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中——酥油饼
酥油饼  发于:2012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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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射垂眸。

陶墨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就怕此刻的欢喜是一场镜花水月。

半晌,顾射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虽然陶墨有马车,但此时此景,他一点都不想推辞顾射的好意。“我,那我明天来?”

顾射施施然道:“你不是保证过?”

“保证过的保证过的。”陶墨觉得自己犹如飘浮在云里,上上下下地不着力,唯恐掉下去,惊醒美梦。他盯着顾射,咧着嘴巴直笑,连顾小甲进来也未发觉。

顾小甲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人……怎么可能与公子产生那样的关系?

从昨日与顾射一番莫名其妙的问答之后,他脑海里便时不时地转着些可怕的念头。

“喝茶。”他将茶杯放在较远的茶几上,想借此拉开顾射与陶墨的距离。

陶墨心里头开了花,也不介怀,摇头道:“我不渴。”

顾小甲将茶放在书桌上,目光不断在顾射与陶墨之间来回。是他来晚了,错过了什么吗?为什么气氛与刚才差这么多?

顾射道:“你不是要收拾行李?”

顾小甲一愣,“行李?”他转头看陶墨。

陶墨回神道:“啊,我行李不多,不急。”

顾小甲扬高声音,“你要搬走?”

陶墨挠头道:“我离开县衙这么久……”

“你怎么不早说!”顾小甲立刻换一副嘴脸,眉开眼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吗?要不要我送你?”

陶墨呆呆道:“好。”

顾小甲喜得脸通红,眼放光,几乎就是在左右两颊贴上了高兴二字,“有空常回来走走。不过陶大人日理万机,可能没那么闲。”

“啊,不是的。放心,我每天都会回来的。”陶墨一再保证。

顾小甲笑容僵住,“回来?每天?”

陶墨不停地点头,“我会回来下棋的。”

“这样来回奔波……”

“县衙与顾府不远。”

“但是县衙事务繁多……”

“我能帮得上忙的也不多。”

“……”顾小甲出杀手锏,“陶大人不是还要照顾旖雨公子?”虽然很讨厌旖雨,但是顾小甲此时却很庆幸有这样一个扎手的人物存在。

陶墨道:“我与他是同乡,他若是有难,力所能及之处自会照拂。不过谈阳县太平得很,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顾小甲技穷。

顾射终于开口道:“我听说厨房漏了。”

顾小甲后背一寒。

顾射道:“今夜你去守着吧。”

……

祸从口出啊。他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顾小甲后悔莫及。

陶墨回县衙。

老陶在门口迎着他,看到他从顾府的马车上下来,微微一愣,道:“郝果子呢?”

陶墨道:“后面。”

果然,郝果子很快驾着马车出现在巷子尽头。

老陶微微皱眉,“莫非少爷的行李很多?”应当不至于啊。当初他们离乡背井,连人带行李也不过一辆马车,怎的只是去顾府暂住就变成两辆马车了。

陶墨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讷讷道:“顾公子的好意。”

老陶看他脸色,隐约猜出前因后果,却越发觉得看不透顾射的心思。他自问阅人无数,唯独对顾射却有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犹疑。

顾射对陶墨是特别的。若非特别,他绝不会夜半来客栈。但这种特别究竟属于何种特别?是好奇?是疑惑?亦或是……男女之情?

老陶猛然打了个寒战。

尽管陶墨性情温和,但是无论从外表还是言行举止,都很难将他看做女子。顾射……应当不会吧?

陶墨见老陶站在门口神情瞬息万变,不由问道:“怎么了?”

老陶干咳一声,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先进去吧。”不管顾射究竟意欲何为,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只管看住陶墨便好。

陶墨搬回县衙的消息很快传到旖雨耳里。蓬香果然不再去顾府找他,而是径自来县衙,说旖雨心情依旧不见拨云见日,病情又加重了云云。

陶墨原想去看他,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一是县衙又出了一桩案子,是一个讼师状告自己的娘子与屠夫通奸。讼师巧舌如簧,兼之深通衙门办案流程,天天上来闹腾,将衙门闹得不得安宁。

二是他每晚遵守约定要去顾府下棋,不知顾射是有心还是无意,一盘棋总是下到近子夜才完,陶墨自然不能半夜去探访旖雨,只好拖延下来。如此忙碌了七八天,金师爷与崔炯终于查出讼师娘子与屠夫通奸乃是子虚乌有之事,陶墨这才松了口气,想起卧病在家的旖雨,便让郝果子备了薄礼去探望。

进了旖雨家的院子,他就闻到一股冲鼻的药味。

郝果子撇嘴道:“逢场作戏。”

陶墨讶异,“逢场作戏是这么用的?”

