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时钟仍旧慢慢走着,韩越之轻手轻脚捡干净棋子,他在等待李慕的那局结束,他不想看,他和李慕不同,李慕比赛的时候,他一向不大敢看。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等待对方,等一个钟是等,等一天也是等。
我愿意等他一辈子,韩越之想。
个人赛第四日比赛,以韩越之胜利,王旭光胜利,李慕失败而告终。
这局棋他算是下得很好,开局平稳,中盘偶有大风大浪,都被他一一迈过,他的大龙同对手狠狠厮杀在一起,一点都未退缩,直到官子阶段才稍微罢休。
可偏偏就是这他平时最拿手的官子,他却出了错,终局时一个漏看,便叫对手偷去三目实地,直到最后也没有能反转过来,遗憾告负。
最后这十分钟,韩越之实在坐不住,悄悄站他身后看,见他最后没有翻盘,心里着实跟着紧张一把,算上之后的两局团体战,比赛日才过半,他真是怕李慕又出什么状况。
然而李慕表现倒是出乎韩越之意料,居然还和千叶久野谦让两句,赞他棋艺高超,这才套上大衣同他出来。
四点多钟的天色还很明亮,两个人刚一出棋院,便马上被等在外面的记者拦住,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手极好,两三下挤在李慕跟前,递上录音笔就问:“李老师,你今天输给千叶主将,对未来的团体赛还有信心吗?他的水平是不是真的比你高?”
李慕有些呆住,没想到会被记者问这样一个问题,倒是韩越之反应还算快,拉起李慕的手把他往人群外面拖,边走边回头说:“胜负之事不可说,各位等到比赛完自然就知道了。”
棋院工作人员赶忙过来组着现场,让韩越之和李慕顺利脱身,两个人向宾馆的方向跑了起来,注意到并没有人追他们,这才停下来喘气。
韩越之靠在巷子里的墙上,哈哈笑起来:“哎呀,好久没这么跑了,还觉得挺累的。”
李慕低着头站在他面前,轻轻吸着气,露出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
韩越之知道他还是在意,毕竟他们三个,只有他一人输了,以他的性格,如果不在意,韩越之倒要诧异了。
天很冷,冷风刮在脸上生疼,李慕站在那里不肯继续走,韩越之也就靠在墙角陪他。
他默默看着他,从小时候起,每次他考试考砸了,比赛输了棋,都会跑过来找他,也总是这样站他身边不说话,他的下巴好像还和小时候一样尖,脸庞的棱角仍旧秀气,却已经有大人的样子,韩越之情不自禁,伸手攥住了他尖细的下巴。
他的脸比他的手还要冰,李慕被他这样一捂住,热乎的手心烫着他的脸,也奇迹地温暖了他的心,李慕没有挣脱开,就着他的手问:“韩老师,你对未来的团体赛还有信心吗?千叶的水平是不是真的比我高?”
