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竹被这么一吓,惊得连忙又磕了三个头,之前他匆忙之际随口说了个理由,回头想来方觉自己说错了话,而如今他若想保住性命,必然不能再有所隐瞒,可是要他供出大皇子来,以他的衷心也是断然不会做的,那么,他只好设法将罪名推到旁人身上,“微臣知罪,恳请皇上饶命!”
皇上站起身,走下了台阶来到梁青竹跟前,“那你且说说,今夜你出现在宫里,究竟约了何人?”
梁青竹蹙了蹙眉头,扮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许久后方才开口,“回皇上,其实今晚微臣原本约见的,正是沈世子。”
“什么?”皇上惊诧之余望向殇离,却见他眼中瞬间泛起一层冷色,就连嗓音也低沉了几分,“皇上明察,殇离与此人从无交际,又怎会与他夜会?”
皇上的视线在殇离脸上停留了片刻,继而又对梁青竹发问,“那你倒是说说,你约他所为何事?”
“并非我约他,而是他约我,所以究竟有何事,臣亦不知。”梁青竹看着是打定主意要拉殇离一同下水了,于是拼命在事实上添油加醋,“皇上,请恕臣直言,这朝中大臣,私底下有交情面上却装得冷淡的不在少数,只不过我与沈世子私下里会面的事儿被人撞见了而已。”
眼看着皇上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梁青竹更是趁机火上浇油,“沈世子竟然躲在暗处观察了下官半个时辰,还真是好耐心啊!可惜你想要独善其身,我却不愿为你背这黑锅。”
至此,殇离却突然笑起来,“你说约你见面的人是我就真的是我了吗?梁大人,说话要有证据,凭你一面之词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证据?很简单,敢问沈世子为何这时候也在宫里呢?如你所言,都已经过了宵禁时刻了呢!”伴着他的问话,殇离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多谢梁大人提醒,只是您这所谓的证据,恰好能为我证明我的清白,因为……”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卖了个小小的关子,随后才凑近梁青竹的耳畔低声道:“今夜我之所以会出现在宫里,是因皇上召见我。”
言下,他复又直起身,冲着皇上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幸而皇上是今夜召见殇离,不然的话,恐怕殇离真要无辜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松了口气,说来也是老天帮忙,原先皇上召见他时,他还在担心要错过今晚的约,没想到到最后反而因此救了自己一命,“皇上是在宵禁之后召见我,而当时殇离还在侯府,这一点许公公可以作证,而梁大人是宵禁之前就入宫赴约了,倘若真是我约了你,又岂有让你等候的道理?我奉皇上旨意入宫觐见本是无错,而梁大人这般冤枉我,可见居心叵测。”
梁青竹哪里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还未来得及解释,却见皇上大发雷霆,“大胆梁青竹,你究竟有何目的?”
“皇上,微臣冤枉啊!”
“还说冤枉?”殇离轻声一笑,眸中忽而闪过一道冷冽的寒光,“皇上,听闻这回太子之事也是此人先挑起的,前些天我还听奴才们说太子被带走时直喊冤,所以殇离斗胆恳求皇上彻查此事,指不准太子真是被人冤枉的。”话说到最后,他刻意扫了梁青竹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上也觉得殇离此话说得在理,于是当即允诺将彻查此事,殇离又趁着势头恳请皇上将此事交由他来办,皇上心想殇离也已不小,可以委以重任,便点头答应。
而梁青竹,皇上下令将其打入天牢,三日后处斩,君无戏言,此话一出,毫无转圜余地。
事后殇离带着皇上给的令牌打算出宫,却在宫门前遇见了执陌,想必他也是听到了消息专程赶来的,殇离见之只轻轻颔首,“大皇子。”
“殇离,我有话跟你说。”执陌的脸色略显凝重,而殇离却对此视而不见,只礼貌地启口,“大皇子请说。”
执陌皱了皱眉头,随后道:“借一步说话。”
殇离本不想跟他去,可执陌甩下那句话后就已自顾自地转身往前走去,殇离见之轻叹了一声,也就没开口拒绝,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回了桑陌殿。
“梁青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置他于死地?”到了殿中,执陌开门见山就问道。
殇离倒也坦白,如是问道:“梁青竹不死,就无法救执风。”
这样的回答必然无法让执陌满意,他的声音顿时抬高了些许,“你为何总是要与我作对?你明知梁青竹是我的人,却将他逼上绝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打算毁掉我的左膀右臂,还是干脆想把我的路也一并断了?”
殇离看执陌冲他发火,心知这回真是惹毛对方了,于是退后一步,故作恭谨地回道:“我并非要断大皇子的路,只是想要救太子殿下而已。”
执陌无力地撑着桌子,“你就如此见不得我当太子?”