郝果子道:“别人用这个词或许还分什么环境,但旖雨么……啧啧。”

前面带路的蓬香听了,只是一言不发,直将两人带进屋中,朝床的方向一指道:“是否是逢场作戏,你何必亲自看看?”

陶墨慢慢走近,看清旖雨此时模样才大吃一惊,结巴道:“你,你怎得成了这般模样?”

旖雨原本就瘦,此时双颊更是瘦得凹了进去,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好像木柴似的,任谁看了都觉得只要轻轻一掰就能掰断。

蓬香语带哭音,“自从上次陶大人离开,公子就没怎么吃东西过,找大夫来看,大夫说是郁结攻心,是心病,但连开了几副药方也不见好。大夫说,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准备后事了。”

“真的假的?”郝果子嘀咕道,但见旖雨如此模样,心里也信了几分。

旖雨原本白皙的面容泛着一层黑黄,就好像死气笼罩,极是虚弱。

陶墨叹气道:“你为何看不开?”

旖雨苦笑道:“如何看得开?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却还不如不出来。若我还没有出来,心里……心里总还是有着想念的。”

他的目光灼灼,却与顾射坦然的瞩目不同,而是一种深意的凝望。陶墨垂眸,不敢直视。

旖雨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

陶墨道:“记得。那是我头一回去群香楼,你穿着翠绿色的纱衣,里头衬着白色的锦缎,头上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上面镶着一颗珍珠。”

旖雨静静地听着,忽而露齿笑道:“真好,你还记得。”尽管面色发黄,但他的五官未变,因此笑的时候依稀能看到群香楼中那个颠倒众生的影子。“我不记得了。”他轻声道,“我对你的记忆,是从你偷偷塞了一张银票到手里开始的。”

陶墨羞赧道:“我,我只是不想让章包克扣你的钱。”

旖雨道:“可惜还是被章包发现了。你不知道,等你走后,他就直接找上了我。”他没说的是,章包找上他之后,他直接将那张二十两的银票甩在章包脸上。二十两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简直像一个笑话。

陶墨问道:“啊,那,那他拿走了么?”

旖雨眨了眨眼睛,“当然没有。我就说他看错了。”

陶墨轻笑。

旖雨心里头突然一拧。

要是,要是那张二十两还在就好了。

61.来者不善(七)

“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看着旖雨黯淡的面色,陶墨颠来倒去只会这样两句话。

旖雨含笑听着。以前的他身处文人骚客之中,多的是精雕细琢的溢美之言,诗词歌赋,何等风雅。而如今,时光荏苒,溢美之词不堪岁月磨砺,无影无踪,剩下的却是这饱经风霜的直白之言。

“你怎么了?”陶墨看着他眼角落下泪来。

旖雨摇摇头。

病魔的纠缠让他的身体与精神都处于极致的虚弱之中,旧日不屑的伤感此时入侵起来毫无反抗之力。他看着陶墨,心中突然有个念头,若是,若是眼前这个人还似当时那样,眼中只看得到自己,心中只装得下自己,该有多好!哪怕是为着他得罪黄广德,哪怕是私奔……

他心头猛然一缩,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向床头,但很快又缩了回来。

陶墨见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担心道:“是不是累了?不如你先歇一歇。”

旖雨置若罔闻,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他,“你还会来么?”

陶墨心头沉甸甸的,“最近忙,可能要过一阵子。”

“晚风的案子还没有进展吗?”蓬香在旁边插口。

旖雨脸色微变。不过他面色本就难看,此时倒也看不出来。

陶墨道:“没听到什么消息。”他也问过金师爷,不过金师爷说他已经嘱咐过邻县师爷,若有进展自会有书信知会,到现在还没有书信就说明还没有进展。毕竟这案子是邻县接的,与他又没太大干系,他也不好直接派人去问。

旖雨道:“这样的无头公案的确不好查,你莫要急。”

陶墨轻轻颔首。

“你最近忙什么?”旖雨忍不住问。

陶墨道:“衙门有桩官司……”

郝果子突然道:“晚上还要同顾公子下棋。”

旖雨嘴唇一抖,笑得有气无力,“是么?”

陶墨道:“我应承过,每日都要去下棋的。”

蓬香抱不平道:“不过是下棋,少一天又如何?我家公子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都不知道来看看!”

他口气冲,郝果子口气更冲,“我家少爷又不是大夫!凭什么你家公子生病就要他来看?当年我家少爷生病,我家老爷出事的时候,你家这位公子可曾来看过?现在倒好,随便咳嗽几声就偏要别人赶着来伺候的,你以为你家公子是什么金枝玉叶啊?!”

陶墨低喝道:“郝果子!”

