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弦上的七月——浅籽桃
浅籽桃  发于:2012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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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用清澈的眸子看过来,摇了摇头。

以前从没有好好地看过他的长相,如今才发现,柳生的眼睛,原来是这么的明亮和美丽。

“现在是八月底。”柳生垂眼看向脚尖,轻轻地提醒。

“啊,是啊。我怎么给忘了。”他苦笑了一下,也转回目光。

不确定,柳生对自己还是不是原先的感觉。

甚至于更暧昧一点的话,也说不出口。

再会之后,他们两人便完全陷入了这种怪圈。

……也许烦恼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走出教堂,澄澈的天空立刻将整个人包围,耳畔听到海浪的声音,在不远处拍打着沙滩上的礁石,还有光脚玩耍的孩子们,每捡到一个稀奇的贝壳,就会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这应是柳生……最中意的风景吧。

想到此处,他用余光瞥向身边的人。

男人微微眯着眼,远眺着蔚蓝色的海面。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和这里很像。”

“嗯?”他没想到柳生竟会主动搭话,心头一颤,握紧了手中的指尖。

“我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和你初遇的那天,我曾在想着,要怎样自杀。”

“……”他摇了摇头:“没有。”

一次也没有过。

这段感情刚开始时,心中除了愤怒,自然还有疑惑。

他搞不懂为什么才见了几次面的男人,就可以爱到这个地步。

后来两人的纠葛越来越深,渐渐地,这个问题也淡化了。

“我想过无数遍,要怎样结束掉自己这段枯燥的人生。从八岁一直到八十岁,我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可是,如果要死的话,我有那么大的勇气自行了断吗?……就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一眼看到了海边画画的你。”

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男人顺了顺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荒唐?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因为想死的话,自己去死掉不就好了。害怕鲜血流出的那一瞬间,所以不敢死……被谁听到,都会觉得 ‘这个人真是懦弱’吧。”自嘲地低头笑了笑,柳生沉静的脸容有一点怅然:“但是,后来对你放不了手的心情却都是真的……看到你之后,我重燃了活下去的信念。不,不光是因为你,而是我对你的人生,深深地着迷了。”

终于一口气全部说完,男人的表情如释重负,显得很轻松。

陆源只感到胸腔里有苦涩的东西越涨越大,压抑着心脏的搏动,一阵阵抽痛起来。

“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

“本身对你就不公平的事情,说出来岂非让我更显得卑劣……”深吸一口气,柳生缓缓地抬眼:“我开始对你,并不是纯粹的爱情……”

“……”

“我那时爱的,是你的生活和色彩……我不想一个人在黑白的世界里活下去,我想要改变,又害怕被自己猜透的一辈子……所以,便强把你拖在身边。”

“……”

“结果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变。”男人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的价值观太消极,结果把你也连累了,真对不起。”

真相在心底压了太久,一旦下决心挑明,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柳生略微歉疚地叹了口气:“我……太罗嗦了。”

“怎么会。再多说一点,也不要紧……”陆源听到自己极力压制的声音,怎么努力,还是有些微的颤抖:“你这些天,都不怎么开口说话……我……其实是我先对不起你……”

现在的他,也只剩下这类忏悔的语言,可以去说。

以前从没有想好好了解过柳生。

原来男人想要的,不过是他那点微不足道的色彩。

那些流淌在他日常生活里的东西,只要那个人愿意,他可以全部给他。

“你还想要吗?”难以平复的心潮下,他压低声音问出口。

“咦?”旁边的男人仿佛被惊吓到。

“我说……你还想要我的人生吗?”

“……”男人的惊讶愈发严重,大大睁开清秀的双眼,忘了回话。

“……跟我来。”实在等不下去,他一把拉过对方,大步流星地掉头离开。

沿途的风景如同一张张油画,匆匆掠过,又迫不及待地朝两侧散开——他捏着柳生细瘦的胳膊,用一种刻骨铭心的力度。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名字永远被记住。

临到庭院里,他陡然停下了脚步。

安静地跟在身后的柳生,就这样撞上他的后背。

“抱歉……”

习惯于听到男人动不动就出口的道歉,他转过身去,按住对方瘦削的肩。

极度认真的眼神,只一瞬,就牢牢捉住那双清可见底的眼睛。

“陆源?”男人疑惑的样子,和猫非常的相似。

他深深地吸气,又轻轻地吐出。

“本来不想给你看这些……”

“?”

