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弦上的七月——浅籽桃
浅籽桃  发于:2012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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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人开始动手把他拉开,他试图挣脱,终究徒劳。

如果今天真的是最后的见面……

那么也是他自己,亲手把柳生送到任蓝手中。

说什么想要补偿,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有改变。

为任蓝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一次一次,直到失去自己的所有。

******

“……就这么,乖乖地来了……?”

遣走了刚刚的中年人,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方才开口。

声音虚弱,却依然有她特例独行的轻慢。

他轻缓地叹了口气,好久,才抬起无神的双眼。

“你还好么。”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还好么?”她恶毒地反问,旋即轻轻笑了:“呵,我忘了你是个瞎子。”

“……”

“怎么?现在是不是得意的要死,觉得我的恶报来了……?”

说话对她而言,仿佛已是很困难的事情。

可她的吐字那么凌厉,那么清晰。哪怕到最后,都不愿服输于人。

……输?他为自己的判断吓了一跳。

任蓝她,输了什么?

真正一败涂地的人,难道不该是他才对?

“……陆源……还没有原谅我……”突然换成疲倦的音调,病床上的人缓缓地开口:“我早知道,他最不喜别人逼他,却还是走了你的老路……但是,我和你在他心里,又不一样……”

“……”他微微一惊,抬起头来。

“他怪我关押住你,到现在了,连来医院看我一眼也不肯……过去他不忍心同我一刀两断,都是因为怜悯……只是我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不。”他终忍不住默默摇头:“他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在我面前,他提起你的名字,是最多次的。”

“用不着同情我!”任蓝好似一下激动起来:“尤其是你!我告诉你,他越这么对我,我越不想告诉他你在哪里!我能让林琛对你为所欲为,也能让你就此消失!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是么。果然。

他淡淡地扯了扯唇角,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我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任蓝从床头坐起,一把扯掉手臂上的吊针:“你知道他一直在找你,找到多么绝望吗?!你知道他天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夜一夜合不了眼吗?!”

墙边的男人先是一愣,而后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温驯地垂下了眉眼。

又是这副表情……!她加紧几步,摇摇晃晃地走到男人面前。

然后抡起骨节嶙峋的胳膊,仿佛要在那清秀的脸颊上,落下狠狠一掌。

片刻之后,却还是黯然地放下。

“……我没办法让他幸福……只让他恨我,可是为什么呢,我明明只要看到他快乐的样子就好了啊……”

他沉默不语地听着任蓝的话,就好像倾听着某段时期的自己。

可是除了悲悯,他做不出其他任何表情。

“我没办法想象,他一直恨我到死去……你明白吗?”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靠着墙壁,静静地听着。

“一直到我死了很久很久,他想起‘任蓝’这个名字,还只是怨恨而已……”女子捂着漂亮的脸庞蹲下,让失声的痛哭从指缝间流泻:“我没办法想象,没办法啊……”

“你……”他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突然站起来,任蓝深吸一口气,手指攀上他的脖子。

像要做掐断它的准备一样,冰冷地在喉管处游移,轻轻地加力,而后又放松。

“真恨不得你死。”

“……”男人只是垂着面庞,神情无比悲伤。

“可是,你是这世间唯一的解药……解得了陆源对我的恨意……”

置于颈间的手指陡然失力,他感到温热的眼泪流进了脖子。

“我要你替我解开陆源的恨,我要你用我的眼睛,牢牢看住他的后半生——”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任蓝压低的音色,简直如厉鬼一般:“只能用我的眼睛去看……若你让我失望,若你不能使他开心,我即使下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用她的……眼睛……

“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

仿佛是当头一棒,他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依偎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一下减轻了。

女子柔软的身体滑落在地,重重的,“砰”的一声。

“任蓝……!?”

没有人回答他。

“……来人……快来人……”

听不出那颤抖的音色竟属于自己,他慌乱地摸索到门边,差点滑倒——

“医生!医生!!有人昏倒了!!”

