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局棋 下+番外——燕赵王孙
燕赵王孙  发于:201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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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好似要放弃,韩越之长舒一口气,这局棋太费脑子,他觉得今天已经拼尽全力,再也无心力继续一盘,哪怕是和李慕,都下不出了。

他回头看他,见他面上带笑,便知道他心中高兴,觉得自己这样似乎要挖空头脑地对局,也值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李慕看着盘面默默喝茶,韩越之看着低头的张松青不语,而张松青已经僵坐二十分钟没有动弹,不知道是不是打击太大。

韩越之觉得自己耐心用光,清了清喉咙,说:“要继续下去就继续,要认输就认输,这样拖着算什么?”

他几乎很少和不熟悉的人说狠话,不过张松青这个小孩的个性太不讨喜,导致他面对他的时候难免带一些主观情绪,说出口的话也就有些直白了。

好像被他的话刺激到,张松青的肩膀微微抖动,半响猛地抬起头,他脸颊苍白,眼角泛着红,不动脑子都知道他要哭出来,但他没有,他脸颊上那么干净,没有一丝泪痕。

他用力盯着韩越之,艰难吐出四个字:“我认输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不少,却能让人清晰知晓他心中难过至极。

韩越之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然后动手捡回棋子,快到中午,他有些饿了,待会儿和李慕回家炒俩小菜,好好吃上一顿。

他手里忙活,脑子里却不停变换着心思,要吃啥呢?李慕炒土豆是一绝,他今天又想吃青椒炒蛋,索性回家的时候路过小市场买点菜,李慕手艺不错,再者他生活极为规律,两个人没有家长在也自在些,韩越之来北京没几天,反而胖了。

他这边想些有的没有的,他的对手就不那么轻松了。张松青呆呆看着一枚一枚棋子被捡干净,然后突然问韩越之:“你是不是讨厌我?”他目光上移,看向站得有些靠后的李慕,“你也是吧?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和我下棋?”

李慕没有说话,反而是韩越之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声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在你的棋里,我找不到你对围棋的感情,你太关心输赢,反而失去了对这门传统技艺的爱慕,和你下棋我不能感受到快乐,相信小慕也是一样。”

他半偏着头,余光里李慕点点头,接过话:“张初段,定段赛时输给你,是我自己能力不够,但我相信,以后我们再遇上,我必定不会输给你,我们都不会输给你。”

他声音和韩越之一样平淡,但却掷地有声,张松青只觉得自己耳朵里有回音,不停说着那句“我们都不会输给你”,他皱着眉,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如果他此刻手中有柄镜子,定然会发现,他此刻的表情,和那些在他手中吃了败仗的小棋手如出一辙。

张松青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在自己控制范围,他站起身,拎上书包就要走,却在要拉开对局室大门时,被韩越之叫住。

他耳中嗡嗡作响,却依然能听到韩越之的话,他说:“我们和你只不过共有一个棋手身份,多余的话不应该说,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张初段,你天分真的很好,莫要荒废,你岁数小,嘴上少说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自然就会有人同你对局。”

张松青脚下顿了顿,没有回答任何话便推门离开。

李慕把茶喝干,放回书包里,等着韩越之把棋盘收拾干净,说:“你何必同他说那么多,他不一定愿意听。”

韩越之笑笑:“他的个性,有点像那时候一直和你吵架的我,那时候我们也那么大,自私傲慢,看不起其他人,小屁孩一个。”

他停了停,笑笑说:“如果不是学了围棋,跟在师父身边,也许我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样子,也许永远都不能再和你这样说话,”他挪动脚步走到李慕身前,漆黑的眼眸看着他,“我很庆幸,我那时候有师父教育我,引导我,使我明白许多事情,让我能真正长大,才能一直到今天,都同你在一起,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人开心与满足。”

韩越之说话的时候,目光那么清澈,声音好似呢喃,李慕登时脸红一片,拉他往门口走:“还说这些小孩子的破事干什么?走了,回家吃饭,今天要吃什么?”