他说话的时候,下巴摩挲着韩越之的手心,弄得他手痒痒的,心更痒。
他这话全盘照搬那个记者,韩越之心中无奈气,手里一用力,轻轻抬起李慕的脸,李慕的视线慢慢凝聚到韩越之脸上,沉默看着他,今日赢了棋的韩越之,在他眼里突然可恶起来,从来北京到现在,不过月余,他就已经成长成这样,小林哲也,森田棋圣最为看好的弟子,还是在他面前低下头,无奈失败而归。
寒冬腊月,李慕突然感到一团火气涌上心头,他一把拽起韩越之的领子,冲他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厉害!?我学了十几年,不如你努力两年?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很激动,一边叫一边粗喘着气,还用脚踢他,脸颊好似抹上胭脂,眼底也红了一圈,这个样子,看在韩越之眼里,却又是另一种模样,一种诱惑的样子。
也许我不应该等,对付李慕,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韩越之想。
想到做到,韩越之没有丝毫犹豫,他的手扶上李慕的腰,一个用力就和他调换了位置,在李慕还没有反应过来反抗的时候,便把他死死压在墙上,他的脚抵着他的小腿,右手压住腰,左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
两个人的脸贴得极近,韩越之的鼻尖蹭到他的,带着呼吸的潮气。
韩越之再也忍不住,温热的唇抵上李慕的,李慕没有丝毫反抗,他仿佛早就预知到这一切,或者心中也在期待。
他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但韩越之是,他们是最互补的,合该厮混在一起。
韩越之虽然有些意外李慕这样配合,但送上门来的,岂有推出去的道理。
他的舌头灵活撬开李慕的牙关,深入进去和他的一起戏耍,他的舌头舔/弄李慕口腔里的每一寸土壤,李慕只能张着嘴,任他肆虐,唇齿交融的感觉这样好,他觉得比赛输棋的所有不快,都随着韩越之带给他的温热与缠绵消散。
两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少年,在寂静无人的巷子里纠缠,李慕觉得自己口腔都麻了,只能被动张着嘴,仍由韩越之动作。
而韩越之更是没有经验,他只是一味地想要缠住他,用尽他,体会他,叫他实实在在感受自己的心情。
李慕仰着头,喉咙里低低浅浅地呻吟,仅有的自由的左手,偷偷绕过韩越之腋下,紧紧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韩越之停止了侵占,他的唇仍旧贴着李慕的,然后笑问他:“你未满十八,我这样算不算犯罪?”
李慕抿了抿唇瓣,笑出声来:“那我岂不也是个犯罪?”
第33章:团体赛
第三十二章
七日比赛转瞬即逝,这次虽然只是业余比赛,但结果却让国人出乎意料,大呼后继有人,登顶有望。
也许是那天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小巷子里的缠绵带给了他力量和勇气,之后比赛,李慕六场全胜,以一负的成绩排在首位,取得了个人赛的冠军。
韩越之这匹黑马杀出重重围困,他在最后两天相继败给李慕和千叶久野,排在第二位,得了个亚军。
第三名是神奇地赢了李慕和韩越之的千叶久野,他输给了自己的队友小林哲也,韩国队的主将崔仁浩,以及王旭光。
王旭光这个第四名更灵异,他赢了千叶久野和崔仁浩,却输给了李慕、韩越之以及小林哲也,还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日本个人赛选手。
小林哲也更没法说,赢了输,输了赢,堪堪排在第七位。
这次的韩国队派出了国内最好的几位年轻选手,但是普遍运气不及日本,功底不如中国,惨淡收场。
比赛结束后,是短暂的一天休息时间,团体赛的排次已经出来,中国队第一日上午迎战韩国,下午是日本和韩国的较量,第二日最后一场是中国对日本。
这样排次虽然对小选手来说压力很大,但是却最能使得未成形的棋手们找到自己的风格,短时间的高强度比赛,比任何训练都管用。比如韩越之,正是这样慢慢成长起来。
在看最后一天韩越之对千叶久野的时候,林崖曾对夏锐翔说:“这些小家伙,还没有到成大气的时候,棋风没有定型,棋路也肆意妄为,倒是最为可塑的时期。”
他话锋一转,指着电视屏幕说起韩越之:“不过,你的这个小弟子,说不定,是可塑性最大的一位,我观察了他这七天所有对局,但凡他执黑,开局全都不同,中盘走向也各有特色,显然是有过细心的考量,如果你没有事先嘱咐过他,那么就是他自己在下意识找自己的风格,这样大胆地在比赛中考验自己,我还是头一遭见到,是个有拼劲的小子。”
后来比完赛,夏锐翔把徒弟们都叫一起吃饭,私下和韩越之说过这个事情,然后和他说:“我是没有嘱咐过你的,所以这些话,还是要告诉你,让你知道,你的努力,已经开始被别人肯定,你要继续努力!”
