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员外笑道：“你们能留下来，晗儿一定很高兴。”顿了一顿，又看向陆唯曦，“陆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帮我劝一劝晗儿？”

陆唯曦一愣，道：“劝符公子？”

符员外神情无奈，想叹气，又想起来自己似乎一直在叹气，便只苦笑了一声：“他不愿成亲，甚至威胁我说若是再提此事，便像上回那样离家出走……唉，我这一生唯有这一个儿子，我只希望他日后能快快乐乐过日子……”

陆唯曦心中一动，想起了死于瘟病的父亲，若是没有那场人祸，他父亲大概也对自己抱着这样的想法。“符员外，你放心吧，我会替你劝劝他的。”

从符员外房中出来，紫漠一直沉默不语。

虽然紫漠一向话少，但若是与陆唯曦两人相处时，多多少少会说些话。此时却一言不发，实在有些不对劲。陆唯曦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冷着一张脸，眉头轻拧，好像在生气。他停下脚步，轻轻扯了一下紫漠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紫漠看他一眼，见他定定地望着自己，眼中有掩不住的紧张，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有。”伸过手来抓起他的手，轻轻捏了捏，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淌这混水。”

陆唯曦不解：“符晗成亲有什么问题吗？”他说着垂下眼，“我们都知道他喜欢的是景辰，但景辰如今是只不解人事的狐狸，他总不可能一生都守着狐狸吧？”

“所以你打算去劝他？”

“我……我不想看到陆员外为符晗的事而苦恼……我也知道我自己多管闲事，但就是忍不住……”

紫漠知道他对于父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这般在意符晗父母的事情。听他这么说，便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不阻你。”

陆唯曦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转而想到自从到了洛川，紫漠对自己的态度大有转变。在来洛川的路上，他一直惯于下命令作决定，一旦有人反对，他便会动怒。到了洛川之后，反而事事会问自己意见，也不再强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这么想着，不禁十分高兴。但随即又垮下脸，苦恼道：“不过，要劝符公子娶妻，肯定不容易。”

“不必执意于此，尽力而为便可。”顿了一下，又道：“符晗此时肯定还在因此事生气，你明日再去找他吧。”

陆唯曦想了想，觉得紫漠的话有道理，便点点头，道：“正好，我今晚好好想想，要怎么劝他。”

符晗坐在房中，望着正趴在桌上吃糕点的狐狸，眼神有些复杂。伸手点了点狐狸的额头，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轻轻唤道：“景辰……”

狐狸似乎听出他在唤自己，仰起头来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啃着糕点。

符晗轻叹了一口气，道：“景辰，我……要成亲了……”

狐狸这回倒是没有抬头，似乎爱极了那糕点的味道。

符晗苦笑一声：“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根本听不懂……”他眨眨眼，目光中已隐隐有泪光，“就算我真的成亲了，你大概也不会有感觉吧……”正要收回手指，不料指尖传来软软湿湿的触感，他眨了眨眼，见狐狸伸出舌头轻舔着指头，仿佛在安慰他。

符晗愣了一下，忍不住心中喜悦，将狐狸抱进怀中，道：“景辰，我带你离开符府可好？我不想同别人成亲，这辈子，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狐狸稍稍动了动身子，仰起脑袋望着他，水灵灵的眼睛泛着柔亮的光芒，像是在回应他一般。

符晗将它抱到眼前，凝视着它的眼睛，道：“你答应了？”

狐狸忽然缩了缩身子，将脑袋埋进他的衣袖里。

符晗一怔：“你不愿意？”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他只好将狐狸放到桌上，起身去开门。

见到站在门口的紫漠时，符晗十分意外。虽然他与紫漠也算相识，但说起来，两人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一来紫漠平日寡言少语，极少与人交谈；二来紫漠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然气势令他有种莫名的敬畏，不敢随意靠近。

愣了半晌，符晗才回过神来，小心的开口询问：“紫公子找我有事？”

紫漠冷淡地点点头。

符晗忙让开身子，道：“请进。”

紫漠一点都不客气，进了房间迳走到到桌旁坐下，冷冷地盯着趴在桌上吃糕点的狐狸，一脸的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符晗伸手倒了一杯清茶递到紫漠面前，也坐了下来。那狐狸见他坐下，立刻丢下糕点跳进他怀里。符晗将狐狸抱着，看向紫漠，小心翼翼地问：“紫公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紫漠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几口。

符晗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慑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压迫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只好耐心地等着。

紫漠终于放下茶杯，隔了一会才淡淡地开口：“有件事，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应该告知于你。”

符晗一愣，疑惑道：“紫公子有话尽管讲。”

