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中——酥油饼
酥油饼  发于:2012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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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陶墨昏昏欲睡的面容,轻轻叹一口。他受陶老爷救命之恩,又与陶墨相处两载有余,早将陶墨当做自己的子侄看待。在他心底,自然也希望他能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出色之人。陶墨对顾射有意,他看得出来。顾射对陶墨不一般,他今日亲眼所见,心里也有了底。若顾射是女子,出嫁从夫,他倒不担心,非但不担心,还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哪怕顾射来头不小。偏偏顾射是男子,且是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惊采绝艳的男子。陶墨若是与他牵扯不清,恐怕到头来只会落得遍体鳞伤的结局。

这样想着,他伸手轻轻拂过陶墨的睡穴,然后推开车门道:“去客栈。”

郝果子一愣,“哪家客栈?”

“与县衙近的,以后来回也方便些。”

郝果子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回头看了陶墨一眼,却见他垂头不语,以为他默许,只得从命。

亥时三刻。

茶凉。

纵横交错的棋盘上,一字未落。

顾射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棋碗中插入,抬起,插入,抬起……

顾小甲和桑小土从外面进来,脸冻得有些发白。

顾小甲搓了搓手,道:“公子,这么晚了,他估计在衙门歇下了,不如您也先歇了吧?”

啪。

顾射从棋碗中拈起一子,又丢了回去,“去准备马车。”

“啊?……是。”

55.来者不善(一)

夜深人静,街道空寂。

马蹄与车轮声在空寂的街道上回响,显得格外阴森。

衙役从瞌睡中省神,纳闷地看着马车停下,顾小甲跳下马车走上台阶,“我要见陶大人。”

衙役道:“陶大人不在。”

顾小甲皱眉。难不成是在来路上错开了?

衙役道:“县衙屋顶漏了洞,大人去运来客栈投宿了。”

“运来客栈?”顾小甲心下不悦,暗道:莫不是觉得住在顾府委屈了他?

他回马车,将话一一转达。

顾射淡淡道:“去运来客栈。”

看来公子是杠上了。顾小甲幸灾乐祸地跳上马车,拉转缰绳,朝运来客栈的方向驶去。

运来客栈在谈阳县也算是大客栈,旗杆斜插从二楼斜插出来,运来客栈四个大字迎风招展。

顾小甲勒停马车,跳下来敲门。

敲得久了,楼上隐约有骂骂咧咧声。

顾小甲不理,继续敲着。

店伙计总算匆匆忙忙地赶出来,哈着腰打开门,见到他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挂上招牌笑容,“顾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阴风。”顾小甲吐了吐舌头。

店伙计打了个哆嗦,干笑道:“爷说笑呢。您是投栈还是吃饭?”

顾小甲道:“都不是,找人。把陶大人请出来。”

店伙计笑容僵住,眼睛直往掌柜的方向瞧。

其实掌柜刚才就出来了,正站在门边观望,看顾小甲和店伙计一同将目光投向他,不好再赖着不动,赶紧赔笑着上前道:“这夜都深了,陶大人想必都上床……”

顾小甲见顾射没动静,更加大胆,嚷嚷道:“急事急事。”

掌柜两边都不敢得罪,又吃不准这急事究竟有多急,便道:“不如请顾爷在这里稍作等候,我上去问一声。”

顾小甲挥挥手。

掌柜转头就走。

顾小甲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就看到顾射进门,跟着掌柜往楼上走。

店伙计吓了一跳。他以为来的只有顾小甲,不想顾射竟然亲自来了,想去拦人,又没这个胆子,只好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道:“顾,顾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说一声就是。”

掌柜原本走得就不快,听到后面的说话声,立刻回过头来,看到顾射也是一惊,忙道:“顾公子,你……”

顾射道:“哪一间?”

掌柜犹豫了下,便转身引路。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谈阳县这个地方,讼师就是营盘,县官就是兵。他宁可得罪县令,也不敢得罪讼师。反正真得罪了县令,他也能找讼师出头。要是得罪了讼师……

他在右手边倒数第二道门前停下,转头看顾射。

顾射点点头。

掌柜便抬手要敲门,倒数第一间房门咿呀一声打开,老陶走出来,明知故问道:“顾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顾射道:“问罪。”

老陶皱眉,“何罪?”

顾射道:“失信。”

老陶道:“哦?顾公子递状纸了吗?”

顾射目光一凝。

站在他身后的顾小甲看不下去,冲出来道:“失信的就是你们县令,还递什么状纸?”

老陶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若是顾公子认为我家少爷有罪,也可状告于他,并无不可。”

顾小甲皱眉道:“你真的是陶墨的老仆?我怎么看着你倒像是他的仇人,恨不得他作奸犯科被问罪才爽快呢?”

老陶道:“我相信我家少爷为官清廉公正,绝不会徇私枉法。心中坦荡荡,自然不怕鬼敲门。”

“什么鬼敲门?!”顾小甲大怒,“你什么意思?!”

