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慕容行无奈,只好也跟上去。慕容灿大声叫:“等等我!等等我啊!”
医院观察室。
冷月睡得沉静而安详。他不是晕倒,他是真的在睡,睡得很深很深,与死亡只是一线之隔了。用任何刺激,针扎,电击,都不能让他苏醒。好像他的灵魂已经不住在他的身体里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追月半跪在床边,抚弄着冷月的脸,“冷月?我是追月哥哥啊!你醒醒!冷月!”
医生摇摇头:“这种病例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美国一个女人,整整睡了三十年才醒过来,这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逃避。”
“逃避?”展牧原不解。
“比如说,他生活里发生了什么十分不如意的事情,他不想承认这个真相,就把自己禁锢在梦境里,不肯出来。”医生解释说,“病人发病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亲人去世?或者破产什么的?”
展牧原立刻就明白了,其他人也明白了。
可怜的冷月。他不敢面对,也不能面对边城的死,自己把自己封印起来了。
展牧原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他背过身,一拳砸在墙壁上。
慕容灿咬了咬嘴唇,默默凑过去,拉住慕容行的手,小声说:“他好可怜,是不是?”
“他的可怜,何止这些?”追月苦笑,“你们看他的脸,年轻得不带一丝风霜的痕迹,其实他却把人世所有的苦楚都尝遍了……他小时候,我们都叫他安琪儿,柔弱美丽善良……义父恨他的善良,总是变着法子折磨他!真他妈的!——孤儿就该受这种罪吗!——”
“别说了!”慕容行面容冷峻,“我帮!——”
大家都惊喜地抬头看他。
他慢步踱到展牧原面前:“展兄,忙我是可以帮,但不能白帮。你是个吃独食的人,这点你无需否认。商场本就尔虞我诈,你能吃独食也算你的本事。但,我要防着你也是我的道理。”
“应该。”展牧原坦然点头。
“那么,你就和雪儿订婚吧。有了这层关系的牵制,我才能相信你。”
展牧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突然了。与慕容家族联姻,展家会变得更强,但再强也是慕容家的附属物了。慕容行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而他,也无可选择了。
他很想笑一笑,但他笑不出来。只是一点头:“与慕容家结亲,是我们展家的荣幸。”
慕容行拍了拍他的肩膀:“雪儿很喜欢你。她是个好女孩,也会是个好妻子。相信我,她配得上你!”
展牧原这次笑了一笑。不知为什么,慕容行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一丝悲壮,就像做出了莫大的牺牲一样。
慕容家一插手,轻重马上就分出来了。边家面对展家和慕容的联手,立刻就势单力薄,退避三舍了。冷月还在昏睡中,案子已经有了结果。冷月因防卫过当,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现在只等他醒来,把这结果公之于众。只要他醒来,上了法庭,判决之后,展牧原马上就会以保外就医的方式将他保释出去。事情就圆满结束了。
问题是,冷月怎么也不肯醒。
万般无奈之下,展牧原只好把整件事告诉了倪洁安。倪洁安因为他的隐瞒,对他又打又骂又哭又闹,直到把他揉搓得稀巴烂,才哭天抹泪地去了医院。抱着冷月的脖子,他把嗓子都喊哑了,冷月就是不醒。
58、尘埃落定
冷月在病床上整整沉睡了一个月,看趋势还将继续沉睡下去,身体所需的养料全靠点滴供应,眼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医生说长时间的昏睡会引起内脏器官的衰竭,非常危险。可是展牧原和倪洁安却一筹莫展。
“如果边城在就好了。”倪洁安自言自语着,“想想边城那个人,其实挺好的哈……”
展牧原抱臂看着窗外,没有吱声儿。
倪洁安坐在床尾,转向展牧原:“你说是不是啊?”
展牧原茫然回头:“什么?”
倪洁安赌了气,背对了他:“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嘛!”
展牧原踱过来,从后面环住了倪洁安的脖子,把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长而轻缓地叹了口气:“倪洁安,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我做和尚。”倪洁安有点出神儿,声音浅浅的。
“说得跟真的似的。”展牧原直起身子,在他脑后推了一把。
倪洁安的头往前一探,忽然福至心灵:“我想到个办法。”
“什么办法?”展牧原的态度十分敷衍,根本不相信他那颗小脑袋瓜子里除了馊主意,还能有什么正经主意。
“不是有那种人,特别会模仿别人的声音和语气吗?”倪洁安认真地说。
展牧原精神一振:“没错,确实有这种人。警局就有这方面的专家。”
“边城以前参加公司会议啊,晚宴啊肯定有他的声音实录,让他模仿了边城的声音,不知道行不行?”