……

……

多少年了,他不曾大声说过话。

其实,也并不习惯太过激动的情绪。

所以喊完医生,他连心脏都在隐隐作痛。

好在立即有人过来,不光抬开了任蓝,也把虚脱在地的他一同带走。

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无法用语言很好地表述。

莫名地就被人按到了病床上,冰凉的器械在他同样冰凉的眼皮上划过。熟悉的感触,熟悉的流程……

还有这似曾相识的手术台。

他在鲜红和黑暗交错的世界里,不断不断地下沉。

依稀听到陆源焦急的声音,在唤他“柳生”。

是不是错觉呢?他和陆源,明明已不再会见面了。

他离开之后,任蓝又撒手人寰,那么陆源……会变成怎样?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为陆源担忧。

两人共渡的每个瞬间,如同清晰的胶片,在脑中依次闪过。

口口声声说着永不原谅他的陆源。

握紧他的腰,一遍遍从背后侵入的陆源。

沉痛地抱紧他,求他不要离开的陆源。

给他光明和希望,又把他的自尊和自由一手捏碎的陆源……

风拂过海面,手握画笔的年轻人发丝飞扬,眯起眼眺望的样子,显得那么高兴。

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微笑——

回忆好像纠缠而至的荆棘,就从那些荆条上,开放出无数朵暗夜里的花。

长长的荆棘捆住他的身体,让他无处可逃。

本以为自己很容易随遇而安,诡异的悲切,还是止不住地涌上来。

“你要用我的眼睛去看……”

陡然出现了任蓝的脸孔,女子绝望的呼喊,又在耳边淡淡响起。

“不要!”他失声惊呼,猛然坐起身。

刹那刺入瞳孔的光烟,缤纷溢彩。便有一种彻骨疼痛的感觉,在眼球里爆裂开来。

“……啊……”下意识地,他伸手遮住眼睛。

在黑暗中适应了晌久,他一点点地回忆着刚刚刺眼的光明。

怎么?什么?难道说……

他几乎是仓皇失措地放下手来。

模糊的影象开始重叠为实物,远远近近,包括病房里单调压抑的白。

……白……?

愣愣地低下头去,映入眼帘的是过于细瘦的指尖,往下看去则是包裹着手腕的病服,好像是略过宽松,深蓝色的纹路分外明显。

他心脏停跳一拍,登时忐忑不安。

被囚禁后,他一天天更加自闭。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可是这一次,却显然不是幻想。

不是梦……

是林琛带他去见任蓝,任蓝又说,要把眼睛给他……

全部都,不是做梦。

“……嗯,好。我明白了……”

走道里有声音由远及近,可以判断出,来者正打着手机。

“……我正要去看柳生……回去再和你说……”

他下意识地转脸,等待一般地盯紧了房门。

“……他?手术很成功……但身体还有点小状况……没事……医生说了,就这两天……”

嚓。锁头轻微地朝外转动了一下。

然后房门应声而开。

“……嗯,那我这就挂……”

若无其事的说话中止在一半。耳边听到什么东西轰鸣而过的巨响。

他就这样和打开门之后就呆立在原处的男人,四目相对。

本以为分离的日子,已经久到让他记不清陆源的脸。

如今看来,却丝毫不觉得陌生。

漂亮的眼瞳,挺秀的鼻梁,抿成一条线般薄薄的嘴唇,比年少时愈发清俊的轮廓……

陆源只是成长得更加光彩夺目了而已。

阳光从窗外淡淡地斜射进来,不绝的巨响里,仿佛有列车碾过他的身体。

“……陆源……”嘴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门口的人只是瞠目结舌。

然后修长的指尖一颤,手机应声掉地。

啪的一声,两人都回过神来。男人慌不择路地弯腰去捡,捡完屏住呼吸,又抬头去看他。

他被这直接的凝视弄得有些尴尬,先行转回目光,淡淡地开口。

“任蓝……怎样了?”

“……呃?”

愣在门口的人有点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

“嗯。我是想问,任蓝……”他垂目看着自己的指尖:“她还好吗?”

