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局棋 下+番外——燕赵王孙
燕赵王孙  发于:201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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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笑,此番就此算过。

第五日的比赛韩越之依旧胜出,待到第六日,却遇到了最为强劲对手邵荣涛。

这位孙哲九段的小弟子,自小就以算力成名,今年不过十四五岁,他师傅嫌他年纪小,怕他在职业这潭水里失了本性,因此也没叫他过早入段,倒是大大小小的业余比赛参加了不少,在业内的名声,和李慕是差不多的。

第一天他俩对局是李慕侥幸而赢,那么今天韩越之同他的对局,就是两个人拼杀到最后不分上下了。

有了前一天的教训,韩越之这次再也不敢大意,一开局便做足的气势,迷你中国流占据右边角盘面,俗说金边银角草肚皮,这话不假。

邵荣涛执白后手,开盘就没有跟着韩越之的步调走,反而认真经营自己的势力,两个人你来我往,竟然在一开局便针锋相对,直到韩越之黑79手高招,大力刺入白棋左上阵脚,邵荣涛不甘示弱,反手攻击,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打得一片混乱。

这样一来,对局的时间便大大加长了,直到第100手,时间已经过半,还有不到半个钟就要进入读秒,这时李慕已经比赛完,正站韩越之身旁认真看着,这局比赛邵荣涛一反上次开局,一上来就布局精巧,奈何韩越之同样不落差错,一时间也难分高下。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走着,韩越之落子时快时慢,他没有什么太过紧张的表情,仿佛已经对高强度的比赛习以为常,比赛渐入尾声,两个人都已经开始读秒。

官子很讲究精细度和计算力,这上面,邵荣涛当然是高手,但韩越之自然是不差的,两个人你来我往,又再交手二十来着,由于时间已经拖到最后,两人无奈,这才终局。

局面相当复杂,这是李慕的第一感想;看不出输赢,这是李慕的第二感想。

众人都说不出个输赢高下,两位裁判过来仔细研究了局面,然后才商量说,给一个和局,一人积一分。

和局,算是最好的判断方法了,从整体来看,黑白之子环环相扣,劫中有眼,眼中有劫,还真难得在选拔赛上就看到这样高水平的对局,两个裁判都忍不住脸上带了些笑意,私下里和袁睿说,这次的梦想杯,绝对不会落得下风。

比赛已经进行到倒数第二天,因此积分排名差不多已经能定下来,只不过估计在最后一天,会有略微变化,从目前来看,李慕全胜排名第一,韩越之五胜一和排第二,邵荣涛四胜一负一和拍第三,王旭光和陈峰四胜两负并列第四,其他几人,可以说已经算是出局了。

个人赛已经可以确定是这五人,而最后一日的比赛,恰好是韩越之和李慕,邵荣涛对王旭光,排名应该还会变动,所以所有人,也都不能放松,此刻或许彼此心里,都憋足了一口气,想要最后爆发一下。

这几日的天气一直很好,韩越之和李慕出了棋院,一路往宾馆走去,他们有时候午饭就直接在这里解决,吃完了就回去对局,经常是一个下午都不带动地方的。

韩越之抬头看向天际,太阳隔着薄薄的云层发挥着热度,他心情极好,笑笑对李慕说:“你瞧,老天爷都给咱们鼓励呢!”

李慕也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路旁的大树光秃秃的,正在等待春天里崭新的绿意,他也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选拔赛最后一场,吸引了许多前辈观看,这其中比较令人瞩目的,当属林崖,何莹与夏锐翔了,离对局室最近的那间研讨室里,这三个人正听着袁睿的汇报,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林崖仍旧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唐装,边抿了口茶,边和夏锐翔说:“你这么偷偷摸摸来,你徒弟们,都不知道吧?”

