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上——酥油饼
酥油饼  发于:2012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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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哪里理会他们两人的心思,独自在那里自言自语道:“梁公子不良于行,难道这就是他迟迟不肯提亲的原因?”

金师爷道:“东家既然传他上堂,想必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木春插嘴道:“邱家与佟老爷只是商谈婚事,理当无外人知晓才是,不知那梁家是如何得到风声的。”

陶墨一怔道:“难道说,梁家有意结亲,所以才会得知此事?”

金师爷道:“我倒觉得,是邱家有人通风报信。”他说着,朝木春看去。

木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下午升堂,堂下又多了一个人。

由于他腿脚无力,所以卢镇学和梁老爷一同搀扶着他,甚是辛苦。

陶墨道:“你的轮椅呢?”

那人一愣,抬起头道:“在堂外。”

陶墨见他眉目清秀,虽不如木春和顾射,也算仪表堂堂,心中平添几分好感,道:“将轮椅推进来吧,看座。”

梁老爷闻言,磕了个头,转头就去取轮椅。

等青年坐定,陶墨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拱手道:“小人梁文武。”

陶墨道:“我听说你今早便在谈阳县,为何不肯露面?”

梁文武对此问题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小人腿脚不便,不便上堂。”

邱老爷突然开口道:“你的腿何时伤的?还能否行走?”

梁文武力持镇定道:“一年多前伤的,不能再走了。”

邱老爷怒指他的鼻梁,“好你个梁文武,明知自己成了残废,竟还耽误我女儿的终身!”

梁老爷道:“我儿只是不能行走,但并非不能主持我梁家产业。若你女儿嫁过来,一样可以丰衣足食,不愁吃喝。”

邱老爷道:“区区一个残废,说什么丰衣足食?怕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梁老爷道:“我家多的是手提肩扛的下人,无须像邱家那样,事必躬亲!”

邱老爷顿时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总之,我绝不会让我女儿嫁给一个残废!”

梁老爷气得直哆嗦,连说了几个好字,最后一咬牙道:“这桩婚姻就此作罢。”

此话正中邱老爷下怀,他当即朝陶墨大叫道:“大人,这是他亲口所言,还请大人明断!”

梁老爷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也不为适才的失言懊恼。他既无心,他又何必眼巴巴地贴上去!梁文武虽然身残,但好在梁家家底殷实,倒也不怕讨不到媳妇。

梁文武突然道:“大人。我愿解除婚约,但还有一事想请大人做主。”

陶墨被这连番变化看得有些懵,道:“你说。”

梁文武道:“邱二小姐风华正茂,佟老爷却已近残烛之年,两人年岁如同父女,实非佳偶。何况佟老爷已有妻室,邱二小姐是良家闺秀,若过门做妾未免委屈。”

梁老爷冷哼道:“这可没法子,要怪只能怪他父亲视财如命!”

邱老爷羞得满面通红,但有些话他又说不出口,只能僵在堂上。

陶墨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后目光落在站在前面的两位讼师上。

孙诺和卢镇学上了堂之后一直没有发言,就好像入定一般,见陶墨看过来,才动了动。

孙诺抢先道:“婚姻乃是终身大事,不可草率马虎。如今两家都无此意,我们也不必再纠缠下去,就如邱老爷梁老爷所说的那般,作罢吧。至于邱二小姐以后所托何人,这恐怕也与梁家无关了。”

梁文武道:“若邱老爷不愿重新考虑,我也不愿解除婚约。”

邱老爷不屑道:“左右还有半月之期,你若不愿解除,我便等到到期那一日。”

梁文武皱了皱眉,似在思量。

梁老爷反过来劝他道:“儿啊,你既不娶那丫头,就不必再理会她的事了。她以后高攀低就,都与我梁家无关。”

梁文武抬头,定定地看着陶墨道:“还请大人施恩。”

陶墨为难道:“这,这恐怕不由你来做主。”

“民女邱婉娥拜见县令大人。”清朗女声从堂下传来。

众人一惊,齐齐朝外看去。

只见一素装女子盈盈跪于堂外,在两旁衙役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胡闹!你来做什么?”邱老爷第一个跳起来。

金师爷懒洋洋道:“大人,惊堂木。”

陶墨下意识地一拍。

重了。

堂下人齐齐惊得回头。

陶墨自己也吓了一跳,干咳一声道:“请上前来。”

邱二小姐这才起身,轻移莲步上前,重新跪下。由于她带着面纱,所以旁人只能隐约从面纱的轮廓揣测她的相貌,应是不俗。她朝陶墨一拜,轻声道:“民女来此,乃是有一事相求,请大人成全。”

陶墨道:“可是为了你的婚事?”