九月时节,炎热的北京迎来了开学季,从祖国四面八方而来的学子,纷纷拖着笨重的行李走下火车,开始他们新的人生旅程。

韩越之和李慕自然在此之列,他们一身轻松,只带着简单的入学资料,就去了学校。

职业棋手的身份特殊,他们需要长年累月在外比赛,因此留在学校的时间极少,作为体育特长生,他们的学分是和普通学生不同的,因此也不用太过担心。

这所大学虽然不是老牌,但是建筑极漂亮,只第一眼,韩越之和李慕便都喜欢上这里,商量着不比赛的日子尽量过来上课,他们像普通学生一样,对热情洋溢的大学生活同样十分向往。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两个人就在学校与棋院之间往来,他们几乎所有的比赛都参加,从初赛预赛开始,一点一点往更高层次打,棋院的个人赛两人下的有声有色,一时间积分层层上涨,名次十分可观。

虽然大部分头衔战或者其他重大赛事的预选偶有输棋,那也不是什么太过令人伤心的事情,初段的他们,面对密集的比赛,已经表现出极好的心理素质,对围棋的理解和对棋局的掌控,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不进入这个世界,你永远都不能磨练出潜力深处的自己。

韩越之变得更沉稳而内敛,李慕的眉头也不再时常紧锁,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人,自信的力量从他们年轻的身体蓬勃而出,直逼每一个坐到棋枰对面的对手。

这半年来,他们去过灯火迷蒙的上海,去过繁华热闹的广州,体会过苏州的温柔甜美,也感受过武汉的江河壮阔,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不假。

虽说他们是过去比赛,但却真正开阔眼界,韩越之不止一次庆幸年幼的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终身职业,他和李慕这样感叹,李慕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二月份过年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回了趟家。

出站的时候很意外,韩越之的父母和李慕的父亲都在,韩越之见过李慕父亲几次,他话不多,人看上去冷冰冰,但韩越之却知道,他也会在降温的日子给独子打电话,嘱咐他多加衣服。

这个年大家都异常愉快,李慕好久没见叔叔,自然有多多问题请教,韩越之十分想念父母爷爷,也乐得承欢膝下,阖家团圆的日子,却同样过得很快,感觉上还没开始,年却已经过完,李慕和韩越之虽然不很情愿,但还是收拾好行囊,踏上南下的征程。

他们的目的地,是上海。

参加完几个预选赛之后,韩越之和李慕最终的目的,确是上海棋院举办的新人王,这是头衔战,对于七段以下的年轻棋手来说,诱惑力非常之大,而且韩越之和李慕的个人赛成绩不错,刚好入选到名额之内,算是侥幸。

三月二日,共三十二位年轻棋手齐聚上海,中国新人王正式开幕。

第42章:新人王一

这一届的新人王,说不上高手云集,来比赛的大多都是新初段或者低段选手,似乎也并不吸引人,却受到了高段棋手的广泛关注,原因无他,因为韩越之定段后,夏锐翔亲口说了他关门弟子的身份。

夏九段的关门弟子,对李显茶的内侄传人,给这样一个不算太大牌的头衔,又添加了些点耐人寻味的话题。

这一届的新人王,除了韩越之和李慕,还有王旭光和有尹若寒,这位夏锐翔的三徒弟显然不如他的师兄师姐耀眼,定段这些年,最好的成绩是个人赛的前五十,没有得过头衔,没有取得过名次,段位也只停留在四段便上不去,新人王参加过两次,每次都在第二轮被淘汰,也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实力只有半杯水。

三月初的时候,上海提前迎来雨季,新一届的新人王头衔战,也就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里拉开序幕。

