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期待啊~”

几乎每个进来的老顾客都会这样问，而杨阳每次都会在这样解释一句之后，就得意洋洋地推荐他的意大利肉酱面。羊小虎在厨房里一边煮着意大利面条，一边偷笑，哪儿来的三个月啊，明明只有不到一个星期而已，剩下的两个多月都花在游玩上了，杨阳脸真大，居然说得心不跳脸不红的。

不过杨阳偷学回来的意大利酱面受到了顾客的一致好评，也许，这也是杨阳能够那么放得开一路游玩的一个主要原因吧，他有足够的信心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去学习。

“喂！小虎，没事偷着乐什么哪？”

“啊？”羊小虎被突然探头进厨房的杨阳吓了一跳，脸红了红，“没什么啊……”

“肯定想坏事了，快点煮面，都点我的意大利酱面哪。”杨阳眉飞色舞地嚷嚷着。

“知道知道，这不是煮着呢吗？”羊小虎无奈，哪里是顾客点的，明明是某人强力推荐的。

这次出门，小店的生意不仅没有收到影响，反而比之前更好了，羊小虎觉得除了店里提供的食品水平很到位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杨阳，杨阳这个人好像有一种吸引力，单单一句话、一个表情甚或一个态度，就能把客人吸引住，即便不是经常来，但总是会在某一天某一个时间看到他们或是披着温暖的午后阳光或是带着淡淡的夜晚凉意推门走进来，要上一杯杨阳亲手泡的咖啡，点一盘杨阳亲手做的意大利面。

羊小虎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像是一杯咖啡，越品越觉得有味道。

可是生活就是生活，不会所有的事情都尽如人意，有些东西羊小虎和杨阳永远无法逃避。

羊小虎那个谎话的安全期过了，小虎妈终于忍不住又开始催了，问他那个女孩儿追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带回家来看看，什么时候能够说到结婚大事上来。

羊小虎一开始用各种理由去推搪，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地跟他妈打运动战，但是时间久了，不知道是他露出了马脚，还是小虎妈被敷衍得烦了，羊小虎有种预感，如果再不想什么实质性的策略，可能就要坏事了。

所以和杨阳商量了之后，俩人决定只有找总来咖啡店里的同人女帮帮忙了，随便找一个跟羊小虎回家安抚一下情绪。那些女孩子都很热情，听到这个事情以后，简直是踊跃报名，那阵势真有点迷你选秀的味道。用羊小虎回来和杨阳学舌的话来说，演得那叫一个到位，让他都有点儿错觉，自己是不是和她交往了很久，并且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小虎妈被哄过去了，一切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生活的本来面目。

这件事情羊小虎和杨阳之后谁都没有再提过，但两个人却都清楚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他们还是要去面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羊小虎却不会再觉得忐忑不安，他想了很久，最后觉得大概是因为杨阳的态度，让他有了一种感觉：不管后面有多大的困难等待着，杨阳都会和他一起去度过难关。

“日子过得真快。”一天，羊小虎从厨房里出来，站到吧台前对着吧台里的杨阳说。

“恩……”杨阳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递给羊小虎一杯热柚子茶，“如果两个人相爱的话，一个小时好像5分钟，不相爱的话，5分钟好像一个小时。”

羊小虎握着茶杯，抬头看向杨阳，“这是你说的？”

“怎么可能是我说的啊，爱因斯坦啊，这你都没听过啊。”

羊小虎笑，“你怎么都是名人名言呢？”

“这还用问啊？那当然是我博学呀。”

羊小虎瞥了杨阳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清香从口腔一直沁入胸口，他喜欢这样的味道，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喜欢身边这个总往外冒名人名言的人。

第六十二章

从香港回来的第二天，杨阳就把这次旅行拍的照片都洗了出来，替换了店里原来挂的所有照片。看着自己的成果，杨阳一个劲地嚷嚷着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大概是恋上了这种感觉，每隔一段时间杨阳就会拉着他带着太郎出去旅行一次，回来的时候便会将店里的照片再次焕然一新。不过，确实是，每次看到那些新换上的照片，心情都会不期然地美好起来。

不过，羊小虎再好的心情也禁不住老妈以每天一通电话的频率，催促他把那位“女朋友”迅速搞定，领证结婚的狂轰滥炸，美其名曰为“防止夜长梦多”。被炸得实在不行的羊小虎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谎称跟这个女孩子分手了。可这样他便又回到了这个怪圈的起点，重新开始被逼迫相亲的生活，所以他只能继续招人冒充，待他妈妈逼得紧了又再找出新鲜的分手理由，不过圆圈大概真的是十分稳定的结构，在周而复始当中时间不知不觉地匆匆流逝，一晃就过去了10年。

小虎妈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没有那么大的精力了，又或者是坚持得太久反而疲沓了，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执着坚持，只是每每见到羊小虎总会多念叨几句，羊小虎每次都是带着些许内疚心情认真听着，心里则盘算着是不是到时候要说实话了呢。