殇离的心里也不太好受,静默了许久,他才避重就轻地说道:“大皇子言重了,殇离只是想救太子而已!”
“太子太子太子!在你眼中就只有殷执风那个太子吗?”执陌愤恼地将桌上的茶具一并拂下地,“等着瞧,我迟早能重新当上太子,你尽管使出一切手段帮殷执风,就让你我好好较量一番,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本事!”气到极点,他一掌打在桌面,而后唤道:“来人,送客!”
“不必了,我自己走。”殇离漠然低语,转过身,扬长而去。
那夜殇离回到侯府,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他突然觉得有些落寞。莲央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执陌又被他气得对他发火,那人这般善于隐忍,亦被逼至此,想是当真怒极了吧?
而后躺上了床,却辗转难眠,脑中反反复复都是那二人的脸,那样悲伤,那么苦。最终殇离只好平躺,痴痴地望着床顶,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或许是发呆太久,双眼略显干涩,近五更时,他总算有了困意沉沉入睡。
然而巳时未到,殇离又被叫了起来,迷迷糊糊中他睁开眼,却见是小七正在推他,“公子,您快些起来,派出去的人回来报,说是找到南国皇子了。”
殇离本是还未清醒,可一听小七这话,睡意顿时全散了,揉了揉双眼,他立马坐起了身,“南国皇子人在哪儿?”
“说是就在京都某家客栈,西烈如今正在花厅候着,公子,赶紧漱洗吧!”
殇离点点头,“立刻!”
一番漱洗过后,殇离匆匆赶至花厅,果然那儿正站着个高大的男子,似乎已等了有一阵了,此人便是小七口中的西烈,乃是侯府死士中殇离最为看好的一人。
西烈应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于是回过头,见是自家公子,则又低下头行礼,“见过世子。”
“情况如何?疏河如今在哪儿?”伴着殇离的问话,西烈恭敬地回答,“在云水客栈,属下这就领世子前去。”
殇离也是干脆,展开右臂摆了摆,随即甩下二字,“带路。”而后便与西烈一同去了。
云水客栈距离侯府并不远,说来也巧,殇离二人赶到之时,恰巧撞见疏河从外头回来,殇离抢在他要进客栈前叫住了他,“请问是疏河公子吗?”
疏河没想到在这地方居然会有人认识他,惊诧之余连忙回过头去一探究竟,却哪知竟是对上了一张熟脸。可是他在看了殇离一会儿后却如此开口,“你是何人?我并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好。”殇离款步走近疏河,继而刻意压着嗓音低语:“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想要问过皇子,不知皇子可愿意请我入内一坐?”
疏河本就知来者不善,这会儿又听殇离一口一个“皇子”这样称呼他,则越发起了防备之心。反是殇离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则又低声说了一句,“据我了解,皇子并未回南国,所以,破坏两国友谊是你单方面的意思,又或者……”他眼色一沉,才又寒声而道:“是有人给你出的主意。”
疏河一惊,心说这沈世子果真不好对付,当下便不打算再理会,“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言下,他转身便打算上楼。
殇离跟着他入了客栈,那掌柜许是看他面生,正要上前来拦,却先被西烈拦了下来。殇离懒得理他,只吩咐了一句,“赏银。”之后西烈便塞了两张银票到那掌柜怀里,于是二人又跟着疏河上到二楼。
眼看着疏河一个劲地往里走,他一急之下扬声便喝道:“你真打算眼睁睁地看着执风死吗?”
闻言,疏河的脚步顿时止住,缓缓回过身,他的脸色稍显凝重,沉默了许久,他才又试探性地启口,“你刚才说,执风他……会死?”
殇离冷眼与之对视着,继而一步步向他靠近,“倘若你仍旧决定继续袖手旁观的话,我不敢保证他还能活多久。”
那一瞬间,殇离见疏河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则又趁热打铁地对他一阵训斥,“亏得执风平日待你如此,而你倒好,竟然联手大皇子陷害他,做了此等缺德事儿,也不怕遭报应吗?”
这番话大抵是恰好刺中了疏河的软肋,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喟然长叹一声,无奈问道:“你都知道?”
殇离摇摇头,老实回道:“不,我要是全都知道,就不会特地到这儿来找你,但我知道,要想救执风,只有靠你。”
“你对他真好。”疏河苦涩地笑了笑,看那模样倒像是有些吃醋。
殇离这人挺洒脱,有什么说什么,当即便给了对方一颗定心丸,“你放心,我对他再好也只和他是朋友而已,与你和他的关系不一样。”
疏河又是一愣,“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殇离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开口,“他必须和我说实话,不然连我也帮不了他了。”他略微顿了顿,而后又问:“如何?是否要请我进屋细谈呢?”