紫漠看向他怀里的狐狸，道：“你可知这狐狸的来历？”

符晗有些意外，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问起景辰的事。事实上，他除了知道景辰并非人类之外，对景辰根本一无所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景辰从未告诉我他的来历。”

紫漠冷淡地道：“这只狐狸并非人界的畜类，它来自妖界。”

“妖界？”符晗听得满头雾水，他虽然知道景辰是妖，却是从未听过妖界一说。

“妖界的妖，在母体中就带着妖力，所以出生之后便能化作人形。这只狐狸虽然失了千年的修为，但它若是回了妖界，假以时日，他便能自行获得妖力化作人形。”

符晗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紫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惊又喜道：“你的意思是，景辰还能化为人形？”

紫漠点点头，又道：“它并非人界之物，在人界无法获得妖力，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寿命也与普通狐狸无异。”

符晗怔愣了半晌才悟过来：“所以，唯有将他送回妖界，他才有可能再次化为人形？”

“不错。”

符晗的目光渐渐从惊喜变为痴傻：“如此说来，我若想救它，只能放它回妖界？”

紫漠冷冷瞥一眼狐狸，道：“它若回了妖界，便会完完全全忘记你。”

符晗全身一震，抚在狐狸柔软身子上的手蓦然顿住。隔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忍着满嘴的苦涩，看向紫漠：“紫公子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那日在太平镇……你为何不说？”

紫漠道：“这件事，我是昨日才想到。”

符晗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个勉强的笑容：“多谢紫公子告诉我这些。”

紫漠也不打算多话，起身道：“既是如此，我便告辞了。”

符晗抱着狐狸，心脏一寸寸地变冷，连紫漠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他原本还想着带景辰离开符府，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他们在一起。但听了紫漠的话，他动摇了，不，不该说是动摇，而是完全放弃了这种想法。若是早知道景辰还可以恢复，纵然让他丢掉性命，他也会答应。

“景辰……”轻轻唤了一声，景辰却没有动静。符晗低下头，才发现狐狸不知何时竟已经沉沉睡过去。轻抚着狐狸身上雪白柔软的毛皮，符晗苦涩地叹了口气，“我终于了解那日你让他们消去我记忆时的心情……呵……我原以为，至少我们还能相守几十年……不知道你再次化作人形时，我又是何模样……”喃喃低语着，几滴热泪落在狐狸身上，将一撮白毛凝在一起。

第二十章

因为苦恼于该如何劝慰符晗，陆唯曦几乎苦恼了一整晚，导致睡眠不足，起床时仍旧呵欠连天。

走在去符晗房间的路上，吴柒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你最近好像总是呵欠连天……”

“是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陆唯曦想了想，好像最近确实经常困顿不已，精力不济。

吴柒见他不大在意，忍了又忍，还是委婉地开口说：“少爷，就算你和紫公子两情相悦，也该节制一点，好歹这也是别人家……”

“啥？”陆唯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瞪大双眼怒视着吴柒：“你……你胡说什么？”嘴里吼着，脸却不由自主地一片红润。

吴柒小声道：“我也是为了少爷着想……”

“你给我闭嘴！”陆唯曦红着脸吼了一声，正想骂两句，却看到符晗失魂落魄地朝他们走过来。他忙收了声，朝符晗喊了一声：“符公子。”

符晗愣了愣，抬眼看向他，扯出一丝笑容：“陆公子。”

陆唯曦见他笑得勉强，以为他还在为成亲之事而苦恼，不由得暗叹了口气，故作好奇地问：“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符晗沉默了一下，才道：“景辰不见了。”

陆唯曦吃了一惊：“怎么会不见？”

符晗没有回答，只是绝望地笑了笑：“如此也好……”

陆唯曦见他很不对劲，不禁伸手扶着他坐到长廊边，关切道：“符公子，你还好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景辰怎么会不见？”

符晗笑着笑着，眼泪忽然落下泪来。

陆唯曦心里着急，但见他这模样，纵是有一肚子的疑问，也不敢追着问，只好陪他坐着。朝吴柒道：“去泡杯热茶来吧。”

吴柒忙听话地跑回了房间。不一会儿，他便捧着杯热茶来。

陆唯曦将热茶递到符晗跟前，轻声道：“你脸色很不好，喝点茶暖暖身子。”

符晗没有动，目光痴痴地盯着长廊的另一边，目中一片混浊。

“符公子……”陆唯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道：“你别急，景辰有灵性，不会跑远的。派人去找，一定能找回来的。”

符晗眨了眨茫然的眼睛，终于张了张嘴，道：“不用找了。”