郝果子悻悻住嘴。

旖雨沉默地望着陶墨,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一点点懊恼或是埋怨的痕迹。

但是没有。

陶墨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澄清。

旖雨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的暗淡下去,冰冷的手指忍不住碰了碰陶墨放在床榻上的手。

陶墨手指一缩,随即从沉思中惊醒。看到旖雨眼中晶莹的泪花时,他一愣道:“你怎么哭了?”

旖雨道:“不舒服。”

陶墨焦急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心。心里不舒服。”旖雨的手指轻轻覆在陶墨的指尖上,小心翼翼,生怕他缩回去。

他的指尖冰冷,让陶墨从手指到心底都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他状若不经意地站起身,“定然是累了,好好休息。”

旖雨眼底一片凄凉。

陶墨垂眸往外走。

“当初你说为我赎身,可是真心?”旖雨在他身后问道。

陶墨收住脚步。

郝果子立刻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开口,却听陶墨道:“我已非当初的陶墨。”

走的明明是人,却好像连一室的暖意都抽走了。

旖雨无力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

雨丝如絮。

他突然道:“不知陶墨有没有带伞。”

一直站在旁边的蓬香这时才开口道:“他有马车。”

旖雨低叹。

“公子,你是不是……”蓬香犹豫道,“后悔了?”

旖雨没做声。

蓬香道:“其实,我也觉得陶墨挺好的。”

旖雨依旧一言不发。

蓬香站了会儿,自觉没趣,转身往外走,忽听身后幽幽道:“只有饿的时候,才知道米粥的珍贵。”

陶墨是在白日里抽空出来看旖雨的,所以又要急急忙忙地赶回去。

金师爷正满大街地找他,见他回来,忙道:“东家,有消息了。”

陶墨一时没回神,“什么消息?”

还是郝果子反应快,“是不是晚风的案子?”

金师爷点头道:“正是这桩案子。疑犯已经抓住了。”

陶墨瞪大眼睛,“是不是……是谁?”

金师爷道:“是附近一个樵夫。因看到晚风一个人带着一个大包袱,见财起意,所以才杀人劫财。”

郝果子皱眉道:“樵夫?”

陶墨也觉得疑惑,“樵夫为何用箭?”

金师爷道:“这我倒不晓得。案子还没有开审,东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邻县旁听。”

听说可以去邻县,郝果子眼睛一亮。他正愁躲不开旖雨和蓬香这两个阴魂不散的,立刻眼巴巴地看着陶墨。

陶墨颇有顾虑,道:“会不会不太妥当?”

金师爷很是欣慰,终于看到脑袋只有一根筋的陶墨会为官场上的往来而操心了。他道:“东家微服私访,邻县县令又如何认得?”

郝果子见陶墨意动,连忙道:“少爷认得晚风,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去看看也好。”

陶墨听他如此说,只好同意。

郝果子欢呼一声,转身去通知老陶。

老陶知道之后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担心。照他看来,这桩案子透着古怪。且不说一个樵夫好端端地做什么杀人劫财的勾当,只说他随身带着弓箭,射箭射得这么有准头就有蹊跷。在他看来,这多半是邻县县令用来交差的冤案。而邻县县令之所以这么快找替罪羔羊,说不定还和这桩案子的真正凶手有关系。

如此一来,陶墨若是出现在邻县公堂就十分不妥了。因为对方一定也会关注此案,指不定就会碰上。黄广德是认得陶墨的,黄广德的手下也认得……不过即便不认得,黄广德只要真的与邻县县令通过气,就一定能知道陶墨的所在。看来,若对方真是黄广德,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突然想起一事,问正要去收拾行李的郝果子,“顾射去吗?”

“去?”顾小甲皱眉道,“去做什么?”

陶墨有些局促。顾射与此案毫无干系,他邀请他同去的确有些师出无名。但是难得老陶与他意见一致,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去听听邻县县令是如何审案的。”

顾小甲道:“他如何审案与我家公子何干?我家公子只要知道你是如何审案的就好。”他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画蛇添足道,“谁让我家公子在你的地盘上呢!”

郝果子道:“说不定那个樵夫请了很厉害的讼师,也可观摩观摩。”

顾小甲冷笑道:“当今世上有哪个讼师比得上我家公子的?”

郝果子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别忘了你家公子还是一锤先生的门下呢。”

顾小甲想反驳,却听顾射缓缓道:“几时启程?”

陶墨大喜,“明日就启程!”

其实开堂是后日。他只是想与顾射在一起多呆一日,说不定还能领略邻县的风情。

顾射道:“坐我的马车。”

陶墨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这下轮到郝果子发愁。

顾射的马车虽大,但是要容下五个人只怕还是有点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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