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离此刻思绪正混乱着,又哪里想得到什么理由?慌乱无措间,他随口便扯了一句,“因为我不想他死,因为我希望执陌好好地活下去!”待话已说出了口,他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于是又想要补救,“不是的,师父,其实我……”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莲央又顶了回去,“你给我闭嘴!”伴着尾音落下,眼泪恍然又流了下来,写尽了脆弱。莲央狠狠咬住了唇瓣,许久才稳住自己的情绪,“你要一个证明爱与不爱的契机,所以我给你。”
殇离感觉到莲央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则又担忧地唤了一声,“师父。”
而莲央压根没理他,只是继续说道:“既然你说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爱不爱他,那么,我就让你知道。”他确实很讨厌殷执陌,但那人却不是非死不可,之所以扮得一副今夜定要取之性命的姿态,亦不过是为了把殇离逼到底线罢了,而殇离也真是好骗,只是这样的结果虽在意料之中,却太过伤人。
殇离也已明白了莲央的用意,心里隐隐泛起一片酸楚,“师父,我又让您失望了。”
莲央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又出声,“如今你该知道了,你是爱他的。”丢下这句话后,他衣袖轻拂,一股暗劲往后一甩,轻轻松松就挣开了殇离的双臂,推开门便步入了夜色之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去看殇离一眼,可能是担心被看到脸上的泪痕以及红肿的双眼,也可能是害怕殇离知道,其实师父也爱小狐狸。
殇离站在门前,遥遥望着莲央远去的身影,几次唤他,却终是只能看着师父逐渐走出自己的视线。回神时他才顿觉,手心掌纹间,不知何时早已布满了汗水,还有背脊也是一般。
卷廿玖:夺嫡战起
莲央一夜未归,殇离一宿无眠。
翌日清晨,殇离没能等到莲央,于是想着先入宫一趟,他本是打算去见执陌,好将心事与之诉说,想必对方也正在等他的一个答案。
然而世事难料,才入宫门,他便无意中听见两个小太监在小声地议论,内容委实骇人。殇离见两人面熟,似乎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
“依我说,太子这回被打入宗人府,再想出来可不怎么容易。”伴着其中一个矮个的小太监的话语,另一个稍胖些的太监连忙压着声道:“这话你可别乱讲,要是叫人听见了,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先前那太监想想也是,则又说道:“不过你说邪不邪门,大皇子才一被放出来,太子竟然就出了差错,我听人说啊,这事儿就是大皇子的人在背后捣鬼。”此人说话直白,倒是那小胖子要胆小得多,“行了,你别说了,那些个主子们私底下在算计着什么咱们也管不着,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但我好奇啊!”
“好奇你个头!”胖太监一个栗子敲上矮个小太监的额头,正要开骂,忽闻背后传来另一人的声音,“我也挺好奇的,不如给我说说。”
二人哪里料到柱子后竟然会藏了个人,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参见世子大人。”
“起来吧。”殇离走过去,而后倚在墙边再度启口,“太子犯了何事才被关入宗人府?”
两名小太监相视一眼,心里都知道在这宫里说了不该说的话,是很容易掉脑袋的,殇离自然也看得出他们在犹豫什么,笑了笑又说道:“你们可以选择不说,但相信我,我保证那样你们会死得更快。身为奴才,竟敢明目张胆地说主子的闲话,这可是不小的罪啊!”
恰到好处的威胁,效果极佳。果然在殇离那番话后,这两个小太监便吓得不敢再瞒,“世子大人饶命,告诉您可以,可是您千万别说是咱们讲的。”
殇离点点头,而后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那矮个小太监便开了口,“听说是太子与南国皇子间闹了矛盾,使得我朝与邻国邦交友谊产生裂缝,如今南国欲讨说法,皇上也是头疼得很,恰逢此刻,由礼部梁大人为首的几名大臣又联名上书弹劾太子刚愎自用铸成大错,皇上无奈之下才将太子打入宗人府待审。”
“礼部梁大人……梁青竹?”殇离见两名小太监齐齐点头,则又眯起眼来暗忖,这梁青竹是大皇子的人,所以说,这回的事确实与执陌有关,之前尚在幽禁之时执陌就说要夺嫡,所以这是已经开始行动了吧?先下完套让执风自己往里跳,然后再借助众臣联名上书趁机火上浇油,这一招三年前他也使过,如今执陌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厉害。
如若这是第一步,那么接下去,执陌要做的就是再接再厉地添油加醋,逼得皇上废太子,惟有如此,他才有机会钻入空隙。
可殇离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又对小太监问道:“南国皇子是什么人?他与太子又有何关系?”
“这个咱们就真不知道了,世子大人倒是可以去问问太子的人,听说之前那位南国的皇子可在他殿里住了好些时日呢?”