“感觉像在炫耀自己的真心一样……一下子,目的就不对了。”不管对方是否听懂,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开始……只打算画给自己看,然后一生珍藏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

就和柳生那时的心情一样。

捆绑住所爱的人,再把真相作为一个秘密,永久地埋藏。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抬起下巴,在那白皙的额头上烙下一个轻吻。

“这是我现在拥有的,最缤纷的色彩。”

“……!”男人清浅的呼吸,好像猛然屏住。

“只要你想要,我会把它……全部给你。”

他取出钥匙打开画室的门,零乱在地的画笔和调色盘,争先涌入室内的阳光,还有……满室的画。

一张一张色彩各异的油画,墙壁上的,画夹里的,被风吹在半空中的——

无一例外,都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他睡着的姿态,眺望的神情,还有弯腰从庭院里拾起一片花瓣的瞬间……

全是他,都是他,只有他。

四周一片安静。

奔涌的色彩鲜明而温暖,将跳跃的阳光层层包围。

就好像这三年所有的不真实,倒退着变淡,直至无色。

剩下的唯有眼前无数张飘舞的画作而已。

“……”柳生被太过热烈的情景惊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

任蓝竭斯底里的叫喊,似乎就在耳畔。

是了,那时候,她是这样说的。

——他天天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夜一夜地合不了眼。

画室……是指……这一个么。

心脏的跳动不受自己的控制,愈发激烈。他伸手捂住胸口,蹲下身细细地端详脚底的一张。

每一个细节,每一点用色,都能读出强烈的感情,直指向他尘封已久的内心。

“陆源……”动了动嘴唇,冲着眼前极亮的阳光,吐出微弱的字句:“你这是……”

“还要我说的多明显呢。”那个人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是个不会表达的人。可是,我却很清楚……”

很清楚?

“就算再怎么痛苦,我和你也会一生纠缠下去。”

顿了顿,陆源微微用力地重复——“是一生。”

所有的伤害,所有的折辱和不原谅,都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眼前的忽明忽暗过了好久渐渐消去。他放下手中的画纸,一点点站起身来。

以前做那些的梦,原来不全是空想而已。

一直以为是恨让陆源失去了理智。

却从没想过任何一点相反的可能。

他那卑劣到尘埃里的爱,原本只配得到黑暗的惩罚。

怎么会得到回应,又怎么会就此开出花来?

完全傻掉地蹲在原处,旁边有淡淡的暖意靠过来,像要支撑住他身体的重心,轻轻搂住他的肩膀。

“不用着急回答我。我可以等你到慢慢接受为止。”

“……”

“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的色彩……请一定说出来,让我知道。”

“……”他沉默不语地挪开了眼神。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今天那么坦率的柳生。”陆源低下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明亮到刺眼的笑容,猝不及防,撞入他的心脏。

他突然发现,如果自己身上真的有奇迹发生,那一定不是指双目复明。

而是重新爱上。

固然,目前的状况还无法算是爱,但是死水般的心中,的的确确,泛起了久违的涟漪。

第二十章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流逝,转眼间,已是惊蛰的节气。

午后两点三十,这里久违地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庭院里充斥着冰蓝色的水意,层层泛滥开去,熏得人头脑晕沉。

他盘膝坐在窗口微敞的房间里,摊开手掌,让饲养的金丝雀啄食手心里的菜籽。

照料许久的郁金香,昨日也开花了,淡淡的水汽里,整个空间都萦绕着令人迷醉的芬芳。

他这半年来,脸色已比之前稍显红润。可体态依然瘦削,隐约看得到手腕上突出的骨节。

有人轻轻地推门进来,不用回头,他也知道一定是陆源。

“比赛,结束了?”