邱婉娥摇头道:“并非婚事。其实,民女已决意出家为尼,因此想请大人为民女作证。”

邱老爷惊叫道:“什么?你……”

邱婉娥叩头,声音平静无波,“请大人成全。”

邱老爷连道胡闹,若不是碍于这里是公堂,他几乎就要冲过去扯着她回家了。

陶墨呆道:“你好端端的,为何要想不开?”

金师爷连连咳嗽,低声道:“出家是为了修正果,悟正道,乃是真正的想开,怎能说想不开?”

陶墨道:“可她正值青春,这……”

金师爷当然知道她正值青春,说出家不过是为了激将,但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却要另一套才行。

“你这又是何苦?”梁文武终于开口了,话中带着丝丝无奈和凄凉。

邱婉娥不理他,又叩了个头,“还请大人成全。”

邱老爷气得眼睛都红了,手猛然一捶地道:“当初是你非要在婚期未到之前让你娘去物色城中欲娶亲的男子的!也是你千挑万选选中了佟老爷。为何现在出尔反尔?!”

邱婉娥缓缓抬起头,“我挑佟老爷,不过是因为我知道梁文武纵然不想娶我,却也会念着过去的情分来阻止。可惜我只猜到他阻止,却没有猜到他始终还是不愿意娶我。”这样费尽心机的孤注一掷,甚至赔上自己的清誉,却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她想到此处,顿时一阵心灰意冷。

邱老爷恨声道:“你,你竟然还对这个残废不死心?”

邱婉娥道:“死心了,所以我决定出家。”

邱老爷猛拍胸口,“造孽,造孽!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梁文武低声道:“你不必如此。我双腿已废,以后再不能行走。”

邱婉娥转头,定定地看着他,冷冷道:“你若是我夫婿,自然可以阻止我。你若不是我的夫婿,又何必来阻止我?”

“不知廉耻!”邱老爷喝道。

邱婉娥充耳不闻。

陶墨终于反应过来,“那么,通知梁家,邱家与佟老爷商谈婚事的,也是你了。”

邱婉娥点头道:“是民女。”

梁老爷见梁文武仍无反应,有些急了,向陶墨拱手道:“大人,邱二小姐如此情深意重,又与我儿情投意合,实是天作之合。还请大人做主,为他们二人定下婚期吧。”

邱婉娥道:“梁老爷一番盛情婉娥心领。只是我注定与梁公子有缘无分,强求无益,还是请大人为我作证,让我可无牵无挂地出家为尼。”

32.针锋相对(五)

“好好好,你既然要出家,就出家去!我邱家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邱老爷开始怒极攻心,口不择言。

梁老爷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此事还待从长计议。”

邱婉娥道:“我意已决,只求大人成全。”

“何须成全,你只需剃了头去尼姑庵里一坐就是!”

“邱二小姐,你……”

“胡闹!”陶墨忍无可忍地一拍惊堂木!

举堂皆寂。

金师爷对他刮目相看。这可是陶墨头一次在毫无提醒之下,拍出的一记重响。随即他又对陶墨和自己无语,从何时起,只是拍一下惊堂木也可让他刮目相看了。

陶墨看向梁文武,“我且问你,你是愿意让邱二小姐嫁给你,还是让她出家?”

梁文武眉头紧锁,“以邱二小姐的……”

“只选一个!”陶墨道,“不许选其他。”

梁文武呆了呆,踌躇许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若,若她真的不嫌弃我双腿……我愿与她白首一生,决不负她。”

邱婉娥从上堂以来,一直表现得十分坚强,哪怕邱老爷的谩骂也不曾让她动摇半分,如今听到梁文武的话却猛然红了眼眶,一串串泪珠止不住地落下来。

陶墨啪得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既然如此,本官判你与邱二小姐三日后成亲!若再拖延,一人五十大板!”

“这……”孙诺刚想开口,就见听陶墨架势十足道,“你们也一起打!”

“什么?”卢镇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陶墨不管他,径自起身道:“退堂。”

下了堂,陶墨兴冲冲地走到书房,心仍极速跳动。他连灌几杯冷水,才让全身沸腾的血液稍稍平静。刚刚一阵呵斥乃是一时冲动,如今平静下来,就忐忑起来,不知后果如何。

过了会儿,金师爷和木春才进来。

他们一进门,就被陶墨抓住问:“如何如何?他们表情如何?”