“不用找？”陆唯曦纳闷道：“你知道它在哪？”

符晗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几日之后就要成亲了，景辰不在更好。”

陆唯曦惊得瞪大了眼：“你……你要成亲？你答应你爹要成亲了？”

符晗垂下眼缓缓地点头，道：“景辰一定是听到我跟它讲的那些话，伤心至极，所以才自行离开的。”

“你……你跟它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他，我会成亲，会忘了他……”

陆唯曦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想着要如何说服符晗，却不料符晗竟自己想通了。但是，景辰会离开，却是他没有料到的。他看着一脸落寞的符晗，幽幽地道：“这样好吗？”

符晗不言不语。陆唯曦叹了口气，朝吴柒道：“你把符公子扶回房间，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吴柒点点头，扶起仿若傻了一般的符晗往他房间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少爷，紫公子交待我让你不要乱跑，你可别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我就惨了。”

陆唯曦瞪他一眼：“什么叫不要乱跑？”

吴柒讪讪地道：“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陆唯曦竖起眉毛，正要吼他，一眼看到失魂落魄的符晗，无奈的摆摆手，朝吴柒道：“行了行了，我知道。”

在院中闲坐了一会，陆唯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符晗和景辰的事情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闹得他终于坐不住，决定去找失了踪的景辰。

绕着符府转了一大圈，能问的人也都问了，完全没有人看到狐狸的影子。陆唯曦隐隐有些担心起来，压根没把吴柒的话放在心里，迳直出了符府。陆唯曦毫无方向地在洛川城大街小巷穿行，他并不知道该上哪去找一只身形瘦小的狐狸，只好逢人就问。不知不觉，离符府越来越远，所走的巷子也越来越偏僻。

渐渐地有些疲累，陆唯曦便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地低喊着景辰的名字，正四处张望着，也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个人影，陆唯曦一时没注意，差点跟他撞上。

闻到一股浓重得让人作呕的酒气扑面而来，陆唯曦敏捷地闪身躲开那个差点撞上来的身影，伸手捏住鼻子，皱着眉头，正要加快脚步离开，不想那醉汉竟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放开我！”陆唯曦嫌恶地皱着脸，想甩开他的钳制，却不料那醉汉的力气实在太大，他一时间竟没甩开。

醉汉嘴里喷着浓重的酒臭味，眯眼打量着陆唯曦：“你……你差点撞到老子……还想一走了之？”

陆唯曦愤怒地瞪他一眼，骂道：“放屁，是你差点撞到本少爷！快点放开，不然我要你好看。”

醉汉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直攥着陆唯曦龇牙裂齿，冷汗直冒。他伸出另一只手狠狠的捏住陆唯的嘴，笑得极是恶心：“呵呵，没想到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子……看本大爷不撕烂你的嘴……”他说着，忽然又换了声调，“长得这么漂亮，莫不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陆唯曦听得心头冒火，却也知道自己力气不如他，不能直接冲撞他，只好瞪着他。眼见他的手指往自己的嘴唇伸过来，陆唯曦抓住机会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醉汉痛得一声惊叫，立刻伸手甩了他一把掌。

被打得晕头转身，幸而被攥紧的手臂被放开，陆唯曦忙拨腿就跑。但才跑了几步，那醉汉就追了上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唯曦心里十分着急，只想身上生出双翅让他快快逃出生天。就在此里，忽然听到身后那大汉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

陆唯曦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却见那醉汉摔倒在地，一只雪白的狐狸正趴在他脸上，伸出锐利的爪子将他脸划得鲜血淋漓。大汉伸手想抓住狐狸，狐狸的身体却十分灵活，一边闪躲，一边将他抓得遍身是伤。

“景辰？”陆唯曦瞪大眼睛盯着那狐狸，又惊又喜。

狐狸将醉汉全身的衣服抓得破破烂烂，到后来醉汉只能发出痛苦的喊叫而不能动作，它才从他身上跳下来，跑到陆唯曦跟前。

陆唯曦俯身将他抱在怀里，惊魂未定道：“景辰，谢谢你。”

狐狸抬着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陆唯曦伸手点点它的额头，微微一笑，道：“我一直在找你呢。”

狐狸似是听懂又好像没听懂，仍旧轻舔着他的手指，仿佛他的手指是美味的糕点一般。

“我带你回去。”陆唯曦将它往怀里按了按，抬脚便出了巷子。他心情高兴，所以没有注意到狐狸眼中忽然闪烁的一缕金色光芒。

陌暄进城时，差点就错过了关城门的时间。进城后，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往符府的方向走，却在中途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