展牧原脸上慢慢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他低下头在倪洁安脸上狠狠啃了一口:“行!太行了!看来以后不能拿你当傻瓜看啊!你照顾冷月,我这就去安排!”
从警局调过来的模仿专家,只用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把边城的声音语气模仿地惟妙惟肖。他靠在冷月耳边,轻声呼唤:“冷月……冷月……你醒醒……我回来了……我是城哥……冷月……”
展牧原和倪洁安屏息静气地站在冷月床畔,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冷月……冷月……我是城哥啊……”
冷月的眼睫毛忽然跳动了一下。倪洁安兴奋地差点喊出来,展牧原连忙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示意模仿专家继续。
“冷月……快醒醒……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快醒醒……”
冷月的嘴唇轻轻蠕动,许久之后,开启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微不可闻地叫了声:“城哥……”一痕清泪随着他的声音,缓缓得爬出眼角,滚落在洁白的枕套上。
倪洁安的眼泪潸然而下,他无声地呜咽着,眼泪流得展牧原满手都是。
一个小时以后,冷月终于从沉睡中彻底清醒过来。他抖动着沾满细碎泪珠的长睫毛,慢慢睁开了眼睛。展牧原,倪洁安,警察,医生……梦境退却,现实扑面而来。没有边城,没有明天,没有希望。一切都已成了过去,就好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哥……”倪洁安在他床边慢慢蹲下来。
冷月缓缓摇了下头,他不想听任何话。任何话语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他转动头颅,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直接渗进了柔软的枕头深处。他像一只孤单的小动物一样蜷缩起身体,瘦凹的腹部一阵剧烈的抽动,压抑的哭声从枕头下传出来,沾着血肉,搅着脏腑。仿佛生活从此破碎了,不可抑制地滑向阴暗和陌生。宇宙的某个角落里正发生着日蚀。
几天之后,冷月情绪看似平静下来,他重新被戴上手铐,送回警局。那冰冷的手铐锁在他纤瘦的手腕上,把倪洁安的眼睛都刺痛了。他抱着他失声痛哭,怎么也不肯撒手。展牧原只得把他的手硬生生掰开,用铁一般的双臂把他紧紧箍在怀里,任在他在胸前哭得浑身发软。他吻着他泪湿的脸庞,一再保证冷月很快就会出来。心里伤痛地想,冷月只是象征性地去走个过场,他都哭成这样!离了自己,他可怎么办?……他吻着他湿漉漉的双眸,沙哑地呢喃:“倪洁安,你怎么是这样的男人……”
判决下来以后,冷月被送去城西监狱服刑。展牧原立刻开始着手保外就医的事情。这个申请需要冷月签字,展牧原带着倪洁安去见了冷月一面。
展牧原和倪洁安坐在接待室里,等着冷月。倪洁安四处打量,他怕这个冷冰而残酷的地方,恨不得立刻抢了冷月离开。展牧原在桌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抬眼看看展牧原的脸,心安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已经离不了这个男人了。他觉得他是太阳,而自己是月亮。他只有借了他的光芒,才能隐隐地发亮。有了他,自己是月亮。没有他,自己就是一块土疙瘩。
冷月从外面进来,手上依然带着手铐。他在他们对面坐下,把双臂放在桌面上,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的指尖上。他看起来十分憔悴,因为瘦的厉害,那双眼角斜剔的丹凤眼,更加的大了,乌蒙蒙地汪着一团水汽。
“哥,你还好吗?没有人欺负你吧?我好想你!”倪洁安握住他的手。
冷月勉强笑了一下,笑容翩若惊鸿,转瞬即逝:“我很好,别担心。”
“把这个签了,你很快就能出去。”展牧原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冷月拿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然后把文件在手中一横,哧啦一声撕成两半,四半,八半……
“你……”展牧原想抢,已经来不及。他有些气急地站起来,隐忍着问,“为什么!”
“你相信命运吗,展牧原?”冷月问。
展牧原瞪着他,不做声。
“我现在相信。”冷月抬起眼睛,看着他,“城哥已经死了,我在哪儿过还不是一样?我想趁着他不在了的时候,赎了我的罪。下辈子……下辈子,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跟他在一起了。两年很短,只是转眼罢了,不用为我担心……”
“可是,哥……”倪洁安急得要哭。
冷月握住他的手,制止他说下去。他依然凝视着展牧原,低声说:“展牧原,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展牧原叹口气。
“别碰弄月……”冷月用飘渺地近乎虚无的声音说,“把他留给我……”
展牧原久久注视着他,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许久才痛心地问了句:“你何苦呢,冷月?”