韩越之微微红了脸,但心底却异常高兴,他没和李慕说,反而把这席话偷偷埋藏在心底。现在的李慕,还没有达到韩越之期望他达到的那个样子,他希望他自信,坚强,不能每次受到打击,就跑回自己身边寻求安慰,他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他怕他有任何的伤心不愉快,是自己无法抚慰的。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他所喜欢的人,他的伴侣,他的爱人,只能由他来相伴,由他来安慰,由他来帮助渡过难关,换成别的人,哪怕他的亲人,也不行。
比如此刻,团体赛的前一天,李慕和韩越之在棋院附近的商场逛街。
他们没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李慕有些紧张,韩越之这才提议出来转转,好能散心。
工作日的商业街人不多,他们逛完了服装部,又去看了会儿书,最后才跑去底层大超市买些日用品和零食。
李慕喜欢吃草莓,这个季节还是有一些,虽然有点贵,但韩越之还是拿了一盒,扔在购物筐中。
超市人也不算多,偶尔有几个阿姨在挑选蔬菜,相互讨论一下最近的新鲜事,韩越之和李慕在旁边的区域挑水果,自然听到她们讲话。
一个说:“哎,我家老头子最近每天都很开心,说中国围棋后继有人,这么多年来终于在比赛上有压倒性的胜利出现。”
另一个附和道:“我家丫头也是,平常不看体育节目的人,天天蹲家里守着看新闻,看到咱们自己国家孩子赢了,高兴得跟什么似地。”
韩越之和李慕听到这样的对话,心中自然难以平稳,这些个比赛,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平常和普通,他们赢了,自己当然高兴,输了同样会沮丧。但是,关注他们的国人不同,他们更期待自己的胜利,中国的万万围棋迷们,每天都在期待着,中国的棋手们,把这项国粹,重新带到世界的顶端,古人之琴棋书画,自然,要是我国的最好才行。
两个人心思都有些恍惚,买了东西出来,回到宾馆都没有再交谈。
韩越之洗着水果,冲外面的李慕喊:“听了这样的话,高兴吗?”
李慕靠在软椅上,看着两个人复盘未完的棋局,眯着眼睛无声笑了,他回答道:“我高兴。”
韩越之端着盘子出来,捏起一个草莓,塞进李慕嘴里,李慕下意识要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斥口腔,韩越之把剩下的半个扔进嘴里,点头说:“真甜。”
团体赛第一天,北京下了那一年的第三场雪,夜里鹅毛纷飞,到早晨都还有些零星雪花飘落。一夜之间,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平时古朴的京城这时显得分外美丽妖娆。
韩越之、李慕还有王旭光,正等在对局室门口,三个人都站着,稍稍显得有些紧张。
他们穿得整齐,一水的黑色西装十分抓人眼球,三个小伙子各有特色,但站在一起又显得分外和谐,年轻英俊得好似一张早上八九点钟的高清照片,叫人总想感叹青春的魅力。
团体赛显然比个人赛重视,他们的对局室也换了,是在六层的一间布置朴素的房间,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孤单单一个“博”字,这里是棋院专门用来举办重大团体比赛的场所,棋手们都叫它“博室”。
这一日的工作人员明显增多,袁睿也寸步不离跟在他们身旁,不时嘱咐两句,这次比赛的总组织人褚然,正在不远处和韩国队日本队交流,上午先进行的是中国队对韩国队,因此日本队可以在休息室等候。
在大楼里,时不时能见到一两个高段棋手相互问好,一起走进博室旁边的研讨室里,想必是过来观看比赛。
还有几个带着中国棋院牌子的记者正对着他们照相,王旭光有些紧张,还不敢皱眉,只能小声嘀咕:“搞得这么玄乎干嘛,不过是个业余比赛。”
倒是一旁的李慕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淡定说:“将来我们还要进入职业世界,现在开始习惯吧,每一次都这样。”
韩越之比李慕还淡定,只说了一句:“我们只是来下棋的,赢了开心,输了不恼,其他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袁睿笑笑,说:“是这个道理。”