金师爷道:“大人既然判定他们三日后成亲,他们自然无话可说。”

陶墨这才放下心来,又觉此事自己办得不错,成全了一对有心人,心中不由高兴,“我看得出,那梁公子与邱二小姐是两情相悦的,若是不能结为夫妇,就太可惜了。”

金师爷踌躇道:“只是三日之期,未免有些太短了。”

陶墨一愣道:“短了么?”他还未成亲,因此并不知道娶亲需多少时日来准备。

木春笑道:“大人这是别有用意。”

金师爷撇嘴道:“哦?愿闻其详。”

木春道:“大人如此判固然是遂了梁家与邱二小姐的愿,却定会让邱老爷怀恨在心。他不能翻案,不能拿梁家如何,却能将气出在邱二小姐身上。大人快刀斩乱麻,定下三日之期,纵然那邱老爷有心向刁难邱二小姐,只怕也腾不出手来。”

金师爷恍然,随即又觉得自己若静下心来,定然也能想到这一层,只是让木春抢先罢了。

陶墨听木春如此说,不禁有些迷糊,“这,邱二小姐不会有事吧?”

木春道:“虎毒不食子,我看那邱老爷还不至于为难她。”

陶墨还是有些不安,怕她步佟英红的后尘,道:“我们是否要看着点儿?”

金师爷呆住,“大人想要如何看着……点儿?”

“这,就是……”陶墨顿了顿道,“邱家围墙有多高?”

“……”金师爷看木春。

木春拿茶壶倒茶。

陶墨终究没看成邱家的围墙。他刚出门,就被等在门口的顾小甲请上了马车。

顾射坐在马车里,神态悠闲,慢条斯理地煮着茶。

陶墨自发地在角落里坐好,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顾射眉眼如画,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看着,便是一种无比的享受。陶墨出来时,心情还起伏不定,但此时此刻,却都平静了下来,仿佛可以这样一辈子看下去。

顾射煮完茶,倒了一杯递给他。

陶墨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喝了一口,脸微微皱起,“有点苦。”

顾射淡淡道:“是苦丁茶。”

陶墨又抿了一口,“不过再尝尝,又觉得有点甜。”

顾射目光一扫放在桌上的纸包,似笑非笑道:“因为没放黄连。”

“为何要放黄连?”陶墨不解。

顾射道:“因为高兴。”

陶墨道:“那没加是因为不高兴么?”

顾射睨着他,“你觉得我不高兴?”

陶墨仔细观他眉目之间的神情,半晌,沮丧道:“我看不出。”

顾射道:“你看上去很高兴。”

陶墨一愣,随即喜笑颜开,“看得出?”

“想得出。”

陶墨遂将今日堂上之事头头是道地说了一遍。他有意讨好顾射,因此故意将原本枯燥之事画蛇添足,讲得罗里啰嗦絮絮叨叨才收尾。

顾射只听不言。

陶墨这才想起孙诺是他的同门,金师爷曾说过,若孙诺当讼师,顾射必会相助,难道这次也是?他试探道:“你送的信我收到了。”

顾射道:“哦?”

“那两字我虽然不识得,但幸好木春识得,他说是速审。”陶墨道。

顾射道:“的确是速审。”

陶墨道:“我已按照你所言,速速审结了。”

顾射半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转头看着他。

陶墨心头别别乱跳。这是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身影映到了那双瞳孔里,不再只是浮在表面一闪而过掠影。

“很好。”顾射道。

马车陡然停下。

陶墨身体向前一冲,顾射依旧面不改色。

“我……”陶墨觉得气氛很古怪。

顾射道:“到了。”

陶墨愣了下。顾小甲从外打开门。

陶墨又看了顾射一眼。

顾射视而不见。

陶墨只好依依不舍地下了马车,然后愣住,“这里是……”

顾小甲道:“这里不是陶大人的县衙吗?”

陶墨道:“是,但是……”

顾小甲道:“既然是,那我们告辞了。”他说罢,径自跳上马车,头也不回地驾着马车就走。

陶墨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连带走路都没什么力。

郝果子见他神情恍惚,担忧地问道:“少爷是否是审案审得乏了?”

陶墨摇摇头。

“那是哪里不舒服?”郝果子紧张地问道。

陶墨依旧摇头。

“这,这为何无精打采的?”郝果子不解道,“我听说,少爷将这件案子审得很好呢。”

陶墨认真道:“真的审得很好?”

郝果子立即道:“当然,人人都竖拇指的。”

陶墨道:“可是为何我觉得……顾射不大高兴呢?”

“顾射?”郝果子眉头一皱,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嘀咕道,“他几时高兴过?”

陶墨瞪他。

郝果子扁了扁嘴巴,“要不少爷问问师爷,或许他们知道。”

“师爷?”陶墨眼睛一亮。

金师爷今日回家得早,琐事俱推给了木春。

陶墨找到木春时,他正站在窗边,隐约有鸽子飞走。

“木师爷。”他在门外踌躇着喊。

木春回身笑道:“东家,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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