吃起来很费劲,我有点气馁。
车廷筠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英文:“Affairs that are done by due degrees are soon ended.”
我一点儿也没听懂。
然后他开始帮我分割肉和面饼,用叉子铲起水果块。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车廷筠的动作很快,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甚至有一种很微妙的节奏感。
后来他吃一会儿,就帮我切一会儿,我觉得有点浪费时间,不过车廷筠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我就很感激地吃了。
吃过饭,我们两个就到地下商场去买吃的。
车廷筠的司机似乎身兼保姆一职,他在前边推着手推车,我和车廷筠在后边跟着挑拣包装精美的零食。
车廷筠看起来对这些毫无兴趣,却一直转来转去不愿离去。
我很纳闷地看了看他,踮脚够到一筒奶油味的薯片,说:“这个很好吃。”
车廷筠瞅了一眼,然后对司机说:“再拿两个。”
我小声说:“吃不了……”
车廷筠瞟了我一眼,转到另一排货架去了。
逛了不知多久,我腿肚子都有点酸了,忍不住对车廷筠说:“车廷筠,我腿疼……”
车廷筠抬手看了看电子表,抬头对司机说:“走吧。”
上车之后,车廷筠就对司机说:“时间太晚了,送他回去之后我到家要十一点,明天运动会要早起,六点半之前到学校。”说完就盯着我看。
我迷茫地看着他。
车廷筠说:“今天在我家住吧,明天还要早起,今晚别折腾了。”
我觉得他根本没在问我,而是一种广播通知的感觉。既义正言辞,又不给回话的机会。
我就愣愣地点了点头。
车廷筠转头对司机说:“于叔,麻烦你给他家里打一个电话。”
司机声音很低沉地说:“是,小少爷。”
汽车好像在往郊区行驶,一路上的灯光越来越少,光线暗下来之后,我感到很浓的困意。
我挺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东倒西歪了。
车子停下来时,外边已经很黑了,车廷筠正低头盯着我看。
我吓了一跳,腾地坐了起来,他躲得很快,要不我们俩的脑门儿就要撞在一起了。
车廷筠指指外边,说:“到了,下车。”
我还不是很清醒,他一个口令我就一个动作,觉得有些奇怪,又有点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