闻言,殇离又是一惊,“你说南国皇子之前一直住在太子殿?”这不可能啊,前些日子他去找执风,怎就一回都没见着过那位南国皇子?再来,执风也没同他提起过,还是说,这里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正在殇离困惑之际,那名胖太监又道:“可不是吗?昨儿才刚离开,据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到南国就给告了咱太子一状,今儿太子被带走时直叫冤枉,指不准还真是被人给陷害的。”
“我知道了。”殇离的脸色阴沉下来,心里琢磨着还是得亲自上宗人府去走一遭,此事背后定有玄机,“你们两个给我听清楚了,别人要是问起,绝对不能说我来向你们打听过这件事。”
“奴才明白,请世子大人放心。”
殇离微微颔首,后又觉得有些不太放心,便又放出威胁,“不管太子和南国皇子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最好给我闭嘴,再敢到处乱嚼舌根,小心自己的脑袋。”
“是是!”这两小太监哪里经得住此般吓唬,纷纷跪倒在地。
殇离瞟了他俩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他原先进宫是打算来找执陌的,可如今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他得先上宗人府去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至于执陌,是他忘记了,爱其实并不代表在一起,他与执陌始终站在对立的位置上,就算彼此相爱又能如何?
倒不如什么都别说,多了份爱便是多了条牵绊,与其那样,他还是希望回到之前那样,将感情看得淡一些,也就不会感情用事了。
所以殇离直接绕过了桑陌殿去了宗人府,或许是因为执风还是太子的缘故,所以奴才们也不敢对他怎样,殇离被一人领着去到执风所在的屋子门前,他给了些赏钱打发了那名奴才,则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执风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妙,一见殇离,他立马冲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殇离,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要两国断交的意思。”
“你不要着急,坐下来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殇离拉着执风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复又启口,“如今的情况对你很不利,所以执风,不要再瞒我任何事,你要真想我帮你,就实话告诉我,你和那位南国皇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提及那位皇子,执风又长叹了一口气,“是我太傻,被他骗了。”他的眼神很悲凉,像是受了极度的创伤,“他叫疏河,我们原是好友,后是情人,如今却成了仇人。”
“情人?”殇离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眉梢轻轻一挑。
执风点点头,娓娓道来,“那本是个意外,那夜我们都喝多了,所以才会发生关系,不过醒来后把话说清楚了,倒也没觉得怎样,反而更增进了感情,这才有了这层暧昧关系。此次他来我这儿避难,说是在外头闯了祸,不敢回去就来我这儿暂住几日,我当然帮着他,这事儿我自始至终连父皇都没告诉,只像金屋藏娇似的养着他。”他自嘲地笑了笑,“可他,却背叛了我。”
话说到此处,殇离大致能猜出一些,“疏河从你这儿回去以后就向其父告了你的状,以至于南国前来兴师问罪……”他略微顿了顿,忽而又问:“那么,皇上是在事情发生以后才知道疏河之前一直住在你殿上的吗?”
“是。”事到如今,执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事情闹出以后,皇上就派人去我府上审问那些奴才们,他们自然不敢有所隐瞒,所以如今父皇该知道的估计也都知道了。”
“包括你和疏河的关系吗?”殇离又问,而执风却说:“这我不敢肯定,如果我那贴身的两个奴才还记得我以前对他们的好,或许会帮我瞒着,不过谁说得准这人心呢?就好比疏河,在此之前我万万没有料到,连他竟也会出卖我。”
“等一下!”殇离却好像突然捕捉到什么关键一般,抬眸凝视着执风的瞳仁,“依你对疏河的了解,你是不是认为他不可能背叛你?”
执风愣了愣,继而才轻应了一声,“嗯。”
殇离紧接着又发问,“你确定在疏河住你殿里的这期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殿里?”
“我不确定,疏河会武功,倘若他想要偷着出去玩一圈儿也没人能阻得了。”回答间,执风已然明白了殇离在怀疑的是何,“你认为此事与皇兄有关?”
殇离倒也坦白,“极有可能,我只问你,在你看来,疏河是怎样的人?”
提到疏河,执风便难抑伤感,“我与他相识两年,其间自认对他品性脾气都算了解,他那个人性子直,说话常会得罪人,但为人不坏,偶尔也会撒娇,我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会背后捅一刀的人。”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这件事我会替你去查。”殇离忽而又凑近了执风的耳畔,继而压着嗓子说道:“你只管在此等我消息,若执陌来看你,千万记住,不要见他。”
如今执风能相信的也只有殇离而已,“我会记住,殇离,拜托你了。”
殇离最后郑重地拍了拍执风的肩膀,方才离去。
而一出宗人府却巧合地遇上了执陌,殇离并未逃避,而是放慢了脚步款款走到他面前站定,“大皇子,您也来看太子殿下吗?”
执陌蹙了下眉头,不满地问道:“执风和你说过什么了吗?”