夏锐翔“啪”地打开折扇,又一点一点折上,慢悠悠说:“叫他们知道做什么,我是过来和前辈讨教的,说好手谈几日,老爷子可不能诓我。”

林崖点点头,突然指着白24手说:“这小孩子不错嘛,那时候在你道场看见他,我是绝对想不到今天的他能下出这一手高招来的。”

“资质是不错的,这才学了两年,都可以和李家那小子正儿八经对坐手谈,我当初也是没想到的。”夏锐翔仍旧慢条斯理,仿佛林老前辈表扬的不是他关门弟子。

林崖还未回答,倒是何莹说:“夏天元何必客气,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可瞒不了我们,这位小韩同学,只怕就是你的关门弟子吧?”

夏锐翔意味不明地笑笑,说:“佛曰,不可说。”

“行了老夏,你什么德行我不还不知道,这么好的苗子,你是绝对不会撒手的,又不是什么秘密,藏着掖着干什么?”何莹九段一头短发,端的英姿飒爽,说话也颇为利索,见夏锐翔还是一味笑,便扬了扬下巴:“你看那白38手刺,可不正是你惯用的招数吗?当我和老师是傻的啊。”

林崖拍了拍小弟子的手,把茶水推到她手边,安抚道:“看比赛吧,只有赛场上的对局,才能让你真正认识一个棋手,其他都无关紧要。”

这话说得不假,如果韩越之亲耳听到,想必会点头同意。

比赛刚刚开始,他刚才那手刺并没有给黑棋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压力,反而被李慕下一手挡,把威力减到最低,几乎成了废棋。

韩越之揉了揉眉心,他昨晚倒是没睡好,却又不敢翻来覆去打扰已经熟睡的李慕,后半夜才慢慢睡去。

他自己知道,他不是紧张,而是兴奋,是的,非常兴奋。

这两年来,他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下棋,每天都下,每刻都想,现在回忆起来,确实有些疯魔,但这一切的本源,无非就是他,想和李慕,在比赛场上见真招,然而两年之后的现在,他终于来到了比赛场,终于坐到了他的对手席上,两个人能针锋相对,畅快对局,何其有幸。

对面的少年脱去了青涩,长开的眉眼俊秀飘逸,带着别样的风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老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子了,如今的他,开始走在自己身侧,飞扬与自信,渐渐回到了这个少年身上。

这会儿的他,正面无表情看着棋局,眉头轻轻拢着,好像在想着什么损人的招数。

韩越之笑笑,手中的白棋轻轻落在棋枰上,放马过来吧,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开始,为将来携手前进,埋下最好的基石。

李慕自然不知晓他那些心思,他全盘心神都放在棋枰上,想要在现阶段,尽自己所能去赢过韩越之。

从开局来看,两个人四平八稳,似乎谁都没有错误。

然半个钟过去,李慕咬咬嘴唇,黑77手,终于显出大气势,这手“顶”占地极好,结结实实顶撞了白棋左下势力,韩越之脸色微变,沉吟片刻之后,方才出手。

白78爬,妄图做活左下薄弱势力。

黑棋自然技高一招,79手断,虽然孤身犯险却也绝处逢生,端的好勇气了!

研讨室中,夏天元笑曰:“老李的徒弟,也是非同小可的。”

这个“也”字,颇为耐人寻味,林崖棋圣同笑,满面慈祥:“都是好孩子,这次的梦想杯,希望了却我们所有人的心思。”

夏天元点头,目光回到棋局上。

偌大的对局室里,虽然开着窗,但热力十足的暖气还是叫人喘不过气来,除偶尔抓子落子声,就只剩下暗记对局进展的袁睿来回走动脚步声。

韩越之和李慕这一局,算是几对中,进展最快的了,一个钟不到,已经进行到黑123手,袁睿看了片刻,默默看了眼韩越之,又走回研讨室。

这黑123手,算是这七天以来的所有对局中,用得最漂亮的一手。单单这一手,带着千军万马之势,独闯白棋关门,攻其出其不意,猛烈地打击了白棋左半边实地最薄弱点,韩越之正要捏棋的手,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他抬眼看去,李慕表情肃穆,漆黑的眼眸透过擦得干干净净的镜片看向棋枰,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他背后好似有无数重甲利刃的战士,正整装待发,想要把敌人全部屠掉。

