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阳垂下眼睑，大概是看得久了，眼睛有些剌剌地疼。不是知道羊小虎去约会了么？怎么还做这些矫情的事，想这些有的没的害自己心情不好…… 杨阳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向周围看了看，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卖烟酒饮料的小门脸儿，杨阳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老板来包烟。”

“要什么的？”

“随便吧。”

卖杂货的老大爷看着杨阳，似乎觉得“随便”的范围实在有些大，真的不知道如何替眼前的这位顾客做决定。

杨阳看出来了，笑了笑说：“我没抽过您给推荐个。”

大爷听了一愣，不过旋即就从货摊里抽了一包白色包装的烟递给杨阳，“那就来这个吧，劲儿小。”

杨阳点点头，接了过去，又指了指旁边摆着的打火机和啤酒说，“再来个打火机和两罐啤酒。”

付了钱，杨阳一手夹着啤酒，一手拿着香烟和打火机走到教堂旁边一个比较清静的便道边蹲了下来。他把啤酒放在脚边，很不专业地撕开了香烟的包装，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放到嘴里，拿了打火机点上。

“咳咳咳……” 只觉得浓烟像是一条滚烫的铁链烧灼了气管，呛得他几乎留下了眼泪。把香烟摔在地上，杨阳用脚狠狠碾灭，但似乎这样也不能缓解不适感。

“咳咳……咳……咳……”咳嗽着，杨阳颓然地干脆一歪屁股坐在了便道牙子上，随手抄起啤酒，粗鲁地拉掉拉环就仰起头灌进嘴里，冰冷的液体顺着咽喉一直流进胃里，刚才的不适感终于得到了稍稍的缓解。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冷，那种从心里往外的寒冷，不论如何拉紧衣襟，竖起领子，缩起脖子都不能缓解的寒冷，杨阳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他努力做着深呼吸，想要缓解这种自己快要把自己抖散的状态。

今天的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呢？来这里的目的真的只想拜拜然后随便逛逛就回家，羊小虎还没回来的话，自己也许还可以趁这个时间琢磨点什么新的菜色出来或者把那首《红豆》再反复练习几遍，对了，自己还可以去遛狗嘛，明明有很多事可以做……

如此想着，杨阳转过头，看了看那似乎越来越拥挤的人群，然后收回视线看向了头顶上的天空，黑漆漆的天空甚至一颗星星都没有，好像一张黑色的幕布把整个人世间盖在了下面。上帝今晚会来吗？

“杨阳？！”

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幻听了？杨阳好像听到了羊小虎的声音，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不过他还是立刻朝周围寻找。

“杨阳！”

“羊小虎？”杨阳瞪大了眼睛，在不远的人群中，他居然真的看见了羊小虎，此时正朝着他快步走过来。杨阳站了起来，甚至连屁股上沾着的尘土都忘了打。大概是蹲坐的时间有点长，再加上寒冷，他的腿有些发麻，迈出的第一步居然有些踉跄，不过还好他立刻稳住脚步，趔趄着迎了过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杨阳就看到从羊小虎身后闪出来的女孩子，脚步下意识地就慢了下来，走到那两人面前站住。

“真巧啊，女朋友吧？”发现羊小虎居然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既不介绍那女孩子也不介绍自己，气氛眼看着就要变得尴尬，杨阳赶紧摆出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揉了揉已经冻红了的鼻子开口解围。

“啊？恩……”

“总听羊小虎提起你呢。我是他同学，大学同学，杨阳。”见羊小虎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介绍的意思，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阳只好先一步做自我介绍。

“你好。”那女孩子淡淡地应了，扭过头有些埋怨地看了羊小虎一眼。

“那个，你们是要去教堂吧，赶紧去，一会儿人更多了估计。”杨阳抬起手指了指教堂的方向。

羊小虎一直看着杨阳，这时那双细长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 杨阳看见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怎么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羊小虎依旧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放到了刚才杨阳站起来的便道边。杨阳忽然想起自己刚买的啤酒和扔掉的烟头还在那里，赶紧歪过身子想要挡住羊小虎的视线，却听见羊小虎突然出声了，不过说的话似乎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身边的女孩子说的。

“他不是我大学同学。”

杨阳一楞，一时之间完全搞不懂羊小虎到底要说什么？不过就在他发愣的功夫，羊小虎接着说出的话，像一个重磅炸弹一般在杨阳面前爆炸了。

“他是我男朋友，我们从大学起就一直同居。”

三个人之间突然出现了十几秒的沉默，可这个沉默对杨阳来说却像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久……直到女人先发出声音“同居？”他才回过神。