最近一段时间，太郎变得慵懒了许多也非常不好动了，以前早晨出去晨跑，它总是会第一个冲出去跑下楼，然后一路领跑，现在则要叫上好几遍，才十分无可奈何地拖着略显沉重的身体走出来，慢吞吞给跟在杨阳和羊小虎后面，往往跑不了几步便要停下来大口喘气，听它呼气的声音仿佛胸中塞进去一个破风箱。杨阳很是担心，总是跑回去，弯下腰拍拍它因为费力喘气而有些抽搐扭曲的背，还给它买了川贝琵琶膏每天三顿按时按量喂，却丝毫不见好转。直到有一天，当杨阳把一碟非常美味的饭菜放到太郎面前时，它竟然只是抬起身子，慢慢走过去，闻了闻，接着抬起头满是歉意地看了看杨阳，就又转身走到店门口它自己的小垫子上趴了下来，小小的脑袋无力地垂在一边。

“小虎，我带太郎去看看啊！”丢下这么一句，杨阳从脖子上拉下挂在身上的围裙就抱起太郎推开店门出去了。闻声从厨房出来的羊小虎只看到卷成一团扔在吧台上的皱巴巴的围裙。

那天，羊小虎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送餐送错桌号，做出来的食品也失了水准，他觉得其实他就是一副躯壳在店里忙乎，而灵魂早就已经飞了出去，不过羊小虎有些生自己的气，既然飞出去为什么不能直接飞到杨阳和太郎身边去呢。好不容易等到店里清净了一些，羊小虎赶紧掏出手机拨了杨阳的手机号，却很是懊恼地听到吧台里传来熟悉的《红豆》的旋律……

每次听到店门口的风铃响，羊小虎都无比期待是杨阳和太郎回来了，可是却颓然地发现只是一波又一波仿佛怎么也进不完出不尽的客人们。在等待期盼当中时间过得是最慢的，也是最难挨的，羊小虎只觉得墙上的挂钟都不走，但就是那样，指针都指向了晚上8点，他不免有些担心，到后来一些让他感到恐惧的想法钻进了他的脑袋里，太郎会不会不能跟杨阳一起回来了……就在他几次战胜了自己的恐惧，又被新一轮更深沉更黑暗的恐惧吞噬之后，杨阳终于抱着太郎出现在店门口。

羊小虎赶紧绕出吧台迎了出去，可能由于太过激动也许是由于太过着急，还被吧台磕了右边的脚裸。“怎么样？”他语气不无焦虑地问。

杨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太郎放在门口的小垫子上，而是放在了靠近门口墙边的一张布艺沙发上，太郎随着他的动作喘着粗气，伴随着沉重的罗音。

杨阳往客人比较少的里屋走去，羊小虎赶紧跟了过去。

“大夫说太郎太老了……”杨阳的声音很轻，可羊小虎却觉得胸口好像被人捣了一拳。“太老了？”羊小虎不自觉地重复这句话。

“恩，大夫说太郎太老了，年纪大概相当于人七八十岁的样子了。”

“老怎么了？”羊小虎追问。

“大夫说太郎肺上长了东西，这么大年纪治不治都差不多了，建议安乐死……”

“什么？”羊小虎愣住了。

“我先是带他去了前面那路上的一个宠物医院，大夫就这么说，建议安乐死，我不同意，他就建议我去农学院宠物医院，说那里有设备可以拍片子看看，我就又带太郎去了农学院，拍了片子，结果真的长了个瘤子，还不小……那儿的大夫也建议安乐死……我就想回来跟你商量一下……”杨阳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羊小虎。

“不安乐死，咱做手术把瘤子切下去就没事了。”羊小虎声音不大，但是语气非常坚定。

“啊？”这句话好像超出了杨阳的预期，他有些茫然地啊出声。

“如果下不来手术台，那我才信太郎老了。”

杨阳听了只感觉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突然有了着落，不再扑落扑落地让自己定不下神，“我也是。”他冲羊小虎点了一下头说。

“我去热饭给你。”羊小虎说了这句，就走出里屋进了厨房。

端着热好的饭从厨房出来，羊小虎看见杨阳坐在太郎旁边，右手胡撸着太郎因为喘气太费力而上下起伏幅度很大的后背，他走了过去，把饭放在杨阳面前的桌子上。

等到杨阳吃完，店里的客人也差不多都走光了，羊小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锁好了店门跟杨阳抱了太郎出来，俩人并排往家走。那么难受的太郎居然还要挣脱了杨阳的怀抱自己到地上去尿了两次尿。

再次把太郎抱在怀里时，杨阳一边继续胡撸太郎的后背，一边说道：“当大夫跟我建议太郎安乐死的时候，我脑袋嗡地一下就炸开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无助不知所措。”

“如果你向神求助，说明你相信神的能力；如果神没有帮助你，说明神相信你的能力。我们要相信太郎，我不觉得它会那么快离开我们。”羊小虎这样说，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意外的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在里面。

“嗯……”杨阳看着羊小虎，笑了笑，虽然笑容有些僵硬，就好像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已经让他忘记了如何微笑，“小虎也会引用名言了啊。”