老陶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言语太冲,缓了缓,笑道:“失言了。我只是讶异一锤先生门下的顾公子竟会半夜三更来客栈造访而已。”

顾射抬手准备叩门,老陶低声喝阻道:“顾公子!”

顾射手在半空中顿住,转头看他,“你总是对的么?”

老陶一愣。

顾射的手已经敲下去。

叩门声低沉。

房中毫无动静。

顾射眉头微微蹙起,“他出了什么事?”

顾小甲和掌柜同时一惊。

掌柜惊得是,万一县令在自己的客栈出事,只怕他难辞其咎。

老陶道:“少爷累了,先歇了。”

顾射又问了一遍,“他出了什么事?”

老陶打量他。顾射不会武功,毫无疑问。无论是谈阳县的顾射,还是闻名天下的顾弦之,都是以文才和口才出名。但是此时此境,他竟给他一种高手才有的压迫感。

“我点了他的睡穴。”老陶沉声道。

顾小甲道:“你不会真的是他的仇人,长期潜伏在他的身边,准备找个机会对他下手吧?”

老陶不理他,对顾射道:“有什么话不妨明天再说。”

顾射定定地盯着他。

气氛僵持。

掌柜额头憋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准备一间房。”顾射终于开口。

掌柜猛然舒出口气,忙道:“好好好,稍等。”

顾小甲在顾射身边小声道:“公子真的要住在这里?”客栈的上房布置得再豪华,也掩不去来来往往的住客气息。

顾射道:“将马车里的东西拿上来。”

顾小甲看他心意已决,只得照办。

掌柜店伙计跟着顾小甲折腾,直到子时才消停。

一夜无话。

清晨曙光白里穿金。

陶墨睁开眼睛,一阵头重脚轻。昨天几时入眠的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上了马车,头低着低着便睡了过去。他坐起身,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惊,很快披衣而起。

郝果子睡在外间,正着嘴巴,嘴角边隐隐有口水流过的痕迹。

陶墨转了一圈,穿戴整齐,推门而出。

细长的走廊让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客栈。

旁边的门打开,老陶出来道:“少爷醒了?”

陶墨见到他,心头一定,“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陶道:“县衙屋顶破了,少爷睡得死,我便自作主张带少爷来了客栈。”

陶墨想起与顾射的约定,惊道:“糟糕。”

老陶道:“怎么?”

“我忘了与顾射的约定。”他想着,便急急忙忙地回房间推醒郝果子。

郝果子醒来也觉得有点头疼,揉了半天的眼睛,才茫然道:“少爷。你醒了?”

陶墨道:“我们快起来去顾府。”

“哦。”郝果子还未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地坐起来,穿衣服。

老陶道:“顾公子就在客栈。”

正要自己拿着盆去打水的陶墨一怔,吃惊道:“你说什么?”

老陶重复道:“顾公子昨夜来了的客栈,不过少爷睡得太死,没有叫醒。”

陶墨回身,对着铜镜抹了半天的眼睛,然后道:“他住在哪间房?”

老陶不敢苟同地皱眉道:“少爷准备这样去见他?”

“我怕半路上遇到。”陶墨小声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

顾小甲站在敞开的门外,伸手敲了敲门板道:“陶大人?”

难得听到顾小甲这样正儿八经地叫他陶大人,陶墨心头有些发慌,问道:“你家公子起了吗?”

顾小甲看了老陶一眼,似乎意外他竟然没有隐瞒昨夜之事,后转念一想,此事隐瞒也隐瞒不住。“我家公子请陶大人下楼共进早膳。”

“好好好。”陶墨连说了三个好字,“我一会儿就下去。”

顾小甲瞪了站在一旁的郝果子一眼,才转身离开。

郝果子被瞪得莫名其妙,“他瞪我做什么?”

老陶略作思索,便明白其中缘由。想必是顾小甲不知昨夜郝果子也被点了睡穴,以为他躲在房中故意不开门吧?

陶墨将盆塞进郝果子手里,边推着他往外走,边催促道:“快些。”

56.来者不善(二)

风风火火地洗漱下楼,陶墨一眼便看到沐浴在朝阳里顾射。

修眉俊目,风采逼人。

陶墨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陌生的情绪。

初见顾射,他站在友人身后,清冷孤傲,难以亲近。自己对惊鸿一瞥,从此常挂于心。说是无心,其实有意,以无心掩饰有意地亲近他,哪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然而,越是亲近,越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持。看此刻顾射为自己坐在一桌早膳前等待,他心中感动与失落纠缠,双双如潮水般阵阵翻涌。

拥有的越多,便越害怕失去。人之常情。他不知道若有一天自己得知顾射谈婚论嫁,将会……

顾射突然侧头,一脸讶异地看过来。

陶墨在他凝望下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顾射起身,一步步朝他走来。

陶墨双足如钉子般钉在原地。

“梦魇了?”顾射问。

陶墨一愣,随即胡乱用袖子抹了抹面孔,低应一声。

“撒谎。”顾射淡然转身,回座。

陶墨被他一前一后的态度弄得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坐下,“你怎知我撒谎?”