殇离微扬着唇角,笑得很平和,“也没什么,不过我有告诉太子让他别见你,所以恐怕大皇子这一趟是白跑了。”他做了个福,便打算从执陌身旁走过。
却哪知才迈了两步,却又被执陌抓住了手腕,“执风已然被打入了宗人府,用不了多久,父皇必定会下令废太子,届时他自身难保。”他侧过脸,淡漠地对上殇离的眸子,“反是你,殇离,我有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参与夺嫡之事。”
殇离冷笑了一声,而后如同赞扬般启口,“大皇子果然厉害,不过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警告?”他一点点收起脸上的笑意,最终与之冷眼对望,“别太小瞧了我。殷执陌,对你而言,皇位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自己的弟弟都能害。”他甩开执陌的手,迅速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又甩下一句,“这样的你,让我瞧不起。”言下转身就走。
反是执陌,望着殇离离去的背影,终是气得一拳打在红墙之上,许久后又暗自低语,“我要这皇位,还不是为了……保护你。”
……
自那以后,殇离暗中派了个人去了趟南国,然而那人回来后却说,南国皇子根本就没有回去过。
要是没有回去过,那么如今这一切就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当时他想到的第一个名字是殷执陌,而第二个是梁青竹。
随后殇离又去了趟宗人府,这回他去主要是两个目的,一是让执风将疏河的样貌画下,二是要他再度模仿执陌笔迹写一张纸条。
执风自小在书画上很有天赋,所以殇离的这两个要求一点儿都难不倒他。那以后殇离将执风所画的疏河画像给侯府中的几名死士看过,要他们满城地找人,他相信疏河一定还留在京都。
而另一张纸条,殇离却亲自往梁青竹的府上走了一遭,他本身轻功好,于是上了屋顶,就候着梁青竹出现,然后便将那纸条夹着飞镖送到了那人眼前。
纸条上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约他子时在宫里见面,没有落款,但是殇离相信,梁青竹必能通过此字迹认出是何人想要见他。
殇离是想:既然你梁青竹要帮着执陌,那么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梁青竹今晚只要来赴约,便是在劫难逃,他将时间定在子时,自不会是没有道理的。
当夜,梁青竹来到约定的地点,却迟迟不见大皇子,心里难免生出一分忐忑。他不敢贸然去桑陌殿,于是只好等着,可直到子夜过半都不见人影,他这才感到事有蹊跷,正欲离开,却被殇离逮了个正着。
是时殇离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他浅笑着走到梁青竹面前,“梁大人,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还留在宫里呢?”他微眯起双眼,嗓音却忽而低沉了几分,“还是说,其实梁大人是约了人在此会面呢?”
闻言梁青竹一怔,下一刻已猜出自己这回是遭人算计了,正打算开口辩驳,忽见殇离手一挥,道:“给我将此人拿下,带到乾清宫!”
“乾清宫?”梁青竹亦是一惊,当即挣扎起来,“我没有罪,你不能无凭无据就这么抓了我。”
殇离倒是表现得很平静,“有没有罪,等到了乾清宫见了皇上,相信皇上自有定夺。”语毕,他对着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复又冷声下令,“带走。”
卷卅:唇枪舌剑
比之梁青竹,殇离的优势在于——皇上疼他。
此刻,乾清宫前殿中,殇离正在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给皇上叙述着今儿这事的来龙去脉,“皇上您说,这深更半夜的,梁大人在那后山徘徊了半个时辰,不是等人又是什么?”说话间,他又行至梁青竹面前,笑着对上他的双眸,“再说了,后山那种偏僻的地方,平日里鲜少有人过去,梁大人又怎会没事儿过去那里呢?除非……”他刻意顿了顿,方才意味深长地启口,“除非,是你所约之人身份特殊,再来便是你们见面要谈的内容不可告人。”
“你满口胡言!”梁青竹似是被逼急,不愿与殇离多做辩驳,倒是对着皇上跪下身来,“皇上,微臣冤枉。”
“冤枉?”殇离冷笑了一声,也回过身面向皇上,“皇上,殇离亦有话要说。”
皇上微微颔首,在他的示意下,殇离再度启口,“是不是冤枉,相信皇上心里已然有数,这子夜时分,梁大人在宫里偏角守了半个时辰,难不成是为了赏月吗?再来,正三品官员如无特殊传召,宵禁后应是不得入宫,所以请问梁大人,您是何时入的宫内?”
殇离此般咄咄逼人,显然是要迫得梁青竹就范,偏偏那人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得很,“在下于宵禁前入宫,却没赶得及离开,故以在后山徘徊想主意。”
这一回,殇离没有再说话,而是淡淡地笑了。胜负已分,不必他再多废唇舌。
果然,伴着梁青竹这番慌乱中胡扯出的无力辩驳,皇上气得一张打在椅子把手上,“梁青竹,你好大的胆子,当着朕的面还敢扯谎,此般荒唐理由亏你想得出来,你好歹乃三品官员,竟会错过宵禁时刻出宫,你哄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