等待的时间过得也快,临近九点时,博室的门缓缓打开,中国队的三人鱼贯而入,立时被里面的设计震惊。
不大的房间里,墙体素白,暗红的地毯隔绝了走动的声音,枣红的沙发柔软舒服,放着六寸棋盘的方桌线条流畅,三对桌椅呈品字形分布,每一张旁边都有记录桌,棋盘的正上方还有摄像头,主将桌后面墙上,有一个大大的棋字,龙飞凤舞,分外霸气。
三个人慢慢走入,悄悄打量十几年来他们所面对最大挑战的战场。
工作人员把他们三人引到座位,他们的桌子旁都有铭牌标识,白底黑字,扎人眼球。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莫大的压力与动力,他们不仅仅代表作为棋手的自己,还代表著名字后面的那面鲜红的国旗。
围棋,同样是一项竞技体育运动,只不过它拼的不是体力和技术,而是脑力和智慧。作为职业棋士,也就意味着,终其一生,名字前面,都会有中国二字。
这些少年们,也正是因为坐到了这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才终于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们所能做的,唯有更加努力,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让那鲜红的国旗,永远排在各大赛事的首位,永不落人后。
他们刚一坐定,紧跟着进来的是韩国队,领头的个子和韩越之差不多,身材消瘦,面容苍白,他就是在个人赛上输给王旭光的韩国队主将崔仁浩。
跟在他后面的人个子倒是不高,黑色眼镜后面是眯缝一样的眼睛,他直直冲韩越之走来,不像韩国队三将朴正焕还和崔仁浩与李慕打过招呼才向王旭光座位走去。
他是韩国队副将,人称“快手李”的李承玄,他的一手快棋,在韩国国内颇为有名,如果不是因为崔仁浩这一年来连续大赛并未失手,这个主将还不知要谁来做。
韩越之见对手坐下,还笑笑问了句好,不过李承玄却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韩越之没啥所谓,当他是太过紧张,转而关注主将桌那里李慕和崔仁浩的猜先。
那边根据资历与段位,是由李慕猜先,只见崔仁浩抓了一把白棋,李慕想了想,终于摸出一枚黑棋,猜奇,裁判过去数,白共有一十八枚,李慕猜错,后手执白。
于是依照顺序,韩越之执黑,王旭光执白。
三个人中,韩越之最先动手,副将第一手棋,黑左上三之三!
他知道李承玄是个急性子,那不要紧,你急,我也急!
随着他的动作,韩国队主将三将同时抬手落子,大盘解说厅里,竖立着的巨大围棋盘前,讲解人孙哲九段摆上了主将赛第一枚黑棋,他旁边是作为助手的杨文晴,随着棋局的展开,她跟着孙哲九段的思路,给现场观众作者猜测和点评。
大盘旁,是正在演播三个对局的大电视,电视里韩越之的手已经模糊看不清晰,只是他手里的黑棋,在十九路棋枰上灵活游走,只消二十分钟,便有三十手匆匆而过。
韩越之面对出名的快棋手,并没有害怕,他以硬碰硬,遇强则强,速度上丝毫没有被甩下,反而跟得很紧,几乎李承玄刚一落子,韩越之就立马接上,因此两人的对局速度一下子超出另两对的比赛,在现场观看大盘解说的棋友们,都忍不住把视线飘到那边的电视上。
确实,相对于步调极慢的主将赛,速度极快的副将赛就更具观赏性了,孙哲看到现场观众的反应,在等棋的功夫,也点评起副将赛和三将赛。
他走到屏幕前,指着韩越之刚刚落子的地方说:“韩副将这里用得不错,这样快的速度,还能下了这里几处陷阱,如果不仔细想一下,是很难发现的,”他正说着,电视里你来我往,李承玄一个“长”接应后,韩越之反手一个“压”就把那枚长消了下去,孙哲一口气还没喘完,接着又说:“这位韩副将,棋感真是非常好,下快棋这样得心应手,想必算计也很不错,真是难得。”
他说完,现场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原来主将赛那里,李慕在经过十分钟长考后,面对崔仁浩的好着,紧接下了一个妙手,这一落点用得极妙,崔仁浩的“接”一手,被李慕一个“扳”反压回去,左上边角实地风云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