平素俊秀的脸庞,此时却带着一片杀意——冰冷而又血腥的杀意。只有经历无数次比赛,才能练就这样的临场反应,眼下的韩越之,自然做不到。

未在战场相逢,便永远不知对手真模样。

他认识他大半人生,如今可算见他所有面目,即使输了,心中却也满足,学棋两载,不过为同他在赛中,拼杀一场。

即便这样想,韩越之仍旧难忍口中苦涩,这局棋里,他可以清楚明白,李慕很用心,他专注得令韩越之诧异,原来他竟如此想要赢过自己。他总是自卑,认为韩越之比他强上许多,但从今而看,他的努力,可以弥补一切,虽然棋感,计算与记忆皆不上乘,但却平均地令人挑不出高低,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对手。

韩越之算是彻底领教了,他左边本来只差几着便能独活,然李慕却不肯放过,死死咬住这一角,用一招好棋,逼他绝地反击。

局面确实已经有了略微清晰的方向,李慕占领的右边实地牢固,白色大龙正在慢慢吞噬中部腰腹空地,偶尔伸出的利爪,随便一下便能叫黑龙痛得死去活来。

韩越之确实在绞尽脑汁,终于在长考之后,下了第一枚棋。

白124,刺,他已经疯狂,罔顾左边死活,竟去上面同白龙撕咬。

李慕一瞬间有些诧异,他同韩越之下过那么多次,却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是个喜欢用诡着的人,看来,战场上有另一面的,不光是他一个。

诧异归诧异,他反应却是极快,黑125,压。

连续两手,意图再明显不过,想叫韩越之在左边,再不得翻身。

白棋当仁不让,又一手顶,同李慕那招123,不相上下。

研讨室里何莹直呼过瘾,边点评局势,边白了夏锐翔一眼:“你看看,这般好的苗子,生生叫你先占了去,真不甘心。”

夏锐翔拉开折扇,笑得得意。

这样一来,局面却被韩越之拉到平衡点上,李慕擦了擦汗水,紧紧抿着的唇略微泛白,发狠一着双虎,彻底压死了黑棋那二十目整地。

韩越之咬牙,手腕一翻便落子在棋枰坪右侧,左下既然已经没有希望,只得在其他地方争取势力。

两人你来我往,一晃二十几手过去,不知不觉把比赛推入读秒阶段。

此时已经渐进尾声,官子部分既需要谨慎,又需要在极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因此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盯着棋枰,不到随后一刻,谁都不想放弃。

盘面复杂而纠结,黑白大龙盘绕在一起,互相压制,互相破坏,形成了错落的局面,随着时间的逼近,韩越之在角落里落下最后一枚棋子,比赛结束了。

袁睿这会儿正站在棋盘前,大约看出输赢之后,便转身离开,过去通报。

其他几局棋都已经结束,陈峰赢了,王旭光险胜邵荣涛,因此排名变动,他变成了第三名,取得了团体赛的资格。

而最后的这局棋,已经稳稳决定了团体赛的主将席位,李慕七战全胜,局首位。

韩越之长长出了口气,等把额头的汗擦干,这才说:“你赢了。”他的脸都有些僵掉,说话的时候倍觉肉痛,连忙用手捏捏脸颊。

李慕摘下眼镜,用手捂住脸用力蹭了蹭:“累死我了。”

韩越之笑笑:“等回去先睡一觉,再复盘吧,我也累了。”

“好。”李慕重新戴上眼镜,漆黑的眼眸里,闪着从来没有过的欣喜。

第31章:游园

比赛结束后,就是不长不短的等待期,在中国队队员名单下来以后,相继出来的是韩国队和日本队。

这次各国的阵容,算是空前强力了,目前的国际棋坛上面,中日韩三家不相上下,合伙瓜分了所有国际比赛头衔。这次能派来比赛的选手,皆是各位头衔国手的弟子高徒,水平自然是不弱的。

由于最近一阵棋坛低迷,三国水平出奇均衡没有高低,才使得各家都对这次苗子比赛格外关注,派出的选手也非常谨慎,比如中国是用循环赛内部淘汰,而日本是采用院生排名加单淘汰制,韩国是根据研习生综合排名来定,整体实力,都是很强劲的。