陆源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三天前突然大出血,抢救无效……”

“是吗。”

虽然这也在预料之中。却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他再次抬起清澈的双眼,平淡地直视向陆源。

“所以,你现在没人陪在身边了?”

“……什么?”男人的眉梢微微蹙起,一副琢磨他话中真意的模样。

“可以啊。如果要我陪着你的话。”

“你……”陆源大吃一惊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地重复:“陪着你。”

“……”

“我对任蓝做过承诺。”

“……”

“只要我还活着,就用她的眼睛,替她陪在你的身边。”

陆源的脸上并不见半分惊喜,反而愈发阴郁。

“这么久没见,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

“……”他说错了什么吗?

还是说,果然只有他不配呆在陆源身边。

男人一步步地走近病床,脸上的表情过于沉痛,竟让他隐隐心惊——

“让你留在我身边的理由……只是因为……你和她做过约定?”

“……嗯。”他觉得问题有些奇怪,可还是淡淡地回应了。

“你连恨都不屑于恨我了……是么。”

怎么突然……说起恨来。

从何而来的恨?他用沉静的目光追随着男人逼近的身影,任由手腕被攫获,捏到生疼。

“不要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猛然将他拉进怀里抱紧,陆源的呼吸烙在颈间,绝望而愤怒:“被林琛带走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柳生,告诉我……”

他麻木地越过陆源的肩头,看着天花板,轻轻摇首。

“我忘记了。”

一切,什么都……

依稀感到抱着他的温暖身躯一震,更加用力地将他箍进怀里。

骨头咯吱咯吱的作响,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被这样捏碎。

“我忘记了。你,林琛,很多很多的人……”

真的很多。给他留下刻骨铭心伤害的人。

就算会立刻死在陆源手上,他也依然一字一句地说下去——“上帝给我一次新生,我必须感恩,并好好地活下去。”

必须得这样不可了。

忘掉所有痛苦,宽恕所有的人,然后,就以今天为起点,重新开始……

陆源不肯放松的手臂中,他缓缓闭上虔诚的双眼。

——主啊,请务必恩赐于我,这一切所需要的勇气与动力。

第十九章

柳生出院之后,陆源把他带回原先的别墅。

男人的身体稍微养好了一些,走神的毛病也没开始时那么严重。可能从未期待过可以重见光明,意料之外的惊喜,给了他无形中的信心。

原来不是所有事,都如他想象中那样绝望。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巧合,出院那天,正值七月。

……竟又是七月。

陆源很清楚,在他无法参与的那一年当中,柳生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现在每个周日,他都会陪男人到附近的教堂做礼拜。

他虽然是艺术家,却是无神论者,不管前方的唱诗声多么动人,他所注意到的,唯有身边低头祈祷的男人而已。

现在才发现,越是强迫对方,事情就越适得其反。所以,只要男人留在这里,对他来说就很足够。

可柳生的神情却一直平淡,有他,抑或没有他,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记忆里的柳生,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人的脸上,应总是带着疲倦而悲伤的表情,做爱的时候反应生涩,苦恼于不能按他的要求,表现得再好一点;那个人应总在求他不要走开,着迷地看着他,把他比作自己的阳光和空气……

可现在他只是男人兑现诺言的幌子,若非不得已,连对视的机会都没有。

好像在某段时间,原先那一个柳生已彻底死去。

让心脏很疼痛的愤怒,藤蔓一般地缠住了他。

以前的柳生,只要他就够了。而现在,他根本猜不出男人想要的东西。

“愿主保佑。阿门。”

最前排的牧师缓缓吟诵着礼拜结束语。

“……阿门。”

耳朵里听到男人清浅的声音。

人群零星散去,周围的一切都鲜活起来,他站起身,笑着冲柳生伸出一只手——

“我们也走吧。”

“……嗯。”

男人垂下双眸,瞥一眼他摊开的掌心,迟疑片刻,才轻轻地把手放了上去。

他收拢五指,感受到男人过于纤细的骨骼,冰凉地卧在手掌中央,简直像是没有实感。

“冷吗?”不禁问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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