“啊！你别听他胡说，羊小虎，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杨阳赶紧冲女人解释，随即将脸转向羊小虎给了他一个你抽什么风的表情，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腕一紧，接着在他看到羊小虎转身逆着人流往回走的同时，身体也被拉了出去。

“你干什么啊！羊小虎，你抽什么风！站住！”杨阳没有听到身后女孩子的声音，但是却觉得背后隐隐的刺痛，他想拉住羊小虎，让他停下来，不管怎样也不能在圣诞节把人家女孩子一个人晾在人群里，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还可以解释还可以挽救，毕竟刚才的话说得也谈不上清楚明白。可是他尝试了几次，居然楞没拉住走在前面的人，他从没想过那个总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羊小虎，那个在外面总是不言不语好像一个闷冬瓜的羊小虎今天会主动说“他是我男朋友”这样超级有爆炸力的话，他更没想过，这个平时总是一副逆来顺受，只会顺应时代潮流被环境改变的羊小虎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有这么来势汹汹的气势，一时之间让他一下子忘记了要阻止他拉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反而就那样任由他拉着，逆着汹涌的向他们袭来的人群往前走去……

第五十六章

一直被拉到人行天桥上，羊小虎才终于慢慢放慢了脚步，可是拉着杨阳手腕的力度却丝毫没有减轻。

“小虎？”杨阳轻声唤了一声。

杨小虎听见了，回过头看了杨阳一眼，却没什么反应，还是往前一直走到了天桥的中央，“我喜欢你。”

“哎？”杨阳一下子站住了，愣愣地看着感受到他动作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的羊小虎。羊小虎的声音像是随着流动的空气飘到自己面前一般，显得那么虚无缥缈，那么不真实。

“我喜欢你，听见了吗？”羊小虎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

天桥上的风很大，呼呼的风声掠过杨阳的耳际，几乎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然而杨阳却清清楚楚听到自羊小虎说出的这句话。天桥下的车川流不息，车灯直晃得人眼晕，高楼大厦上耀目的霓虹灯华丽地变换着五颜六色的光彩，照得天桥上很是绚丽，羊小虎就在这种绚丽的眼晕当中看到了两行晶莹得闪闪发亮的泪水顺着杨阳形状很好又光滑的脸颊上滑了下来。

在羊小虎的脑海里，他清楚地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圣诞节，就是在这里，杨阳跟他说了喜欢，当时他什么都没说，也许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羊小虎上前一步，把杨阳拉进了自己的怀抱。他知道他这个举动一定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甚至可能还会招致大部分人的强烈反感。如果在以前，光是想，都会使他感到无地自容，然后怯懦不前。但现在，他却觉得，就是因为以前在意太多，顾虑太多，才伤害到了杨阳。

所以，这一次，羊小虎不再犹豫，没有迟疑，也不再介意周围人的目光甚至反感，他想要把眼前的这个人紧紧抱住，感受他的温度、触感，不想再放开，这就是他想在唯一想做的。

“上帝果然还是来了……”半响，羊小虎听到杨阳喃喃地轻声嘟囔了一句，他心中一痛。那一年两个人走散了，当杨阳终于找到自己的时候，说的也是这样一句话，当时的自己并不真正明白这句话里面包含了怎样的感情，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将杨阳抱得更紧。

“真暖和……”杨阳的声音有些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把脸埋进了羊小虎的肩窝里……

杨小虎没说话，只是那样紧紧抱着杨阳。也不知道两个人这样站了多久，最后还是杨阳轻轻推了一下羊小虎，“回去吧，太郎要憋不住了……”

“啊，我把它给忘了。”羊小虎说着，松开手臂，两个人一起下了天桥。他们并肩而行，垂在身侧的手交缠在一起。

“你怎么跟你妈说？”走在路上，杨阳忽然抬起头问。

羊小虎对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

杨阳笑着说：“你可不是做事一时冲动的人啊。”

羊小虎也笑了，带着浅浅的无奈，“回来再说吧。”

“你可不是做事没计划的人啊。”杨阳又说。

羊小虎这时才忽然反应过来，杨阳语气中有些许调侃的味道，他暼了杨阳一眼，想了想说：“我觉得啊，我爸我妈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不放心我，怕他俩以后要是没了，担心我没人管，毕竟不会有家长硬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吧？”

杨阳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声说：“小虎一定要死在我前面！”

“啊？”羊小虎倒是被这句话的气势吓了一跳，内容却全然没听明白一分。

“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早晨晨跑，中午晒太阳，晚上做俯卧撑！我得有副好身板儿呀。”

羊小虎这时才终于明白了杨阳的意思，他是要做那个能够照顾自己一辈子的人，心中突然间溢满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情愫，弄得他他好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问杨阳，“那你呢？”