羊小虎也咧嘴笑笑，伸手摸了摸杨阳怀里太郎的头。

“笑得比哭还难看。”杨阳看了羊小虎一眼，奚落他说。

“你哪有资格说我。”羊小虎还嘴反驳，却感到杨阳的左手拉过了自己的右手，五根手指和自己的紧紧扣在了一起。

第六十三章

那天一整夜，太郎都像一只大风箱似的呼哧地喘个不停，羊小虎和杨阳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起来收拾了一下，然后抱着太郎出了家门，在路口的早点铺里随便吃了些东西，就打车去了农学院宠物医院。

虽然大夫对于这两个年轻人为什么非要给一只这么大年纪的狗做手术也不愿意让它安乐死感到百般不理解，但既然顾客要求，又肯付钱他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把太郎的肚皮刮得干干净净地，小心翼翼地推进了里面的手术室。

杨阳自打太郎离开他的视线被推进去之后便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手术室旁的椅子成了他的中转站，每次坐不到一两分钟，他就会站起来走到手术室门口往里面张望一会儿，接着他又会转个身回到座位上，但是没过一会儿就又会站起来，如此这般反复着。一旁的羊小虎仿佛也受到杨阳情绪的感染，原本就很紧张的心情变得越发忐忑不安起来。时间的流逝几乎被如此这般的焦虑情绪冻结住一般停滞不动。

“太郎没事吧？”重新坐在座位上，杨阳开口问，与其说是问羊小虎，不如说他是问自己，或者只是一种焦躁情绪的流露而已。

“……”羊小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歪过头看了杨阳一眼，杨阳的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没有睡好还是因为现在的不安，可能两者都有。

“其实，人的一生就是各种离别的集合，我挺明白的啊，可是到时候，我还是不行……”杨阳有些着急混着自暴自弃的语气，语无伦次地说。

“太郎也许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们的，但不会是今天。”羊小虎也不知道是凭了什么推测，他自己都奇怪他居然可以如此肯定地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

“因为……”看着杨阳红红的眼圈，羊小虎使劲在他那贫瘠的脑海里搜索着各种理由想要去解释，“因为上帝来了……”突然想起来两次平安夜杨阳在黑色的车灯与星光下说的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胡说，你昨天不是还说什么如果神不帮助你，就是相信你什么的话了吗。”杨阳撅起嘴做了一个非常不满意的表情。

“他改变主意了……”羊小虎简直是张嘴就来。

“切，小虎也学会油腔滑调了……”杨阳抬了一下嘴角，做出个笑容。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羊小虎有点着急，他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才能明白具体地表达出此时此刻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知道。”杨阳再次抬了嘴角，这一次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羊小虎只是歪头看着杨阳，然后冲他点了点头。

沉默再次无情地笼罩了两个人，但杨阳没有再站起身，而是一直坐在那里，两个手肘支着膝盖，低头看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羊小虎看到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大夫走了出来，他赶紧喊了杨阳一起迎了过去。

“手术很成功，只是你家狗很肥啊，缝合时费了点劲，放心吧，没事了。”大夫摘了手套，笑着说。

与其说心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倒不如说是一种被救赎的感觉更为恰当，也许这就是成长吧，羊小虎转过脸去看杨阳，意料之中的看到了一张挂泪珠却灿烂的笑脸。不过这笑脸下一秒就从视线中消失了，羊小虎这才发现，杨阳已经先一步跑进手术室把太郎推了出来。

太郎睁着大大的眼睛，躺在一辆四周都有护栏的不锈钢带轱辘的小车里面，肚子上缠了满满的白花花的绷带，脖子上面还带着一个喇叭一样的大罩子。

“太郎！”杨阳迫不及待地凑到太郎眼前喊它，太郎却毫无反应，“大夫，怎么回事啊？”

“它麻药还没过去了，等过去就好了。”

“有什么注意事项吗，要继续吃药吗？”杨阳12分不放心地连珠炮一般地发问。

“药不用吃，注意事项也没什么，就是伤口别沾水，一周后来拆线。”

“恩恩，谢谢您啊。小虎你还楞着干啥，去交费去，咱回家了啊。”杨阳好像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再呆下去，扔下这句话，就小心地抱起太郎钻出了宠物医院。羊小虎听了，赶紧问了大夫交费的地方，交完就跑了出去。

七天之后俩人带太郎去拆了线，让人欣慰的是太郎的伤口长得特别好，所以回家的路上，杨阳一直嚷嚷着要去旅行庆祝一下，半路路过超市，还像模像样地进去买了个小推车，声称太郎老了要“坐车”。

太郎手术之后，旅行的频率明显提高了一倍，杨阳说要抓紧，带太郎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他们的旅行依旧不管目的地是哪里，都是一路长途汽车坐过去，不同的只是装备多了一辆上面垫着厚厚垫子的手推车。

羊小虎受了杨阳的传染，也逐渐的不再去关心岁月和年龄，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渡过，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这一天早晨，羊小虎睁开眼睛，却发现身边的被窝是空的，他急忙下了床，刚一走进客厅就看见杨阳正蹲在太郎的垫子跟前，他张嘴要喊的时候，看到杨阳冲他伸出左手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小虎赶紧走几步过去蹲在一边，只见太郎的胸脯高高低低起伏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