疏河抿了抿唇角,方才轻轻呵出一口气,“你的确很有本事,沈世子,请进吧!”说着,他便推开了身边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殇离跟在他身后一同入了屋,而西烈却在他的指示下留在外头守门。待入屋坐下后,殇离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沈世子?我方才似乎并没有自我介绍吧?”
疏河还算坦白,并无意隐瞒这些,“我在执风那儿见过你,那几次你去找他,我就在屏风之后。”
“哦,怪不得。”
疏河给殇离倒了杯水,他很不客气地接过后一口就喝了一大半,“我看你对执风亦是有情,不然你不会一听说他会死就全招了,所以我很好奇,既然你爱他,又为何要做这些事陷害他呢?”
疏河并未立即回答,而是静了良久,才低声启口,“因为殷执陌威胁我。”
卷卅壹:玲珑好戏
殇离数不清这一日疏河究竟叹息了多少回,看对方那副模样,不用说他也猜得出此人之所以会干出陷害之事,必然是有苦衷。
疏河既然说是执陌威胁了他,那至少可以说明一点,便是在疏河的身上,定有能让人威胁的弱点。
果然在殇离有了这一层意识后,疏河则将苦衷娓娓道来,“其实,我并非真的南国皇子,事实上,南王膝下无子,只有三位公主,而我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必要时可以扮作皇子为他办事,又或者作为质子送去他国,我原先也已认命,直到两年前,我遇上了执风。”
关于与执风之间的事,疏河并没打算细说,只略微提了提,“我当初作为尔朝贵客住在宫中,其间一直是执风陪我,他待我很好,至少比我那名义上的父皇待我要好得多,于是多日相处下来,我对他就生出了感情。就是那次,在我离开的前一晚有一场饯别宴,那夜我与他都喝多了,结果如何你也该猜得出,就是从那以后,我和他确立了关系。”
话至此处,疏河又特意抬眸扫了殇离一眼,发现他并未对此露出丝毫厌恶的神情,便又安心了一些,接着便直奔着重点说起了被威胁的经过,“这回我本是从南国逃了出来,因后有追兵,我只好躲到了执风那儿,因此执风才知我是假皇子,而殷执陌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这消息,便以此要挟我,他说:如若事情传了出去,不止我活不了,就连执风也活不了。”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眉头也凝成一团,“虽然很不甘心被人利用,但是我别无他法,是我的罪过,本不该由执风来替我承担罪名。殷执陌要的是太子之位,这我也清楚,而且他答应我,只要我帮他办成这件事,他定会保执风无事,当时我只想着不要因我而连累了执风,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所以,我就信了殷执陌。”
“他的话你都敢相信,你也真是够蠢的。”听到这里,殇离再也忍不住,对着疏河就狠骂了一句,而后才道:“不过好在你将事实说了出来,我尚能为你想法子。”
“你真的能救执风吗?”殇离焦急地询问,如今他只能将全部的希望摆在殇离身上。
而殇离不敢说得太绝对,只说:“我尽力,但成败我无法保证,最坏的结果,也就丢了太子之位吧,也许我当初真的做错了,我不该捧执风上位,这等同于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他不会怪你,我也不怪你,如今我只求他能平安无事。”伴着疏河的话,殇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吗?执风到这一刻也没有和我提过你是假皇子的事,自始至终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可能,他怕多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对你就多一份危险吧,你看,他很在乎你。”
疏河咬着自己的下唇,下一刻,眼泪却涌了上来,他很少哭,以前在南国受了再大的委屈,他也都全往肚子里咽,偏偏今日,当他得知执风这样保护他时,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外滚。
殇离并没有劝他别哭,而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等他哭够了,方才递上锦帕。疏河感激地接过,哽咽着道了声,“让你见笑了。”
殇离莞尔一笑,嗓音柔和,“不必觉得丢脸,感情的事儿,谁都未必能比谁更坚强,你如果觉得你之前做错了,那么就过来帮我,我们一起来救执风。”
疏河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你尽管说,疏河万死不辞。”
“不用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上哪儿再去找个一模一样的你来还给执风呀?”殇离打趣地笑道,“我呀,只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殇离弯起眉眼,笑得很暧昧,“继续演戏。”
“演戏?”疏河显然并不是很明白殇离的意思,“是说,让我继续扮演南国皇子,然后亲自去解除两国间的矛盾吗?”
殇离摇了摇食指,微笑否定,“不,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南国皇子了,而是……”他站起身,款步行至疏河的身后,继而按住他的肩膀俯下身道:“我的宠儿。”
“什么?”疏河大骇,欲站起来,却发现被按着肩膀完全无法起身,于是只好回过头,“沈世子,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殇离松开双手,绕到疏河面前蹲下身,“你信不信,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殷执陌的眼皮底下,所以他一定已经知道我来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