最近被请去给全国性设计大赛做评委,陆源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那个人只是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在他身后弯折了双膝跪下。

属于陆源的熨帖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他后背的肌肤。甚至能听到对方胸膛里的心跳,一下一下,那么用力。

然后,陆源便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把脸庞埋入他的颈项。

柔软的发丝蹭得他发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好累……”陆源低低的声音吹拂过耳边。

“……”他稍微转过眼去,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容,微微笑了笑。

都是成年人了,压力大起来,竟还会跟他撒娇。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变了,陆源也变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黑暗里唯有陆源的废人,陆源也不再想尽办法地伤害他。

捆绑着他们的东西改变了。

从畸形的欲望和爱,到现在的……

现在的……什么?

他低头扫过搂在腰间的陆源的双手。

这难道也算是爱情么。

恐怕……不算是吧。

只是就像陆源那天讲的,不管怎样,他们的一生都会有所纠缠。他们之间爱与不爱,似乎早没有那么必要。

陆源很久没有抱他。

说是奇怪,却也不尽然,说实话,他并不习惯情事里火热的感觉。

每一次被迫打开身体,承受陆源强势的进入,却很少主动地对这种事情有所渴求。

偶尔看到影视作品里,情侣间纵情的亲吻和爱抚,也觉得相当不能理解。

仿佛不是个正常的青年男性,他的欲望近乎于零。

也许,他更喜欢现在的肢体接触方式。

“柳生……等工作告一段落了,陪我放松下好不好?”

“什么时候?”他轻轻地问。

“下周……你做完礼拜之后。”男人的脸依然伏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我们去游轮吧。”

“咦?”

“我买好了票……只有三天而已。”

“很贵吧?”他微微睁大眼睛。

“……你不要管那些。”

说是没什么理由反对,其实也没有拒绝的机会。他低头去看地板上蹦跳的金丝雀,不再说话。

“柳生养的郁金香开了,好香。”没有放开搂着他手,陆源突然淡淡地道。

“温暖的房间比较适合养花。”

“……”

他放松身体,把重量交托给身后的人,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了?”

“希望这场雨下得不要太久。”

“嗯?”

“你总忘记心血来潮时没完成的画,到处乱丢,很容易受潮。”

陆源紧了紧手臂,下颌又搁上他的肩膀:“最近天天看你去画室,是在帮我整理作品?”

“嗯。”他点点头:“不然的话,很可惜……”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里,泛滥的雨声让人想安静地闭上眼睛。

他们之间,仿佛没有更激动人心的话题可说。

但是多了许多许多,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细节。

“还想听巴赫的音乐吗?”

昏昏欲睡的温暖中,他听到陆源微笑的声音。

“什么?”

“……柳生以前经常弹奏的那一首。”

“啊……”

他恍然地应声,却没明白地表示想或不想。

陆源眼睫微垂,深黑的瞳孔好似两潭湖水,就在这么一个极近的距离里,认真地看紧了他。

“柳生……”

散漫的声音在耳边飘渺,一直被无缘故地呼唤,他忍不住稍微迷惑起来。

“今天是怎么了?总是在叫我的名字……”

“唔……”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的,别别扭扭地转开了目光:“我……”

“真的没事吗?”自然而然地开始担心。

“……”急切的雨点敲打着窗玻璃,陆源沉默了好久,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道——

“林琛……来找过我……”

“呃?”他僵直脊背,愣了。

“他觉得我无法照顾好你以后的生活,想试图联系上你,把你带去美国……”

“他要去美国吗?”手中的菜籽不知何时被小鸟啄光,他转过头,脸上带着安静的惊讶。

“他辞掉了任家的工作,也收到了美国企业的聘用通知……”陆源声音小小地解释着,忽地用力摇了摇头:“不,问题不在这里。……唉,我就知道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让自己后悔。”

他的惊讶没有褪去,只清浅地问:“那,为什么还是跟我说了?”

“我不想你因为痛苦和束缚呆在我身边。你的人生,应让你自己决定……之前想对你完全掌控,是我失去了理智……可是,我又害怕,怕你真的答应他……”

身后的胸膛微小地颤抖起来,他一惊想要回身,眼前一黑,已被陆源的右手牢牢蒙住。

“……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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