韩越之和李慕,仍旧住在宾馆的那个房间里,其他三人都同他们混得很熟,时常过来串门切磋,虽然赛场上总要有个高低输赢,但是平时,他们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女生也住在这个宾馆里,只不过是在四层。

由于女子棋手较少,三家里人数都不很多,便直接由各大业余比赛名次来排,国内的三位团体赛主将是孙哲九段的女儿孙恬,副将是何莹九段的弟子何佳佳,剩下一位三将,确是出乎意料的,北京京韵棋社的卓宁语。这位同韩越之学棋经历很像,十岁才开始入门,仅仅四年里,她参加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业余比赛,并且成绩喜人,确实是一位棋感卓越的天才。

由于人数较少,女子个人赛也比男子个人赛人数少了两位,团体赛成员既是个人赛选手,一共九人人。

在日本队到达前一天里,三位女生主将也齐聚北京,女生的带队是杨文晴,本来定的许洁,无奈她最近比赛太多,实在抽不出空闲,只好把任务交给了同样近期大勇的杨文晴。下棋的孩子,从来不看年龄说话,而是实力和段数。

这次比赛的赞助商是国内的企业,因此比赛地点,就定在北京,而比赛场所,也就在中国棋院里面,在日本队到达第三天,韩国队也来到北京,此时,距离比赛开始,还剩三天。

由于临近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所以比赛时间相对紧凑,每日上、下午各有一场比赛,强度很大。比赛全部采用循环赛制,积分同国内选拔赛一样,最终以总分排名。

男子比赛一共十四场对局,一天两场耗时一周,女子比赛一共八场,耗时四天。

比赛前一天,韩越之和李慕一起去了颐和园,寒冬腊月,游园的人不多,他们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带着围巾毛线帽,好像两个球。

园里景致极好,偌大的昆明湖都结了冰,为数不多的游客在靠近岸边的位置玩耍,人真的很少,有些萧索的古代园林分外安静,韩越之拉着李慕按地图的位置找到了佛香阁,非要爬上去看大佛。

李慕抬头看了看耸立在巨大石基上的三层阁楼,有点犹豫:“太高了,爬上去会不会很累?”

韩越之正在找园子里锻炼身体的老大爷给他俩照相,一边教大爷用照相机,一边回头瞪了一眼李慕:“成天坐着,咱们太缺乏运动了,你看你瘦成什么样。”

大爷想必习惯了帮人照相,三两下弄明白,还指点他们摆造型。

韩越之把李慕的帽子扒拉下来,抚弄平他翘起的发尾,跟着站在他身旁,比了个V字手势,李慕对着镜头笑,口里嘟囔:“你还不是一样。”

老大爷很有经验地给他们照了几张,横的、竖的、带牌匾的、有对联的,经验之丰富,令两个毛头小子咋舌。

谢过老大爷,韩越之回了李慕一句:“所以才要抓空多运动!”

李慕白他一眼,率先踩上台阶,石阶成菱形开凿在石基上,看上去很高很长,其实慢慢走,倒也不累,且随着地势变高,渐渐就能看到昆明湖的全貌,结了一层厚厚冰的湖面平整,阳光下星星点点的光芒闪耀,十七孔桥横跨湖面,一直通到南湖岛上,洁白的联拱石桥造型流畅,漂亮和谐,浑然天成。

两个人欣赏半天景色,又拍了些照片,这才踏进佛香阁中,一层正中间有一佛像,正和蔼地看着世人。

他俩来得挺早,空旷的阁楼里一个游人都没有,木质的结构并不挡风,只有一个工作人员裹着棉大衣靠在墙角瞌睡,韩越之一本正经,双手合十对着佛像闭眼默念。

李慕看了看他,也学着拜了拜。心里胡思乱想一番,都不知道许什么愿。

从后面绕到后山小道,李慕问他:“你刚才许愿了?许的什么?”

韩越之偏头看他,表情严肃得很:“求佛爷的事,当然是正经事,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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