顾射往顾小甲处投去一瞥,道:“又打了个盹儿?”

陶墨反应过来。适才顾小甲去见自己时,自己还是好好的,一转眼涕泪交零显然与噩梦无关。顾射之前如此说,不过是逗他,不想他竟然真的承认了。

“我……”他红透一张脸,绞尽脑汁地想着借口。

“食不言。”顾射径自舀着粥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陶墨边吃边打量他的脸色。

顾射稳如泰山。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陶墨正想着为昨天失约致歉,就听到楼梯一阵脚步声,老陶与郝果子一同下楼来。

顾小甲看了顾射一眼,朝郝果子招手道:“这边。”

郝果子想到他今天早上瞪自己,心想正好借机问个清楚,便走了过去。

老陶却径自往顾射和陶墨所在的这桌走。

陶墨见老陶过来,忙道:“一起吃吧。”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他心中一直将老陶当做父亲一般的存在,倒是没有将他当过下人。

老陶问道:“少爷用完了吗?”

陶墨颔首。

“那我们便回衙门吧。”老陶道,“昨日少爷睡得早,还未等金师爷回禀呢。”

陶墨想起晚风的命案,一下站起,“啊!差点忘了,我们快走吧。”

顾射施施然地问道:“是昨日提的案子?”陶墨将命案通知旖雨时,他也在场。

陶墨道:“正是。不知邻县县令是否已经着手调查了。”

顾射想了想道:“我与你同去。”

老陶回绝道:“办差之地,顾公子出入恐怕多有不便。”

顾射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陶墨。

陶墨当即道:“顾公子也不是外人。”

老陶一怔。

一直不咸不淡的顾射脸上也露出几分兴味来。

陶墨补救道:“我是说,这件事顾公子也已经知道了,也许能给些意见。也不算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不如一同去县衙坐坐?”

顾射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老陶突然后悔万分。也许昨天用顾射对付旖雨就是最大的错误。他想到一句俗语——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行人至县衙,金师爷果然在书房。他看到顾射心中一惊,但他在官场打滚多年,早已练就一身面不改色的本事,因此只是不失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转而向陶墨说起移交之事。

那邻县县令听说出了命案,原本不想接的。奈何金师爷早有准备,各种公文备得齐全,县令推脱几次都绕不过去,只好应承下来。

陶墨疑惑道:“那县令为何要推脱?”

金师爷道:“死者中的是箭伤。伤他的不是江湖中人,就是有权有势之人的护院,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易得罪啊。”

老陶道:“为何不会是猎户?”

金师爷道:“猎户的箭头不会这样小巧精致。死者身上的那支箭上原本刻着字,只是被人刨去了,想必是订做的。”

陶墨道:“谋杀?”

老陶道:“说不定不但是谋杀,还是追杀。”

陶墨听得心里头一阵阵发凉,“为何?”

老陶道:“普通劫匪的箭绝对不会这样精致,更不会在上面刻字。道上喊得出名号的绿林人物倒是会在箭上刻字,但绝对不会在事发之时匆匆刮了去。所以,晚风虽然失了行李,看似被打劫,但事实上被劫的可能性并不大。”

金师爷听得频频点头,“正是如此。”

陶墨道:“若是谋杀,又为何要谋杀他?”

金师爷见他发愁,宽慰道:“此事既然已经移交邻县,东家便等好消息便是。”

老陶倒没他这般乐观,就他适才所说,那邻县的县官本不欲承接此案,怕就算被迫接下,也只会敷衍了事。看来此事还需要动用魔教的势力暗中调查。幸好这次回去,明尊将谈阳县与附近几处的事务交给他负责,以示尽释前嫌,这样他也不必像当年那样,又要藏头缩尾,不敢出手,又身边无人派遣,须事事亲为。

一直旁听的郝果子突然冒出一句,“我还是觉得此事与旖雨脱不了关系。他昨天说的话,遮遮掩掩的。”

顾小甲难得认同道:“昨天他是故意调开身边的那个小厮,说不定是怕他说漏了嘴。”

陶墨听了一圈的意见,发现独独顾射未曾开口,不由看向他。

顾射挑眉道:“与你何干?”

陶墨一怔,还待再说,便见他已经转身朝书桌走去。

其实顾射这种态度老陶也十分欣赏。在他看来,那个旖雨和晚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死活本就与他们无关。但是当初发生的种种总让他心头不安,怕若真与那些人有牵连,让那些人追踪至此知道陶墨所在,会萌生斩草除根的想法,所以不得不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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