在顺利通过预赛之后,韩越之,李慕,王旭光和尹若寒晋级十六强,根据抽签,他们四人在第一轮分别对战不同选手,同样轻松取胜。

三月八日,新人王本赛第二轮,韩越之初段VS尹若寒四段;李慕初段VS王旭光三段。

比赛的地点就是棋手们住的酒店,抬头看了看窗外阴霾的天气,韩越之低头瞅了瞅自己笔挺的黑色西装,再度感叹这种比赛制度的好。

他今天的对手,正坐在他对面,穿着一个款式的黑西装,就连衬衫都和韩越之一样颜色,衣服都是师父在他们定段后送的,这对本来最要好的师兄弟,却选择在同一天穿上,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本赛第二轮,就在这样胡乱的状态下开始。

一开局,韩越之便明显感受到尹若寒的杀气,金戈铁马之势迎面扑来,韩越之在错愕之后,捏棋回击,他们都太熟悉对方,赛场上,只能拼尽全力厮杀。

自韩越之学棋伊始,这位师兄就耐心教导他,陪伴他,前些年,陪他练棋最多的也是尹若寒,他的围棋成长之路,必然会刻着尹若寒的名字,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韩越之熟悉尹若寒的棋路,尹若寒熟悉韩越之的做派,围棋的世界里,无论是天涯各地的棋手,还是出身同门的师兄弟,最终,都要在赛场上见真招,不赢即输,非死即伤。

有一个熟悉你的对手,比什么都来的可怕。

韩越之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不相输,也不会输,他心中十分清楚,他今生的对手,正坐在离他三个桌子远的地方,低头凝思,韩越之相信李慕一定会赢,因此他自己不会输。

总有个人在下一轮等你,那种想要与之交手的冲动,每每刺激韩越之的神经,鼓励他不断走下去。

一年多没见,尹若寒的行棋风格已经发生了转变,他的速度并不十分快,节奏感却很好,攻击的时候疾风暴雨,防守的时候和风细雨,韩越之一边下棋,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比自己大一两岁,此时已经有些成年人的摸样,合身西装穿在身上那么挺拔,看起来有那么点高手的架势。

果然,白115手,尹若寒轻轻一个飞,连着一个挡,压住了韩越之辛辛苦苦布了二十几手的攻势,韩越之的手,微微顿了顿,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内心十分难熬,因为他的棋路,被对手看穿了。

比赛已经进行一个小时,韩越之被迫开始长考。

他的大龙还没有开始摆尾,利爪还没有伸出,怎能被困在小小的笼子里?

二十分钟后,韩越之果断弃掉二十手布局,转而左上打入。

无理手一出,尹若寒愣了,却没有停下行棋的速度,他知道韩越之换了布局,但是不想去继续猜测,他只要下完自己的就好。

白119,尹若寒再接再厉,一个爬稳固得来不易的胜利果实。

韩越之似乎毫不关心,黑棋专心打入左上实地,似乎要有什么大动作。

两方人马分地而治,却在124手又纠缠回来,韩越之果断杀入棋坪腹地,而尹若寒不甘示弱拼杀起来。

刀光与剑影,在空气中盘旋,厮杀之气,端的叫嚣,观局之人无不战栗。

白162手好手,断开了韩越之黑棋攻击链,然而韩越之却神秘一笑,黑163却下出治孤妙手!

白棋围困那二十几枚棋的薄弱点,还是被韩越之抓到,他在长考之后,果断决定破釜沉舟,赌一把。

于是就是长达六十多手的铺垫,当他落子之后,尹若寒才终于看清他的棋型,他不仅没有放弃之前的布局,反而步步为营,反攻为守,终于在六十多手之后,群起而攻之,彻底破坏了尹若寒刚刚保有的优势,形式逆转。

尹若寒长考,他其实心里清楚,这个比自己学棋晚了近乎十年的师弟,已经比自己出色,他棋感好,计算好,没有一样不比自己强,简直天生为围棋而生。

然而,我就要这样放弃吗?尹若寒在心中问自己,不,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回答,不能惧怕对手,不能轻易认输。这是他刚拜入夏锐翔门下时,师父告诉他的对局真理。