杨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我没事啊，我一直就没人管，习惯了。”

“不，你死我前面。”羊小虎突然语气异常坚定地说。

“啊？不行，你得死我前面！”

“不，你死我前面！”

两人就这样重复着同一句话，一人一句在马路上争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周围的路人投过来的视线太过强烈，他们才终于注意到，吐吐舌头加快脚步跑了出去。不过，最终羊小虎还是不如杨阳“狡猾”，跑到楼栋口，杨阳回头又说了一句，“你一定要死我前面，别跟我争了啊，再说我急了。”

羊小虎瞪了半天眼，最后还是依了杨阳没有再继续跟他争下去，杨阳脸上挂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笑得好像小孩子一样。说起来真的挺奇怪，羊小虎知道今天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要去面对：面对父母、面对那个女朋友、面对周围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各种批谪议论，等等等等。但是他却切实地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痛快，相比所有人认同的相亲、约会、买房、结婚、生子都觉得心情要舒畅许多。一直以来的憋闷烦躁，好像在这一刻化为虚无了，就连城市里并不怎么好的空气都似乎带着些许清新的味道，就连冬季里漆黑乌涂的天空，好像在这一刻都变得透亮了许多。

“杨阳，你上楼带太郎下来吧。”

“你不上去吗？”杨阳很是奇怪。

“我跟你一起遛狗……”见杨阳对他的举动还不怎么明白，羊小虎只好解释说：“我可得跟太郎联络一下感情，它总把我当外人！”

“哈哈。”杨阳笑了起来，随即就消失在楼栋的黑暗里，不一会儿，羊小虎就听见太郎啪嗒啪嗒的爪步声，和杨阳一口一个“小虎哥在下面等咱哪。”的说话声。

晚上杨阳洗了澡，刚走到床边就被羊小虎一把拉了过去，翻身压在身下，他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所有的声音都被两片灼热的唇堵在了口腔之中，房间之中能听到的，只有唇齿流连的春意和两个人渐次急促的呼吸声。

这是羊小虎第一次主动吻杨阳，良久之后，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进入视野的是杨阳的一双黝黑的眸子，那里面清楚地映着自己充满欲望的脸。

“杨阳，你还记得吗？”

“什么？”杨阳呼了口气才出声问。

“有一次我问你，我们这样是不是同性恋，结果你说你是，我不是。然后我问为什么？你告诉我，判断是不是同性恋，就看你有没有想跟同性发生性关系的欲望。”

“恩……所以？”

羊小虎眯了眯眼睛，专注地看了杨阳一会儿才说，“我想我现在是了……”

杨阳听了笑，“那么，你今天要抱我？”

“当然了，我是男的。”

“哟哟，今天是男的了啊，那以前都是女的。”杨阳说着笑了起来，伏在他身上的羊小虎感觉到身下一阵轻颤。

“啧，你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啊。”羊小虎皱起眉头抱怨起来。

“对对，我没情趣，你每次都很有情趣啊，好像木头人一样也不知道是谁。”

“喂！到底来不来啊？”

“来啊，为什么不来啊。”

说完这一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是互相对望着，如果只用眼神就可以做——爱的话，那么他们早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接着，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他们同时朝对方吻了过去，那种充溢于整个身体的悸动，就好像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或许对于两个人来说，这真的是他们身心交融的第一次。

第五十七章

羊小虎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愣，对于刚刚的一切，他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会这样兴奋，也会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也会这样疯狂，他抬起手摸到左边的胸口，即便是隔着肋骨和厚厚的皮肉，他依然能够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他的大脑一阵阵恍惚，刚才发生的画面分成一个个片段不断在脑海中重演。

羊小虎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杨阳也如他一样，睁着一双大眼睛并没有睡，“杨阳，你以前……都是这种感觉吗？”

“恩？哪种？”

“就是……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很不真实，但是心里却满满的很舒服。”

杨阳歪过头看着羊小虎笑，“你说做——爱？”

“对……”羊小虎脸上一热，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啊，所以我很喜欢啊。”杨阳得直接而且肯定，羊小虎呆呆地看着他，没说话。

“不过，这次我可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老跟木头人一样的，真疼啊……”杨阳忽然呲牙咧嘴起来，同时费力地动了动身体。

“呃……”羊小虎支起身子，伸手想要抬起杨阳的腰。

“没事没事，没想到你还挺猛的。”杨阳扭动着躲开羊小虎的手，坏笑着说。

“……”羊小虎只觉得脸上像着火了一般，烫得要命，本来和杨阳亲近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的事了，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态不一样了，总觉得一切都那么让人难为情，不过他想要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杨阳突然放低了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