“不苦,”冷月摇头,“我不觉得苦。我再也不必担心失去他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安稳……”他抖肩笑了一下,一滴泪马上要落下来,又被他硬生生逼回眼睛里。城哥在天上,一定不想看他总是哭。他喜欢看他笑。
“哥,跟我们回去吧。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倪洁安乞求。
冷月用力握了下他的手:“倪洁安,不要总是像个小孩子。好好跟着展牧原吧,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倪洁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冷月站起来,默默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哥——”倪洁安本来想好了今天一定不哭,但还是忍不住哭了。他的目光追随着冷月,疯狂地喊他,但冷月连头也没有回。
倪洁安伏进展牧原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哭完之后,似是尘埃落定,心里舒服多了。
走出警局,展牧原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春天就要来了,风里已经没有了凛冽,隐隐地透出柔软的气息。
他拎起倪洁安的手:“今天不急着回去,我陪你玩玩吧。”
“嗯?”倪洁安万分意外,“真的?”
展牧原点点头:“真的。今天你想玩什么,我就陪你玩什么。”
倪洁安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喜上眉梢:“你说话可得算话啊,不许反悔!”
展牧原微笑点头,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我想买戒指!”倪洁安偷眼看着他的脸色,“情侣戒指,你一个我一个……”
“你啊,就这么点儿心事!”展牧原揽过他的肩膀,“走吧。”
倪洁安抓住展牧原垂在他肩头的手,兴奋得要飞起来了。
在A市最大的珠宝公司里,展牧原和倪洁安并排坐在案前,面前摆着几十款最名贵的对戒。倪洁安把那些戒指,一个一个戴在无名指上,仔细端详。自己端详够了,又送到展牧原面前,征求他的意见。展牧原单手撑着脑袋,握着倪洁安的指尖,从各个角度观察着钻石的亮度。这让倪洁安感到很满足。他原以为展牧原也就是跟来敷衍,一定不会认真挑选。没想到这么仔细,让他喜出望外。
“怎么样?”倪洁安问。
“你的手又细又长,这个戒指有点大了,显得笨重。”展牧原说。
倪洁安立刻把戒指撸下来,放在一边。又拿起另一个。
“这个呢?”倪洁安展示着。
展牧原点点头:“还行。”
倪洁安立刻又撸下来扔在一边,他不要还行,他要很好。
挑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挑出一对钻戒。钻石不大不小的,设计优雅含蓄,简洁大方,很令他们满意。倪洁安拈起那枚大一点的,套在展牧原无名指上,又拿着他的手上下左右地端详着:“真好看。展牧原,你的手修长优雅,很适合戴戒指啊。”
展牧原笑而不语,拈起那枚小一点的,仔细套在倪洁安无名指上。倪洁安的手指细长白皙,戴上钻戒更加明艳动人了。
两只手并排放在一起,一模一样的钻戒,闪闪发亮的钻石。倪洁安美得合不拢嘴,展牧原在他腮上轻轻拧了一把:“心满意足了吧?”
倪洁安咬着嘴唇点点头,脸上的笑意简直无法收拢,笑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手握着手走在大街上,倪洁安隔不了几分钟就要低下头看看手上的钻戒。好像怕它飞了似的。
“再想干什么?”展牧原问。
“嗯……”倪洁安想了又想,“翻滚过山车?”
“你饶了我吧!”展牧原转身要走。
倪洁安拖着他:“说话要算话嘛,临阵退缩算什么好汉!”
几圈下来,倪洁安兴奋得大呼小叫;展牧原则晕得七荤八素。更要命的是,这家游乐园还是展家的产业。看见董事长坐在翻滚过山车上,管理层还以为董事长是来视察工作的。连忙列了两条长队,在下面准备欢迎。展牧原一下来,还没站稳脚跟,就扑通一跤趴下了。与此同时,掌声四起。真是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
接下来,他们又去K了歌,蹦了极,最后倪洁安终于体力不支,睡在了电影院里。屏幕上正放映着迪士尼动画片《花木兰》。展牧原看着活蹦乱跳的花木兰,拥紧了熟睡的倪洁安,默默流下了两行不为人知的泪水。
59、拨乱反正
展牧原在走廊里就听到了地下室里的惨叫声。他没有迟疑,稳步走下台阶。地下室外的看守看见他,连忙站起来:“展少!”
“说了吗?”展牧原问。
“还没有。”看守缩着脖子,生怕展牧原一巴掌扫过来,让他满地找牙。
展牧原扬了下下巴,示意他开门。门打开了,皮鞭的呼啸声和伤者的惨叫声更加清晰了。迎面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被吊在屋子正中,一个襟怀敞开的高壮男人正拿着皮鞭往他身上招呼。
看见展牧原信步走过来,高壮男人连忙收起鞭子,握在手中,一躬身:“展少,这小子骨头很硬,怎么打也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