他一直仔细记在心中,一直不曾忘记。

尹若寒重新捏起棋子,这一刻,黑白的云子,在他眼中,闪耀出熠熠星辉。

白164,尹若寒一个刺,重新杀入战局。

时间无情流逝,两个小时时限,韩越之先到,率先进入读秒。

两个人的官子都是一位师父教出,要拼的不过是反应速度和心态了,终于,白210手,尹若寒拖时,用尽五次读秒,终于被迫判负。

终于比完了,韩越之西装里面的衬衫已经湿透,黏黏贴在身上,他表情严肃和尹若寒说:“师兄,承让了。”

尹若寒低着头,半响没有说话,大概有十几分钟之后,他才再度抬起头,脸上表情很自然,看起来并不十分痛苦:“越之,你会比我走得远。”他扭头看看正在和王旭光说话的李慕,然后盯着韩越之的眼睛:“你们都会比我走得远,我没有什么天赋,能混到今天这样,纯靠努力,我很知足。”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却好似在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很知足,真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起码比王一白强。”

韩越之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是低声回答:“师兄,你不能妄自菲薄,今天不过是偶然,每一个人的机遇都不同,属于你的那一个,也许还没有出现。”

尹若寒又笑,陪韩越之一同捡棋子:“好吧,我等着。”

那边厢师兄弟决战沙场,这边厢老对手再度斗殴,此时比赛已经接近尾声,李慕的黑棋占据少数堡垒,王旭光的白棋也分庭抗礼,两人都已经进入读秒阶段,正在小收官。

局势逐渐明朗,输赢只在一两目之间,王旭光咬牙紧跟,时间不多,每个人的五次机会他已经用掉四次,再也不能松懈。

李慕反而气定神闲,官子阶段他早已相好,五次读秒只用掉两次,时间还有富余。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残局下了很久,官子都已结束,才宣告终结。

李慕初段以一目的微弱优势,赢得了新人王第二轮晋级资格。

输了棋,王旭光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他比李慕和韩越之早两年进入这个世界,参加了他以前想都想不到的比赛,输过的棋,可能比李慕这几个月下过的还多,他长大了,成熟了,输输赢赢哭哭笑笑,不过就是下棋。

王旭光看着比自己高多了的李慕,他穿着西装的样子那么正经合身,比自己这种小孩偷大人衣服穿的样子强多了,眼镜有些反光,从他的角度很难看出李慕的眼神,王旭光却突然轻笑出声:“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李慕歪歪头,光影从镜片上划过,漆黑的眼眸直直看着王旭光,问他:“哪里不一样?”

王旭光语速很慢,用手拨了拨凌乱的枯黄头发:“你比以前自信多了,以前还能看到你的紧张,现在也只是淡然。”

李慕笑笑,清秀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棋盘上的杀伐之气:“旭光,我当你是在夸我,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懂事多了。”

“你看看,现在都会开我玩笑,还会学讨人厌的韩越之说话,不过,”他扭头看了看韩越之,又看看李慕,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比以前强太多,听说你们这两年还在上学,真不知道你们哪里有时间来练棋?”

李慕推了推眼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这次待多久?有时间找我俩切磋一下,平时老是碰不到一起。”

王旭光无奈笑笑:“你们都晋级了,我还待着干啥?不过我这周还有个小比赛,大概还能待一阵。”

“好,有时间联系你。”李慕把棋罐盖上盖子,轻轻摆放在棋盘上,起身套上衣服,那边韩越之还在和尹若寒说话,早就整理好棋盘两个人都在等他。

本赛第二轮,就以这样平淡的方式收场。

本赛第三轮四强赛,本赛第四轮半决赛,李慕初段和韩越之初段双双晋级。

两位新初段打到新人王最后一轮决赛,还是头一遭,两个人的身份还那么特殊,于是本来对这场比赛并不十分热衷的棋迷也都在讨论两个人的胜负,不知道是夏天元弟子厉害些,还是李名人的侄子高超些,然而时间未到最后,谁也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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